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势待发拉满弓
解放军甚望和平,但绝不乞求和平。平津敌人利用我军爱护北平文化古迹和天津工商业,以及不愿意人民生命财产受到池鱼之殃的良好意愿,一再拖延时间,抗拒投降,我军只有以战斗方式解放天津,迫使敌人重新坐到谈判桌前,达成和平解决北平问题。
1月13日黄昏,太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也给大地蒙上一片壮丽的色彩。这色彩,像烈火,像热血,像一面面鲜艳的军旗。从这黄昏开始,再有十几个小时,天津战役就要开始了,这将是一场大战,一场激战,一场恶战,一场血与火之战。34万将士,将在那个时刻去陷阵拼杀,面对疯狂残忍的敌人,面对钢筋水泥筑起的碉堡里喷出的毒蛇般的枪弹,面对冲击道路上的成千上万颗地雷和一道道鹿砦、铁丝网,他们当中将有许多人倒下,将有许多人献出生命。
但是,在出征的时刻,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胆怯,没有一个人畏缩,鼓舞他们的是无上光荣的责任感,是人民战士的豪迈气概。傍晚的云霞似乎像知道了这一切,于是,它们变得特别绚丽,它们要用火一样的颜色染红战士们胸前的绶带,染红战士们那被硝烟和风尘弄脏了的脸庞。天若有情天亦老。面对这无数美好的生命将要以牺牲、以热血去换取人间的和平与幸福,苍天又怎能不为之动容!
历史上曾有过多少次的拼杀,曾有过多少次的鏖战,人们已无法一一记清,但是,这顷刻间就要发生的战斗,定将以它的正义,以它的壮烈,永载史册,永铸人间。
部队沿着大小道路向前开进了,步兵成四路纵队阔步向前,各连一名旗手前导,炮兵紧随后面。没有高昂的歌声,没有洪亮的口号,只有脚步坚定地向前迈进。望着绵延不断的队伍,指挥员心中感到无比激动。这队伍里一张张脸庞都是他们最熟悉,最亲切的:
那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打了好几次大仗;那是一个憨厚的汉子,言语不多,却勇猛顽强;那是一个刚刚解放过来的国民党兵,一样的穷苦人出身,现在已是优秀的解放军战士;那是一张已经布满了皱纹的脸庞,身上还背着行军锅,他说,伙夫也要上战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主攻师,主攻团,主攻营的突击连。他们是部队的尖刀,是部队的铁拳,是部队的骄傲,他们肩负着各级指挥员的期待,他们将最先冲上去,为大部队杀开一条血路。出征之前,他们又一次召开了誓师大会,英雄的连队把所有的奖旗都悬挂出来了,这些奖旗是连队的历史,是连队的光荣,它激励着勇士们沸腾热血,去争取更大荣誉。大会之后,进入阵地。指挥员们亲自送主攻连进入前沿。
被人称作猛子的一纵二师师长贺东生拿出自己的大象牌香烟给战士们抽。他站在路边,寒风掀动着他的军衣,他一动不动,他要看着最后一个战士走过他的眼前,他的目光充满炽热的情感,那目光好像在说:“好样的,去战斗吧,为了人民的解放,为了新中国的诞生,去吧,胜利属于你们!”
战士们没有去拿猛子师长手里的大象牌烟,但师长的满腔期待早已传递进战士们的心中。
“师长亲自送我们出征!”
有这就足够了。
突击营营长裴飞正带着他的“战斗模范营”走过来。他风华正茂,虎虎生气,浑身是胆,他是抗日战争中的二级战斗英雄,勇猛善战,指挥有方,他是一把钢刀,有他在,尖刀连就不会卷刃。他从师长手里拿了一盒烟,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突击营的战士。
天黑了,夜色正浓,一支又一支突击队、尖刀连,趁着夜色沿着交通壕开进冲击出发阵地。他们像天降神兵,出现在距离敌人只有几百米甚至几十米的地方。他们埋伏在战壕里,鸦雀无声,不见一人,不见一件火器。各纵队指挥部也进入了前沿指挥所。通信线路密如蛛网地沿着四通八达的交通壕通向每一个冲击出发阵地。那是这个庞大指挥系统的神经末梢,是整个战役最关键的地方,指挥员们的心都系在那里。
天津战役总指挥刘亚楼也来到了前沿,夜深了,天气格外寒冷。刺骨的寒风吹透了他那并不厚实的军装。为了这场大战,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在这些忙碌的日子里,他要指挥部队做好战斗准备,还要拿出相当精力与敌人进行谈判,他与崔载之举行了第一次谈判之后,又参加了林彪、聂荣臻与周北峰的第二次谈判,他作了详细记录,并在当夜整理成《谈判纪要》。接着,又是天津方面出城谈判的代表,他一连接待了三次。在接待这些谈判代表的时候,他将计就计,坐着吉普车绕了一大圈,故意做出从天津北面宜兴埠方向赶来的样子。结果,这个精心安排的细节,果然让陈长捷上了当,以为解放军的指挥部在天津北边,解放军的主攻方向也一定在天津北面,在关键时刻把战斗力最强的一五一师从金汤桥核心区调到了城北。
刘亚楼顶着寒风,朝主攻方向和平门走去,几个警卫员紧紧跟随着他。借着暗淡夜色,隐约可见敌人的城垣、碉堡、护城河和一道道障碍。其实,即使没有这一点点光亮,他也能知道前方敌人的情形。几天来,他和纵队指挥员和各主攻师师长们把敌人的防御体系和火力配系都琢磨透了,了如指掌。但是,在大战前夜,他还是忍不住要来前沿阵地看一看,他要再亲眼看一看敌人的丑恶嘴脸,看一看敌人是否又耍了什么新花样。刘亚楼肩上的担子是沉重的,就在几天前,他立下了30小时拿下天津的军令状。30小时,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这就是说,他的34万大军要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里攻下这座偌大的、深沟高垒、层层设防的城市。这样大的城市,光是浏览一遍,恐怕也需要一些时日,更何况攻坚战,每前进一步都是战斗,都是厮杀!那一条条密如蛛网的街道,迎接战士们的不是鲜花,不是锣鼓,而是铺天盖地的枪弹!想到这些,刘亚楼的心中就热血奔涌,怒火中烧!
