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在边城与无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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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文学评论(9)

小说中的三个人物具有完全不同的背景,马丁的背景设计颇具深意,因为他的华裔美国人身份,整部小说具有一种“世界”背景,即当今中国人的生存世界已不再局限于华夏大地,而可以拓展到全球视野中。石小萱的女性身份,给小说带来了两性视角。一个成功男人、一个离婚女人、一个华裔美国人从不同环境来到了一起,他们之间发生的,不是一个传奇故事,而是一种生存探讨,一场相遇后的离散。

范思德的生活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非常严重的问题。但具体是在哪里,他又完全说不清楚。是的,他感觉不到快乐。但问题在于他不应该感觉不到快乐。所有的能够组成快乐的东西,它们都像雾气一样围绕着他,黏附着他:财富,成功,健康,孩子,女人(还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甚至还有个人的生活空间。要知道,对于很多男人来说,这可是件十足的奢侈品……现在,这个名叫范思德的男人,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了,但可笑的是,唯独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快乐,却不见了。”他到异地是寻找什么的呢?快乐,还是一种新的生活理念?也许两者都有。

马丁大老远的从美国回来又是寻找什么呢?是遵母亲的遗嘱回国找一个女友还是寻一段乡情?抑或圆一场儿时的梦?人物和人物的行为都没有回答,给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个阳光大男孩的梦游,梦中的他去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的房间,去寻找的竟还是儿时困扰着他的问题的答案:“你能告诉我吗?虞姬为什么要死?”“还有,霸王为什么不过江呢?”“那个霸王,难道他死了就是英雄了吗?”当然,他也不忘去替心仪的女人摘月亮。他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对女人仍有一种依恋心理的大男孩。白天醒着的时候,他不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也不会去摘月亮,梦中的他是童真的,也是纯情的。这昭示了我们的理性有时给我们的恰是对我们自然人性的一种遏制。只有在梦中“本我”释放,自然天性才会表现出来。

与马丁相较,范思德则自我得多了,他没有梦游但他失眠,失眠的他夜晚漫步,他看到了马丁的梦游,看到了他出入于石小萱的房间,他知道马丁是期望与这个女人发生一场精神的相遇,于是他警告马丁这个女人是个婊子。他自称自己是个流氓,于是与他相遇的女人也就成了婊子,这是一个只为自己活着的男人,他也许有梦,但他的自我过于强大,拒绝一切柔软的心灵空间的占据,所以,他那样对待妻女,在他眼里石小董也就成了婊子,以流氓自居的他便打起了石小萱的主意,他只想占有石小萱,于是对她说,马丁是个傻子,这是老于世故的中年人的手腕,但他对她并不认真,关系发生了,他便又回到自己原有的状态中去了,他在石小萱这里寻找的只是一场发泄,一段人生插曲,给没有快乐的自己找点乐子,这是一个自我且自私的男人。

石小萱的离婚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已离开了婚姻的家,她渴望一种身与心的漫游。婚姻并不能解决她内心的那份孤独,于是,她离婚出走了。与马丁、范思德的相遇,使她有了重新寻找爱情的可能。与年龄相仿的马丁,她有发生爱情的可能,但因为她的“不信”与马丁的过于单纯,他们错失了,但这本也不是要写经典爱情的小说,这里写的是男女相遇中的各自的精神状态。石小萱还是被老于世故的范思德诱惑了,这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很成熟且有既定人生目标的女性,还是一个年轻的精神漫游者,她也需要性,所以,她投入了范思德的怀抱。但这并不能解决她内心的那份孤独,小说的结尾,范思德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我以为是石小萱打来的,她终于要结束自己的孤独,走向生命的尽头,然而,她还是给范思德打了一个电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终于终止了她的不理性行为。

小说中的三个人物,自始至终处于一种恍惚迷离,不知所之、不知所终的状态中,一种孤独、压抑的精神状态始终笼罩着人物。三人的相遇,发生的不是一种友情故事,而是个体人的精神交叉,这里没有友情相融后的圆融相洽,而是精神上的隔膜与离散,个体人没有因为相遇而解决精神上的孤立状态,而是走向了更深的孤独,比如结尾“后来,过了一会儿,就如同浮云散去,终于传来了被死死压抑住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这声痛哭既是人物深重的孤独感的释放,也是渴望走出孤独的企求。这种孤独是人物的一种内心与精神上的体验,不管人物走到哪里都将伴随着他,很难说马丁以后就不梦游了,也很难说范思德以后就不会像石小萱那样站在河边,作者在此并不是要解决人物的孤独问题,她只是表现了现代人的一种精神状态,即人们并不会因为相遇而消除独自所要面对的人性深处的孤独问题。(原载《作品与争鸣》2006年12月。)

