“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七日寄弟书一封,内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二页,已改寄萧莘五先生处,不由庄五爷公馆矣,不知已到无误否?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书,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
冯树堂进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不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今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前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深浅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但心中不甚惬洽耳。
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尚未到。汤海秋久与之处,其人诞言太多,十句之中仅一二句可信。今冬嫁女二次,一系杜兰溪之子,一系李石梧之子入赘。黎樾翁亦有次女招赘。其婿虽未读书,远胜于冯舅矣。李笔峰尚馆海秋处,因代考供事,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去大钱七千串,于明年可选实缺。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功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沈潜之至,天分亦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沈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尽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
“译文”
诸位贤弟:
十月二十七日寄给弟弟的一封信,里面有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两页,已改寄到萧莘五先生处,不是庄五爷公馆了,不知已经收到没有?
十一月前八日,已把日课抄给你们看,以后每次写信,可抄三页寄回。我的日课都用楷体,一笔不苟,可惜寄回的抄本就不能用楷体了。
冯树堂进步最快,我也像教弟弟一样教他,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这里与树堂天天切磋学问,我无时无刻不叹息。九弟在京城一年半,我懒散不努力;九弟走后,我才稍微能够立志,因我太有负于九弟了!我曾经对岱云说:“我想尽孝道,除此没有别的事更重要。我能够教育弟弟们进德修业一分,那我真是尽孝一分;能够教育弟弟们进步十分,那我真是尽孝十分。如果完全不能教弟弟们成名,那我是大大的不孝了。”九弟没有长进,是我的大不孝!只望弟弟们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弥补我的不孝之罪,那就很好了。
岱云与易五,近来也有日课册,可惜他们的见识不够超越。我虽天天和他们谈论,他们却不能一一领悟,还怀疑我说的太夸张了。但岱云近来很勤奋,将来一定有成就。
何子敬近来对我很好,常常彼此作诗相唱和。这是因为他兄长钦佩我的诗,并且谈论书法最投机,所以子敬也改变态度,优礼有加。子贞现在临的是隶书,每天临七八页,今年已临了千页了。近来又考订《汉书》的错误,每天手不释卷。子贞的学问,有五个方面见长:一是《仪礼》精通;二是《汉书》熟悉;三是《说文》精湛;四是各种体裁的诗都写得好;五是书法好。这五个方面的长处,他的想法是都要能传于后世。以我看来,前面三个方面我不精,不知深浅如何?如果说到书法,那是必定可传千古无疑的了。他的诗,也远远超过了当下的诗人,一定可以卓然成家。近来京城诗家很少,所以我也想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两人有嫌隙,面和心不和。唐诗甫也和小珊有嫌隙。我现在仍旧与小珊往来,表面上没有嫌隙,但心里不太乐意和融洽。
曹西垣和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在还没有到。我与汤海秋相处很长时间,这个人不正经的话太多,十句之中只有一两句可信。今年冬天他嫁了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杜兰溪的儿子,一个是李石梧的儿子入赘。黎樾翁的二女儿也招赘。他的女婿虽然没有读书,但远胜过于冯舅。李笔峰还在海秋处教馆,因为代考供事,得了数十两银子,衣服也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用了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用了大钱七千串,到明年可以选实缺。黄子寿那儿,我今天去看他,功夫很长进,古文有才华,喜欢买书,东翻翻,西看看,涉猎很广,对古代知识了解不少。何世兄也很好,沉着潜静得很,天分很高,将来一定有成就。吴竹如近日没有出城,我也没有去,因为见一次面便耽搁一天时光。他的世兄也很沉着潜静,言行合乎礼节,现在也师事倭艮峰先生。我看何、吴两世兄的资质,和弟弟们不相上下,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的成就,何、吴一定更切实些。因为这个缘故,弟弟看信了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希望弟弟们勉励。这几位,都是后起不平凡的人才,如果弟弟们能够与他们并驾齐驱,那我就觉得很幸运了。季仙九先生到京,丧服满期,对我很好,青眼相看。同年会课,近来都懒散了,但十天一会还维持下来。
我今年过年,还要借一百五十两银子,以五十两还杜家,以一百两自己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就在这公费中借用,比向外面开口更好些。不然的话,又要张罗一番。
门上陈升,因为一言不合,拂袖而去。所以我做了一道《傲奴》诗,现在换了周升作门上,比较好。我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释的人说:“以路人比喻下人,就是说将童仆看作路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那么童仆也会把主人看作路人。”我对待下人虽说不刻薄,也像看路人一样,所以他就不尽忠报效,今后我要把下人当作自己家里人一样,亲如手足。办事虽要求严格明白,而感情上还是以沟通为贵。贤弟对待别人,也要知道这个道理。
我每听到信使到,便望有家信,不知能不能设法多寄几封?如果寄信,那弟弟们必须详细写日记几天,那就很好了。我写信也不必代你们多立课程,恐怕看多了产生厌烦心理,所以只写近日实在的情形罢了。望弟弟们细看。(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