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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敦煌大方盘城及河仓城新考(1)

李正宇

自从斯坦因把敦煌大方盘城似是而非地比定为古河仓城,用一块画饼打发了人们的饿腹之后,大方盘城摇身一变成了河仓城,而真正的河仓城竟没人再去寻找了。

坐落在敦煌古城西北80公里、玉门关东北11公里、汉长城南面、丝路古道北侧的大方盘城,本是汉晋时期敦煌郡西部边塞的一座军用仓库——昌安仓遗址(图1)。遗址大体近正方形,坐北朝南,四面墙垣皆巳坍塌,残基可见,南北二垣各长150米,东西二垣各长155米,周回610米(图2)。城内稍靠北部有一座横亘东西的自然土台,高约1米。台上土筑仓房一座,东西长132米,南北宽17米,中筑隔墙两道,间隔成三大间,每间均南面开门;顶盖早已坍塌。四壁,除南壁多处颓毁,仅存残壁数段,其余东、北、西三面墙壁尚在,残髙平均6米,最髙处6.7米,南北壁上部和下部整齐地排列着三角形通风孔两排;墙厚1.5米。仓房四外12米原有围墙一周,今存东、北二面残基,四角各筑墩台一座,西南墩台犹存,髙约7米,其余三墩均巳塌毁,仅见基址。西南墩台建在一个较大的自然土台上,还另有房屋残基,可能是廨署所在。

城外垣北及东北百米外为湖滩,西至东南为髙起坡地,东南髙坡上有汉代残烽火台一座(图3)。

一、大方盘城被误断为河仓城的经过

1907年5月,斯坦因来到这里考察发掘,把这座废址编号为T18遗址。他根据城内主体建筑大屋高墙、上下两排通风孔这一特殊形制推断,认为应是仓储库舍。他说:

距古玉门关(指小方盘城——引者)五英里左右,在商道旁边长城后面,有一座庄严的遗址。有三间相连的大厅,全长五百六十英尺左右。这种遗构的用途,起初很不明白,坚厚的砖墙(墙系土筑,无砖——引者),至今有些处所虽还足足有二十五英尺高,而只开几个孔穴,显然是作为流通空气之用。外围墙内有内围墙,四角有碉楼。建筑的奇特,使我们猜了许夂,以为这是用作长城线军队移动以及官员同政治使节取道靖路时供给一切的仓库。后来,在内围墙一角垃圾堆中得到许多中文木简,筒上说到从敦煌沙漠田输送粮食以及储存的衣物等等,于是把这种猜想充分证实了。斯坦因的推断很有见地。但是,他由此进一步导出此地就是古河仓城的判断,却是过头一步终成谬误了。他在1921年出版的《西域考古图记》一书中,兴奋地宣布了这一结论。他说:

我们没有直接的考古学或其它有文可凭的证据来断定这个军用仓库被停止使用的大概年代。可是,大约在公元2世纪中叶时,边防驻军停止驻戍。此后的年代里,这个军用仓库便没有充分地继续使用(此言未确。1944年夏鼐、阎文儒在此发掘出的泰始十一年——公元275年《乐生碑》,证明公元3世纪后期还进行过重修——引者)。幸运的是,这个已废弃的建筑物的巨大规模,似乎已经使我们确信它在敦煌当地的传统和环境中引人注目的地位。我们把它归功于唐代有关的两篇文章中所做的简洁的介绍,它解决了一些意料不到的问题和其它有关敦煌当地的论题。它们全保存在千佛洞藏经洞的原稿中,其中一部是《敦煌录》。翟理斯博士译自我收藏的小册子中,并且加了旁注。它写道:“河仓城,州西北二百三十里,古时军储在彼。”

我认为,不容置疑,T18烽燧(斯坦因对大方盘城的编号——引者)所在的军用仓库废墟正在这里。正如第78号地图(斯坦因的助手拉姆辛所测绘的中国西部地图。其第78号图为敦煌地图,测绘时间为1906年8月——引者注)所显示的,它的方向在(敦煌)城西北是正确的,并且它所指的距离也就是50英里,大致接近实际距离。我已给出充分证据证明位于亚洲中心的唐代中国所用的丈量路程长度的单位“里”,大约是五分之一英里(按:一英里折合唐里345里,50英里则为唐里172,5里。斯坦因的换算有误,按斯坦因的换算则为250唐里——引者注)。

