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场战争在林家爆发。如果说以前雨馨把所有的不满尽量克制在心底,那么此次她坚决不再退让。
没有人站在她的一边,包括丈夫。
起因就是她坚持让孟皓说出在为雨辰办工作时到底花了多少钱,然后让哥哥或者是妈妈还给孟皓。
她不想再欠他的钱,婆婆的直言太伤人了,她怕有那么一天夫妻二人吵嘴时,话赶话地,难保孟皓会如母亲一样伤害到自己。那种伤害是说话的人不自觉的,也是理直气壮的,却是让她最痛的。
建军本来就不是真心想掏这笔钱,她嘴上说:“孟皓,你总是这样,悄悄地给岳丈家办事,一点过程都不透露给我们。这次可不行,你得把实话说出来,花了多少钱,我给。帮忙我已经十分感谢了,怎么还能让你往里搭钱?”心里想:我把女儿都嫁给你了,这钱对你来说那是九牛一毛的,花就花呗。偏偏雨辰和母亲想的是一样的,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自己的妹夫是大老板,为大舅子办事花点钱算得了什么。
斩钉截铁的雨馨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脑神经出了问题!刚嫁到孟家就舍不得让丈夫为娘家花钱,胳膊肘往外拐,还说:“孟皓,一码事归一码事,今天你一定要当着我家人的面把钱数说出来,他们不给我给!”
气得建军就差打她一个耳光了。“你个死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心疼钱是不是?我怎么生出你这么小气的女儿?好,我给,你钻到钱眼里了?我再和你算一下账,我养你到二十二岁,你花了我多少钱?今天咱们好好地算一算,我把给你哥办工作的钱给你,你把我对你的抚养费还给我,行了吧?”眼泪下来了,径自回屋,真的拿出一个两万元的存折,“啪”的一声摔向女儿。
乱了方寸的雨馨镇定一下,还是决然不退让:“妈,我会自己挣钱养你老的,现在我还没有,不过以后我会努力的。如果你也当我和大哥一样是你的孩子,就心疼我一次,把钱给孟皓,我和他是金钱上必须算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得只有孟皓清楚原因,可是,在不知情的任何一个人听来那就是他在中间作祟,说不定他在雨馨面前说了多少抱怨的话,才引得新婚的妻子不管轻重地和娘家人要为大哥办工作的人情费。孟皓想了想,怎么让这个有苦难言的妻子摆脱阴影,而自己又不能背上林家人强加到自己头上的骂名?他一时想不出来,就干闷在心里,这就更证明是别人的猜测对了。
果然大舅子狠狠地瞪了妹夫一眼。这一眼让孟皓不得不开口:“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别误会。我妈她就是那个脾气,上次为爸办事的画是我爸的,是齐白石的《蟹趣》。我本来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些,是我妈无意中告诉雨馨的,她就多了心,来的路上就问我到底花了多少钱。我说没花钱,她不信。其实真的没花钱,是曲行长托我办事,我再托他办的这事,就这么简单。”这种解释并不是孟皓理想中的解释,让林家人听来自己的母亲不太好,可是,还能怎么说?他还真的搭进去两万元,给大舅子花钱办了事,还让妻子给闹得里外不是人,他心中也来了气,数落起她来:“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看把妈气的,有什么不开心的回家跟我发火,回娘家闹什么?钱是我的,我爱花在谁身上就花在谁身上,你管什么?”
