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前进。哪怕前进的只仅仅是一小步!
电波,红色的电波,在解放青岛的战役中永不消失。
五十个春秋,五十载风雨,五十年过去了。
沧海桑田,天地翻覆。
战争已离我们远去。
如果问及谁知道当年地下电台,曾经在岛城的哪条路上设过台址,十有八九都会摇头。
当年,地下工作者们的人生追求,就是如何将青岛完整地交还到人民的手中,就是消灭人吃人的旧制度,让子孙后代过好日子,他们的人生是闪光的。
试看芸芸众生,人生可以有无数种演绎:
人生是攀登。人生是赛球。人生是咏叹调。人生是哀乐。人生是喝蜜糖。人生是吃黄连。人生是奉献。人生是索取。人生是探险。人生是沽名钓誉。人生是昙花一现。人生是争分夺秒。
人生是天马行空。人生是逆水行舟。人生是装疯卖傻。人生是演戏。人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人生是“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生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人生是“俯首甘为孺子牛”。人生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
天底下所有的人,是否都敢面对曾为我们打江山夺天下的前辈们问一声,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
人生的追求,应该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三、智获敌情报张网擒潜特
又是一个清晨。
海十分平静,像镜面般的海水上浮泛了一些碎屑。远处的岛屿流泻着浓蓝的色调。
来往航行的汽船、小艇,交替地响着凄绝的汽笛,震碎了海面的寂静。
又有船要出帆了,船上堆满行李和货箱。船舱中挤满了人群,喧嚣地吵叫着。人们在逃难。
动乱的年代总是这样,乱而无序,大家拥挤到一处,喊着吵着,不知是在替哪一方倾吐不平。
风,一阵柔和的风迎面吹来。太阳还没露脸,从国民党统治的青岛市内,前后一溜驶出四辆马车来,有节奏的马蹄声踏在城外的土路上,留下一路乱糟糟的蹄印和辙印,溅起一路尘土飞扬着四散开去。
坐在车上的五男二女,个个都是商人打扮,他们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岁,年轻的只有二十来岁,马车上堆放着一些货物,看样子,这些人很像是从青岛采购货物返回的买卖人。
马车出板桥坊卡子门后,经流亭奔城阳一路往北,车上的男女谈笑着,指划着远方的崂山议论着。
青岛外围的许多地方,国民党军队在忙着修工事,战争的阴影像只巨大无比的鸟翼,遮蔽着青岛的上空。路上行人极少,偶有路人,也都是脚步匆匆,谁也怕打仗,仿佛战争的血刃已高悬在青岛的天宇。
春寒未尽,天空还飘来丝丝寒意。
黄昏时分,马车过了沙岭河,接近了南村镇,车上的男女停止了说笑,神色和举动也显得不自在起来,甚至还露出几分紧张,像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太阳西沉了,马车驶进了南村。
夜色也随之降临。
镇头的一棵老槐树,树皮粗糙得厉害,裂着几条几乎贯穿的深沟,但它依然活着。时节未到,树还没开始发芽,树上那些光秃秃的灰色枝条已开始萌动。
南村是解放区与国民党统治区毗邻的一个较大集镇。从青岛进入解放区,只要是走大路,这里则是必经之地。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负责人衣吉民同志,根据打入敌人心脏的地下工作者的确切情报,在南村镇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静静地等待着这帮“商人”的到来。
一切都在意料与掌握之中。
果然,按照情报上讲的路线和时间,“商人”们到达得很准时,当解放军出现在这帮“商人”面前,“商人”们出示证件时有点慌神,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了。
解放军检查完证件后,印证了这伙人正是他们所守候的“商人”,很自然,这帮“商人”就被“请”到了解放区的看守所里。
这帮外表上是“商人”打扮的人,哪里是什么买卖人,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国民党保密局从青岛派往我华北解放区的特务,想通过青岛解放区取道去天津、北平潜伏起来,采取孙猴子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办法,与我们较量,却没想到,一踏上解放区的土地就翻了船。
人世间,让人捉摸不透预料不到的事,多得很。
杜学诗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一迈进解放区的土地,就糊里糊涂地成了共产党的俘虏,真是丧气到家了。
审讯时,第一个被提审的就是杜学诗。
审讯人员威严地说:“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必须老老实实地交待清楚!这样,对你本人有好处,懂吗?”
“懂,长官。我姓张,是正儿八经的做买卖的,从青岛来,准备到济南府去。”
杜学诗心存一丝侥幸心理,在耍着滑头。
“此话当真?”
“不敢撒谎。”
杜学诗对审讯人员沉稳地回话,还以为自己的谎话编造得天衣无缝呢。正在杜学诗装模作样思想走神时,审讯人员开口了:
“你该不是在说梦话吧?你以为编造的这套假口供,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
这猛然一问,令杜学诗一惊,走神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收拢回来,就听审讯人员厉声说道:
“你不姓张,也不是到济南府去,你的任务是潜伏北平,对吧?”
阴谋一下子就给揭穿了,一种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杜学诗心里暗道:他怎么知道我的任务,真他妈的神了,这该如何是好?