刘亚楼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任凭刺骨的寒风吹袭着他……
他站着的地方是敌人枪弹所及的地方,危险时刻都存在,警卫员一再催促他回去,生怕发生意外。警卫员们知道,战场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哪怕是高级指挥员,也不免会遇到危险。战场上枪弹不长眼。他们忘不了,东北野战军的高级指挥员、东北野战军的炮兵之父朱瑞,就是在辽沈战役打义县攻城阶段牺牲的。他要亲眼看一看炮兵攻城的效果,却踩响了脚下的一颗地雷。
警卫员们为刘亚楼的安全捏着一把汗,而刘亚楼此时所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明天的战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敌人,看着城垣内鬼火似闪耀的灯光。他心中涌起阵阵激动,这座城市该回到人民手中了,她有太长的痛苦,太久的屈辱,她奋争过,反抗过,她孕育着太深的地下之火!而这地下之火,明天将要由解放军攻击的炮火点燃,她将在熊熊烈火中荡涤一切污泥浊水,冲刷一切屈辱痛苦!她将在熊熊烈火中诞生新的生命,获得永远和平!
13日午夜过去了,敌人没有任何放下武器的表示,刘亚楼发出了攻击命令。
一时间,从各指挥部到各前沿,从各前沿到各指挥部,一条条预设的电话线传递着战斗号令:
“各突击部队进入冲击地区!”
“各种火器进入预定位置!”
“立即与刘亚楼司令员对表。”
“保持各部联系畅通!”
随即,各前沿向各指挥部汇报:
“突击部队全部进入冲击地区隐蔽待命!”
“各种火器已进入预定位置,联系畅通。”
指挥员满意地下达命令:
“通知突击部队利用战前时间休息好。”
隐蔽在战壕里的战士们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武器,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准备工作,生怕还有什么遗漏,生怕还有什么差错;爆破组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炸药包,这些炸药包绑得出奇的精致,四四方方,结结实实,像是送给敌人的“礼物”。
东集团民权门前,一支炮兵连队挤在战壕里,炮手们焦急地等待着射击的命令。连里有一对热河省的兄弟,哥哥李臣是班长,弟弟李永是瞄准手。李永一次又一次地弯着腰跃到炮位上,仔细地检查瞄准线的精度,好像那个早已被对准在瞄准镜十字线中央的敌人的碉堡会突然搬了家。看见李永沉不住气又要跃近炮位,李臣命令道:“回来,暴露目标怎么办?”李永只好噘着嘴走了回来。
此时此刻,每个战士都怀着与李永一样的心情。战前的等待总是最难耐的。炮弹擦得锃亮,整齐地躺在敞开盖子的炮弹箱里。战士们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西集团和平门前,担任主攻的二师四团突击一营的阵地上,第二突击连“钢八连”埋伏在第一突击连“红三连”后面的一道战壕里,从头天傍晚进入阵地,已经有十多个小时了。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扑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通信员于得水在指导员陈忠孝身边,他右手抱着小马枪,左手紧紧提着联络用的信号灯,腰带上插满了手榴弹,脸颊冻得紫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陈指导员望望小于,关切地问:“小于,冷吗?”
“不冷!指导员,我心里可热乎呢!”小于干脆地回答,一副可爱的样子。
指导员笑了,他相信小于讲的是实话。现在每个人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火,谁还管它天寒地冻呢!指战员们只有一个念头:打进天津去,解放天津人民,为“钢八连”增添新的荣誉!