林家人信了他,剩下雨馨一个人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到底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知道心疼,建军把女儿拉到卧室,悄悄问:“你在孟家受气了?我说嘛,我女儿也不是那样的人呀,能把十万块钱给郝良,怎么能舍不得给娘家点。别怕,有妈和孟皓给你撑腰。别的都是假的,你丈夫疼你那是真的。你可不是小孩子了,孟皓的公司也有你的一半,要控制财权。”她对女儿给郝良十万元的经过自然是不知情的,只当是女儿跟了孟皓有了钱,是对郝良的补偿。这些她懒得理,女儿嫁给如意郎君那是正经事。
林雨馨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来,兀自呆在那里,无言再对。哥哥如母亲一样“反应”过来,不再气恼妹妹和妹夫,反而走进母亲的卧室,安慰起妹妹来:“别生气了,为了我把你们夫妻间的和气伤了我这当大哥的罪过可就大了。妈,让我妹到外面坐吧,免得孟皓误会什么。”
那为了十万元而换来的一夜屈辱和婚姻,让她心里很难平衡。
她知道,他不会在金钱上对自己小气。
她也知道,他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
她还知道,他并不是个让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的人。
只是,这场婚姻的获得实质让她如鲠在喉,相当地不舒服,一时还吐不出来。
她随着母亲和大哥走回客厅,看见丈夫竭力在营造着气氛:“爸,妈,你们别当回事。雨馨她就是这个脾气,你们看,我送给她的‘吻玉’,除了结婚那天,她说什么也不戴了。我就说,你不戴就不戴吧,留着给你儿媳妇。”那是没有影儿的事,不戴是怕扎眼。
理解了他的一番苦心,雨馨赶紧转移话题:“哥,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商量吗?说正经事吧。”
“你明天能不能抽出点时间和我一起办件事?我们酒店有个熊人的规定,每个要离开的人当月工资扣除,我知道这不合理,可以前的人都那么认了,我一个男人不好意思为了小钱去争,你去说吧。”
孟皓接过话茬儿:“我认识你们显龙酒店的经理,我帮你说吧。”
“不用,我去说。明早咱们一起到显龙酒店辞掉工作,要钱;然后你到银行报到。”雨馨是不想让孟皓管这件事,想想哥哥也够窝囊的,这么点事都办不明白。
临离开家时,建军偷偷对女儿说:“别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要想办法控制财权。”
晚上十点多了,雨馨还没有睡觉,她在等丈夫回家谈件大事。孟皓一开卧室的门,她立刻从床上爬起正襟危坐,让他过来谈话。“今天咱们有必要谈一谈有关钱的事。”
“有什么好谈的,你能花多少?你知道我有多少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呗。”孟皓不以为然。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听我把话说完,结婚前我拿过你十万元,那是我们讲好的条件,我付出了,就该得那笔钱。我爸和我哥花你多少钱,以后全部由我来偿还,我估计大概在二十万元左右。以后不管你为我家什么人办事花了钱,都要和我说实话,你不想问他们要钱,我也不想再出口伤害他们,那么全部由我出。再有,我们之间的经济账,我每个月工资是两千三,家里吃饭由我负责,其余的像玉儿的工资、添置物品、人情往来什么的就由你负责。至于你给我买贵重衣物等,那是你自愿的,这就不分了。”
孟皓听了之后,觉得好笑:“我花给你的任何一分钱都是我自愿的,所以,什么也别分了。林雨馨,你刚才的话是不是过分了点儿?怎么搞得跟我成天剥削你似的?你看你今天在娘家的表现,我理解你的意思,可你不该那么说话啊,多伤人啊!”
“不行,就得像我说的分,我不愿占你的便宜,心里不舒服。”
“好了好了,我困了,睡吧。”
雨馨从床上想拉起丈夫,孟皓反而搂住她亲了起来,被她左挡右挡。“就像你说的分,行不?我问你,你凭什么自己挣上二十万元还给我?要知道,那是星海一般工薪阶层十几年的收入。”
“我早就想好了,每个月存上一千元,一年是一万二,大概十七年左右就还上你了。”
“那我就再给你家五十万元,让你一辈子都在还我,牢牢地待在我身边。”
“我是认真的。”她脸都红了,生怕孟皓不当回事。她暗自决定将每个月买五十元的福利彩票改为二百元,说不定真能中,总有一天要还上他的二十万元!