心都“金属”了的时代

现今的时代一方面是科技的进步、物质的不断富裕、人生的选择越来越五花八门,充分彰显着时代的进步;另一方面,人们的心灵却在不断物欲化的生活方式面前越来越异化,以致失去了原先对生活的灵动的感应、善良的相与以及纯净的境界。哲贵的《金属心》就是一篇关于当下人们心灵的寓言式作品。

这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寓示了一个男人在金钱与欲望、女人与皈依等等方面的困惑与矛盾。在这个故事里,霍科是一个身体有先天疾病的并不健康的男人,这就严重影响了他的生存质量,在体力上,他是无法与常人比的,连他最最钟爱的乒乓球,他也只能打半小时。因为先天的缺陷,他和苏尼娜这样的肉弹女人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在这部小说中,苏尼娜这个人物的塑造,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只是男人的性欲对象,一个性的象征。他在霍科需要成家的时候成为他的妻子,而她这个妻子并没有寻常女人的妻性,她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和别的男人上床的女人,不断地背叛霍科。作者之所以给霍科安排了一个这样的女人,是为了表明身体羸弱的男人在生命力旺盛的女人面前的无能与羞耻,实际写出了男人在女人面前的一种尴尬。这里女人是霍科这样的男人的肉欲者也是敌对者,是男人身体的他者。男人面对这样的女人,是不能拒绝其性诱惑力的,这就是小说里,霍科虽然一再被苏尼娜背叛,却不能浇灭自己对她肉体的想象的原因。然而作者又给这个绝望而又赢弱的男人安排了人生的另一种成功,就是给了他巨大的财富。正是这巨大的财富,给了霍科尊严,也给他治疗心脏病的可能。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然而,他的身体条件却不允许他换一个人类的健康心脏,只好花费巨资到英国去换了一个金属心脏。换上金属心脏后,他再也没有闻到苏尼娜身上掺杂着花和肉体的香味了,他连看一眼苏尼娜的欲望都没有了。还有,他以前看到自己打乒乓球获奖的照片,心里就会热一下,现在再看那些照片时,却连一点感觉也没有了。看见车祸,他发现自己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只瞥了一眼,只管自己开了过去。就是看见妈妈,霍科发现她似乎也成了一个跟他没有相干的人。也就是说,霍科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已经没有了以前正常的情感了,他的心已经被金属化了。这里其实是一个寓示,金钱欲望的满足,只是将人的心灵物质化、金属化了,如果说霍科以前的心脏有病,寓示着人类肌体的病态,那么,金钱欲望的满足,也治疗不了人类心灵的病症。被金属化了的人心,丧失的是人的正常情感,自然人性的存在知觉。这也就是霍科久病不愈的原因所在。金钱是作者给出的治疗人类心病的第一方案,却又自己否定了。

霍科虽然身体不行了,不完整了,但他不想做一个连思想也不完整的人。作者给出的治疗霍科心病的第二方案是,霍科得到了一个天使一般的女人盖丽丽的理解与关爱。盖丽丽不要他的钱,凭自己辛勤的工作养活自己,在教孩子们乒乓球的过程中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在盖丽丽第一次还给他五万元钱的时候,霍科觉得自己的心“揪”了一下,好像自己的心被一只大手用力一捏,全身“紧”了一下。这一“紧”的意义在于,霍科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死亡的心,似乎一息尚存。盖丽丽这个人物,对男人来说是天使类型的,勤奋自爱,身上散发着特殊的德性光辉,遇上盖丽丽是霍科的幸运,他最终有所改变,把自己三分之二的钱捐了出去,还和苏尼娜离了婚,给了她一定的财产。并准备将自己的精力放到救助心脏病人基金会的工作中。小说的结尾,霍科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左边心室的跳动声。并且,似乎有了一丝温度。

这篇小说其实表明了作者的这样一种态度,即他认为我们以前和现在的人心是有问题的,当下追逐金钱的大潮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出路,真正的解决方法,还是要回到人心的良善的本初去。至于这一方法是否真的可行,作者也只是给出了希望而已。小说构思巧妙,用意颇深,只是写作上还有粗糙和不够精细的地方。但总的来说还是成功的。(原载《作品与争鸣》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