“杜学诗参谋!”
审讯人员冷不丁猛喊了一句。
“到!”
杜学诗不由自主地职业性地应了一声。
“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该说实话了吧?”
审讯人员不愠不火地说道。
一切都不言自明了,厉害,共产党果然棋高一着。杜学诗现在就是浑身是嘴,也无法掩饰其军统特务的身份了,一张假商人的画皮还未等正式交锋,就被自己亲手剥下来了。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胸前。他在思谋着对策。
沉默,杜学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但丝毫掩饰不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绝望。
“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能老实交待罪行,我们是可以给你一条出路的。”
杜学诗翻了翻眼皮,若有所思但仍没开口。
审讯人员挥了挥手,杜学诗被押了下去。
这是与军统特务杜学诗的第一次交锋。
或许是攻心战起了作用,或许是蒋家王朝人心丧尽,或许是还有其他原因,反正,第二天晚上提审时,杜学诗竹筒倒豆子一卞子全盘交待了这一伙潜伏特务的组织情况和行动计划。
第二个被审讯的是,这伙潜伏特务的头子宋光辉。
他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共产党无真凭实据证实他的身份,所以,他一口咬定是往来国民党统治区和解放区之间的行商,并拿出一张青岛××商行开具的行商证明来证明自己的“合法”身份,还狡猾地反咬了一口说:无故扣押“商人”,不是共产党一贯奉行的主张。
审讯人员问及他车上的同伙时,他更加狡辩称,与车上其他人根本不熟悉,是临时搭伙。
这是个十分狡猾的敌人,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角色。
该给他来点硬的了,否则,他还会在这里假戏真演下去的。
“好!你既然是行商,那就是给国民党保密局行的商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是打算与人民顽抗到底了吧,少校先生?”
审讯人员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语,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一下子把这位故作镇静的特务头子给镇住了,他一下子就乱了方寸,眼睛如同死鱼一般,一转眼就失去了光彩,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变化。此刻,他又恢复了理智,心仍存一丝侥幸,装出一副老实的可怜相,嘴里仍在辩解:“我确实是行商的,确实是老实的生意人,长官,你们可要明察啊……”
他脸上那一瞬间的微妙变化,未能逃脱审讯人员的眼睛。
“别演戏了,宋光辉。你说你是老实的生意人,那么我问你,你带着情报员、报务员、译电员干什么?世上还有这样巧的事吗,整部电台的全班人员,会是在路上临时搭伙的吗?你以为你手下的那些小特务,都是死心塌地替你卖命吗?都和你这个保密局少校特务一样顽固吗?放聪明点,坦白交待罪恶阴谋,争取人民宽大处理,人民自然也会给你一条出路,与人民为敌,只有死路一条,何去何从,你看着选择吧!”
宋光辉尽管受过军统特务机关的特种训练,但在此时此刻,已经被彻底揭穿,求生的意识就占了上风,当他听了审讯人员这些斩钉截铁的话语后,顿时慌了神,这下他可真的坐不住了,冷汗也从脸上滚落下来。他心里暗自盘算道:已经落在了人家的手中,不交待是混不过去的,再说,国民党气数将尽,我何必当那份忠臣去为他们殉葬。
他向审讯人员供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叫宋光辉,是国民党保密局的少校专员,这次奉命到河北那边解放区去,准备依靠亲友关系站住脚跟后,潜伏下来发展组织开展工作,刺探情报等待时机配合国军反攻。”
在世界上,人类之所以成为最高级的生物,恐怕就在于每个人的心底里,建树着最神圣的精神支柱。人们凭借不倒的意念,去崇拜着各自的偶像,寻觅人生的意蕴,获取生命的价值。
那么,也许人们会问,为什么审讯一开始,这些国民党军统特务就垮了呢?并且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国民党军统是专门的特务机构,是蒋介石使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鹰犬,可为什么在青岛解放区里,一个个显得又是如此草包呢?
原因就在于我方情报内容早已掌握得具体而又准确,而敌人却恰似一群无头的苍蝇,胡碰乱撞,岂有不栽跟头的道理。
而这么准确的重要情报,又是怎样得来的呢?