“钢八连”的突击班是一班,素有“小老虎班”之称。班里的孙万合、聂合、李宝森、崔宝生、张志刚是五员虎将,班长吴守智是战斗英雄。此时,他们都瞪圆了眼睛,等着战斗号令的下达。一班长吴守智是“钢八连”的老战士,他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的家里,15天时母亲去世,3岁时父亲又离开了他。他从小受尽苦难,怀着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刻骨仇恨参加了解放军。战场上,他像一只猛虎,冲锋总在最前头。对同志,他像大哥哥,体贴关怀每一个战士。进关路上,他时常背两三个背包。他走得很快,大家都叫他“飞毛腿”,但细心看去,他走路是一瘸一瘸的,他的一条腿是负过伤的残腿。一天一夜赶200多里路,他都坚持下来了。每次突击都是一班在前,在一班当班长都是勇敢能干的。聂合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和姐妹都惨死在日本鬼子和蒋匪军的手里,他平时不爱说笑,讲几句话就脸红,可打起仗来却惊人的勇敢。他曾经一个人冲进敌人的碉堡,活捉了7个敌人。他本来是营长裴飞正的通信员,战前,他硬是磨着营长让他到了突击连。孙万合是东北战场上打新立屯时解放过来的解放战士,很快就在战斗中立了功,不几天就当了副班长。
“钢八连”是英雄的“钢八连”,一班,是英雄的一班。战前誓师会上,连长赵吉祥高声宣布:“我们钢八连加强一营,为第二突击连!”,话音未落,掌声雷动。指导员轻轻展开上级授予突击队的旗帜,高高举起,全连同志都站了起来,连长使劲地挥动双手,大家才稍稍安定下来。
“突击排由一排担任,突击班是一班!请吴守智同志接旗!”连长刚说完,吴守智已经站到了指导员跟前,他激动地闪着泪花,两只有力的大手接过旗杆紧紧靠在胸前。
这时,那红旗依然在班长手中紧握着。红旗在寒风中闪动,那鲜艳的红色,映红了每个战士的脸庞,暖热了每个战士的心。那一颗颗“砰砰”跳动的心,等待着,等待总攻击的炮弹升上天空。
等待,从驻地出发到达前沿,再到总攻开始,战士们要等待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
天迟迟不亮,时间好像被寒冷的空气冻住了。突击连的连长们一次又一次地看表。四周异乎寻常的沉寂,只有寒煞的风肆虐地刮着,吼叫着。黑夜终于过去了,天边露出了一线白色,但攻击的时间还没有到来。指挥一场大战,任何细节都必须想到,连日来,指挥部注意到,天津城每天早晨都被大雾弥漫着,大雾要到9点多才散去,所以,总攻的时间定在上午9点30分。
今天果然又是这样。
黎明降临了,大地逐渐显现出它的轮廓,但很快又被晨雾遮挡了。湿漉漉的乳白色的蒸气,不断地从水面上、从庄稼地里升腾起来。雾越来越浓,城垣、碉堡、树木、房屋都被浓雾吞没了。听不到枪响,也没有炮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雄鸡的啼叫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激战前的宁静,正孕育着一场恶战。
在距离突击部队不远的前沿指挥所里,每一个指战员都严密地注视着前方,他们已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们都充满着胜利的坚定信心,虽然不能排除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出现意外情况,但他们相信,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就在这天早晨,新华社向全国发出毛泽东关于时局的声明。
声明指出:“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明显,只要人民解放军向着残余的国民党军再作若干次重大的攻击,全部国民党反动统治机构即将土崩瓦解,归于消灭。现在,国民党反动政府发动内战的政策,业已自食其果,众叛亲离,已至不能维持的境地。在此种形势下,为着保持国民党政府的残余力量,取得喘息时间,然后卷土重来扑灭革命力量的目的,中国第一名战争罪犯国民党匪帮首领南京政府伪总统蒋介石,于今年一月一日,提出了愿意和中国共产党进行和平谈判的建议。中国共产党认为这个建议是虚伪的。这是因为蒋介石在他的建议中提出了保存伪宪法、伪法统和反动军队等项为全国人民所不能同意的条件,以为和平谈判的基础。这是继续战争的条件,不是和平的条件。旬日以来,全国人民业已显示了自己的意志。人民渴望早日获得和平,但是不赞成战争罪犯们的所谓和平,不赞成他们的反动条件。在此种民意基础之上,中国共产党声明:虽然中国人民解放军具有充足的力量和充足的理由,确有把握,在不要很久的时间之内,全部地消灭国民党反动派政府的残余军事力量;但是,为了迅速结束战争,实现真正的和平,减少人民的痛苦,中国共产党愿意和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他任何国民党地方政府和军事集团,在下列条件的基础之上进行和平谈判。这些条件是:
(一)惩办战争罪犯;
(二)废除伪宪法;
(三)废除伪法统;
(四)依据民主原则改编一切反动军队;
(五)没收官僚资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废除卖国条约;
(八)召开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接收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及其所属各级政府的一切权力。”
声明向中国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挥员战斗员发出了战斗号令:
“在南京国民党反动政府接受并实现真正的民主的和平以前,你们丝毫也不应当松懈你们的战斗努力。对于任何敢于反抗的反动派,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