图1大方盘城内的仓库遗址20多年后,向达先生在《西征小记》中对斯坦因这一说法予以肯定,他说斯坦因据《敦煌录》所记,以为大方盘城即古之河仓城,其说是也。”

其后,向达先生又在《两关杂考》附注6中再次申明大方盘城,斯坦因据其所得石室本《敦煌录》,谓古名河仓城。

1944年随向达、夏鼐同来敦煌考察并在大方盘城进行过考古发掘的阎文儒先生,于1951年发表《敦煌史地杂考》,持有同样观点。他说:

(自小方盘城东行)40里大方盘城(按:小方盘城东北去大方盘城实为11公里。此云40里——20公里,当系沿袭陶葆廉《辛卯侍行记》卷5“汉玉门阳关路”条之误——引者)。此城长方形(按:此城实为正方形,此所谓长方形者,乃指城内仓房遗址——引者),内隔成三段,四壁尚完好,北壁上下俱有小洞,因系仓库,用以通风。石室本《沙州城土镜》云:“河仓城,州西北二百四十里。”又《敦煌录》云:“河仓城,州西北二百三十里,古时军储在彼。”

按玉门关距敦煌三日程。土人云:270里。大方盘城距玉门关40里,则距城亦相当二百三四十里之数也。余等于此处掘得泰始十一年石碣一,足证此城晋时仍为仓城,唐时始废。

通过向、阎二位先生的介绍和进一步申论,大方盘城即河仓城的说法得到广泛传播,数十年来,已成定论而深入人心。

笔者过去也曾一度信从此说。近年从事瓜沙史地研究,在清理文献和实地考察中渐对斯坦因的结论产生怀疑。去冬今春又两次前往大小方盘城一带考察,终于觉得不能不说说自己的不同意见了。

二、为什么说大方盘城不是河仓城?

当年斯坦因定大方盘城为河仓城,主要是根据下面三个条件作出推断的:

1.是从大方盘城建筑形制特点和所出汉简分析,有足够的理由判断为边塞仓城。这一点同《敦煌录》载河仓城“古时军储在彼”之说相合;2.是从大方盘城的位置来看,与《敦煌录》记河仓城在“州西北”亦相合;3.是从大方盘城距沙州城的里距来说,同《敦煌录》关于河仓城距沙州城“二百三十里”之说“大致接近”。

向、阎二先生以及很多学者也同样基于这三个“相合”或“相近”而赞同斯坦因之说。其中前两个“相合”,至今仍然确定无疑。但这两个“相合”,并不足以决定大方盘城必是河仓城。就目前所知,处在敦煌西北的古代仓储,除大方盘城之外,还有昌安仓、西候仓、玉门仓和居卢訾仓等。都具备“仓城”和“西北”这两个条件,因而都有可能是河仓城。但斯坦因以及其他人之所以不认为上举诸仓城是河仓城,主要是鉴于距州里程不合。而斯坦因恰恰是在里程问题上有所失误,从而导致了判断错误。下面,笔者将从四个方面揭示斯坦因判断上的失误,从而证明大方盘城并非河仓城。

(1)首先从大方盘城距州里程来考察。

河仓城距沙州城的里程,古有三说:

A.最早的说法是242里。P.2005《沙州都督府图经》载古阿(河)仓城,周回一百八十步。右,在州西北二百册二里。俗号阿(河)仓城,莫知时代。其城颓毁,其趾(基址)犹存。”与此说同属一系的,还有《通典》和《太平寰宇记》。《通典》174敦煌郡条载:“(敦煌)西北到河苍(仓)烽二百四十二里,与废寿昌县分界。”

《太平寰宇记》因袭《通典》之文,不烦赘引。此二书仅言河仓烽而未及河仓城。论者以为烽、城同名,且同在沙州城西北242里,必是烽、城相依,同处一地。《通典》及《太平寰宇记》说的虽是河仓烽,但可以认为其中也透露着河仓城之所在。

B.五代抄本P.2691《沙州城土镜》云河仓城,州西北二百四十里。”只比《图经》所载少2里。但毕竟稍有不同,聊作一说。

C与《沙州城土镜》同一时代的《敦煌录》记为230里(全文巳见前引)。又比《土镜》少10里。

以上三种说法在里程记载方面各有一些盈缩,可能是道路变动带来的差异。由此可以得出这样的认识:即使由沙州城循捷路去河仓城,亦不少于230里。而大方盘城距沙州城究竟多少里呢?