当然,离不开在青岛工作的地下英雄们。
三年的解放战争,是一个英雄的时代,英雄的时代才有生命的真实叙说。
每一个和平年代中的血性男儿,都会羡慕那一去不返的时光,而在为青岛的黎明勇敢战斗的岁月里,在另一条秘密战线中,又有多少动人的传奇,溶入了日后的岁月中。不曾想,五十年后,让我用一支笨拙的笔,在史海中打捞着。
……
这是1949年1月的一个星期日下午。
街上有一群下工的纺织女工走过,穷苦的脸相,仿佛是一些凋残的花朵。
不远处有婴孩的啼哭,那是穷人家的孩子在哭。那微弱的声音像猫一样,使人听了会想到凄寒的冬夜。
打入国民党十一绥靖区司令部总务处第二科任上士文书的中共地下工作者任道治,来到了胶东路22号,这是中共青岛市委社会组领导的,地工小组负责人于淑明的家。在这里,任道治汇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就是十一绥靖区工程指挥部的上尉参谋杜学诗,是国民党军统特务,有可能作为奸细被派往解放区潜伏。
这是一个值得引起重视的重要情况。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任道治是通过十一绥靖区军事工程指挥部的上士文书秦大丰(已为任所争取,本书以后还要提及)的介绍,结识了参谋杜学诗的。
杜学诗长得挺帅,有着较高的身材,白净的瓜子脸,一副奶油小生的派头,挺讨人喜欢。三十多岁的年纪,天津市人,在青岛没有亲戚,倒挺想结交个知已。
别看任道治只有二十岁,人却十分机灵,他嘴很甜,很快就能与人相处得很好,他一口一个大哥,把个杜学诗哄得腿肚子都朝前转了。他没事就到军事工程指挥部去找杜学诗玩。从表面上看,这两个独身青年军人,相处得十分融恰,无所不谈。从天文地理文学家庭以及女朋友,不可避免地也谈时局,关系好像是很密切,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但是,这却是两个截然不同营垒中,两种持不同政见者,是水火不能相融的两个阶级。任道治接近杜学诗的目的,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敌人情报;杜学诗则仅仅认为,任道治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异乡知音小兄弟而已。
为了给杜学诗造成这种认识上的错觉,任道治总是像小弟对待大哥那样去对待杜学诗,在政治上总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对当前时局不以为然。但杜学诗说什么时,他总是采取随声附和,甚至奉承的态度,脑子好像不是长在他脑袋里似的。这样,他在杜学诗的眼里,就只是一个讲义气重感情,但不懂事不用脑子的小阿弟了。所以,对他就不存一丝一毫的戒心。
有时杜学诗把满腹牢骚向他吐露出来,发泄他对某些人或某些事情的不满。凡在这种时候,任道治给予杜学诗的都是同情,还积极地给他出一些寻求解脱的点子,一来二往,杜学诗错把他当做了知心朋友。
当然,中共青岛市的地下工作者,谁的头上也没贴着“共产党”三个字,所进行的一切,都是在无声的状态下进行的,真正钻到铁扇公主肚皮里去的孙悟空,是我们的地下工作者。
秦大丰在完成一项重要的情报工作后,奉命撤回了解放区。
当时,并没有人去关心秦大丰的事,一个小小的上士文书,在绥靖区遍地都是,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多个少个无足轻重,谁还会去留意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存在呢?
可有一次,任道治去找杜学诗玩,杜学诗突然问任道治:“秦大丰到哪里去了?”
任道治机警地回答:“不知道。”
并随口反问道:“我说大哥,你和大丰都是军事工程指挥部的,你都不清楚,我哪能知道呢。”
这时杜学诗以很神秘的样子对任道治说:“秦大丰可能回济南去了,他家是共区。”
任道治听后,马上警觉起来,心里暗道:“这小子是不是在试探我?”嘴里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他爱去哪去哪,不关咱哥们的事,我说大哥,你操这份心干啥?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
尔后,凡对杜学诗的这种谈话,不论是他出于什么目的,任道治一概采取不加评论的态度。越是这样,杜学诗对他就越放心,有些事越喜欢找他聊聊解解闷儿。
不久,平津战役结束了,傅作义起义,陈长捷被俘,人民解放军挥师直逼长江。杜学诗的家乡天津解放了,杜学诗为此大骂共产党,任道治也由此进一步看透了杜学诗顽固的反动立场。
天津、北京都解放了,青岛还能守多久呢?
要打仗的阴影,始终在人们的心头索绕,青岛显现出一片冷清的色调。
月从海面上升起,在重云之间透出了暗淡幽昏的光。
喧嚣了一天的城市寂静下来了,乌云急剧地飞跑着,不时从重云中露出金黄的月光,不时又消失在云后了。
遥远的天边,有灯火闪动着。海滩那边,传来了海浪的汹涌的潮音。
任道治和杜学诗在并肩散步,俩人默默无语慢慢地溜达着。
走着走着,杜学诗突然脱口而出道:“天津前几天被共军占领了,我想回家去看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任道治一听杜学诗讲这话,脑子里马上出现一个问号:杜学诗要去解放区?他去解放区干什么?他一贯仇恨共产党,他去解放区决不会向往革命追求光明,那是不是怀有某种使命和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为了寻求答案,这次他接上了杜学诗的话茬。
“去天津,能行吗?那里可是人家共产党的地盘呀?”
任道治显得既不冷也不热,又略带不理解似的淡淡地问道。
“没关系,我们有办法。老弟,我这只是向你说说。”
杜学诗未加思索地脱口回答后,又信任地拍了拍小任的肩膀,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诈。
“去解放区?有办法?这里面肯定有文章?那文章的内容又是什么呢?”
任道治在心里暗暗思忖,但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一旦引起杜学诗的怀疑,反而会坏事,适可而止是最明智的办法,日后再设法摸清他的真实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