斯坦因根据78号测绘图说是50英里,笔者折量78号图的英里数与斯坦因相近。但斯坦因把1英里换算为5唐里,计算结果,大方盘城距沙州城250唐里,同《敦煌录》230里相去不多,用斯坦因的原话说是“大致接近实际距离”。但斯坦因的换算是错误的。实际上,1英里折合3.45唐里,50英里为172.5唐里。这个里数同大方盘距沙州里距大体接近,而同河仓城的里距几乎相差70里,很不相合。如果当年斯坦因在换算上不出差错,他或许不会那么肯定大方盘城就是河仓城。

阎文儒先生又提供了另一个数据。他说玉门关距敦煌三日程,土人云270里。大方盘城距玉门关40里,则距城亦相当二百三四十里。”阎先生所说的“土人”为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土人”说的对不对。笔者搜集到好几种里距资料,竟无一可与土人之说相呼应者。今举具有代表性的六例于下:

1.雍正初年编撰的《甘肃通志》卷11《关梁》门记沙州外境西北二路云一路至乌鲁斯太一百里,六十里至塔尔布津。”(《重修肃州新志》及道光本《敦煌县志》所载同。)乌鲁斯太,又作葫芦斯太,即今敦煌西北之大泉,塔尔布津,又作跌烈半金,即今大方盘城。此云敦煌至大方盘城为160里o2.光绪十五六年间(1889~1890年),新疆巡抚刘锦棠、护巡魏光焘先后遣副将郝永刚、参将贺焕湘和都司刘清和勘察并实测敦煌以西道路,“各有图记”。陶葆廉据以录载其道里为出敦煌西门,渡党河,北行戈壁,七十里碱泉,五十里大泉,四十里大方盘城。”(《辛卯侍行记》卷5《汉玉门阳关路》)此亦云160里。

3.吕钟《重修敦煌县志》(抄本)卷3《交通志》:“新疆婼羌县畏吾尔口述:由敦煌西行,九十里至小塘,有泉水美草;又七十里至人头疙塔,有泉水美草;又五十里至大方盘。”

宇按小塘,今名青土塘,在敦煌西北29里。此云“九十里”,实为笔误。此记敦煌至大方盘城为149里,较上二说近11里。

4.吕《志》又引谢彬《游记》云出敦煌城西门,行戈壁中,过三十里人戈壁,七十里碱泉(宇按:应为大泉),五十里大方盘。”此云敦煌至大方盘城150里,比前引之维吾尔口述多1里,比《甘肃通志》及《辛卯侍行记》少10里。

5.向达《西征小记》记述他于1942年10月去玉门关的里程为一道出敦煌西门,过党河,经飞机场(宇按:抗战时敦煌飞机场在今七里镇),西北行70里头道沟……更20里人头疙瘩;或则出敦煌西门后,过党河即偏西北行,自飞机场北,取道武威堡入戈壁,70里碱泉子……自此西北行20里至人头疙瘩与头道沟之道汇,为程亦90里。唯取头道沟以至人头疙瘩,俗云90里,实在百里左右,视碱泉子一道为稍远(宇按由武威堡西北穿戈壁经碱泉子至人头疙瘩,为戈壁路,当地称为旱路;由敦煌向西北,过肃州堡、孟家桥折北经头道沟至人头疙瘩,为水草路,当地称水路。)……自人头疙瘩,以西70里至大方盘城。”此云敦煌至大方盘城为160里,与《甘肃通志》及陶葆廉述郝永刚等“图记”里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