对哥哥的深刻记忆还停留在她的少年时代,后来由于没有和他一起做什么事,对他的眼高手低印象只在表层。从前,雨辰是雨馨最大的保护神,因为自十二岁起她就开始躲闪突如其来的追求者。第一个是从树后猛地跳到她的面前,要和她一起下海玩,立时就把她吓得大哭起来。好在离家不远了,她迅速跑到家里,雨辰应声出门,下得楼来,直追得那个男孩哭了,他才没有掷出手中的石头。每当妹妹放学回家晚点,只要他在家,都会出门找她,生怕被男生欺负了。他那体育健儿的身体是妹妹眼中最安全最值得信赖的地方。这种保护直到妹妹上大学,他参加工作。雨馨能以全市第七名的成绩考入大学,哥哥功不可没。他和妈妈一样不愿意让本可以考入北大的妹妹远行,她长得太招人了,怕她把握不好自己,出点什么事。随着他个人的不如意,在妹妹面前,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完全起着说教和帮助的作用;尤其是在她的婚事上,她在坚持个人原则上是冰冷而坚硬的,虽然在别人看来有点可笑,可她根本就不理会,能够坚持到底。由此他发现了妹妹个性之强远在自己之上,模糊地认识到妹妹继承的是父母的优点,而自己承袭的却是他们的缺陷。不管有多少雄心壮志,稍遇挫折,哪怕是别人说句什么相反的意见,他都会在意得过了分,影响进一步的发展。比如辞掉酒店的保安工作,那是他心中所想,早晚都要做的,当月的工资他应得一半。对以前同事不敢要工资或是要也要不来这件事,他先放在首位,认为为这种小事花费精神划不来,可又舍不得放弃,也怕听到经理那蛮横刺激的言语。这种畏惧的心理,他不想在妹妹面前全部暴露,只说自己是个男人,不好意思说。去酒店的路上他不住叮嘱妹妹:“我们经理很滑头的,不管他说你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经理很瘦,不是表面上剑拔弩张的人,他先看见来的是手下,脸上很冷,及至第二眼就看见跟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紫色休闲样式风衣,戴着精巧墨镜的女孩,墨镜遮不住她的风采。他笑着说:“你是找我吗?”
雨馨点点头,坐在他的对面,摘下墨镜。“我是林雨辰的妹妹,今天有事想跟经理说。我哥在这里工作得一直很开心,他不好意思跟您说,从今天开始,他就不干了,这有负您对他的厚爱。于是,他让我跟您说,我得先替我哥哥谢谢您对他的帮助。”雨辰没有想到妹妹这么会说话,还以为她脾气犟,说话直呢。
经理道:“啊,我知道了。没什么,那都是我应该做的。林雨辰,你再和保安部打个招呼吧,交待一下工作。请问林小姐,你在哪里工作?”
“我是公司的职员。我还有个问题,我哥这个月的工资,您看,应该怎么算?”
一听到钱的事,经理严肃起来:“按照规定办吧。”
“我听说你们这里一定要扣掉辞职人员当月的工资。”
经理脸色有些难看,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林小姐比她哥哥可要厉害。“是这样的,走了一个人,我还得马上招人,这中间会很麻烦。比如我要派人到人才市场看人啊,搞不好我还要到《星海日报》登招聘广告,这不都需要费用吗?我对人已经很宽松了,没有和他们签合同,要不然,半途而退,是要交给酒店赔偿金的。”不签合同,经理是不想给员工交保险,一年下来,他省了很多钱;雨辰的保险都是自己交的。
雨馨抓住了经理话中的弱点:“我可是听说不签合同是违背劳动法的。大哥,昨天我的同学,就是电视台新视点的记者孟伟,不是在咱家还说起这事吗?还说让我帮他留意一些,有这样的事一定通知他。他正愁没有新闻线索呢。”孟伟并不在那个栏目组,她是在吓唬经理。
历经百战的经理心中一惊,镇定下来,眼前的这个毛丫头口气可是挺大的,看来是有备而来。“好啊,你让他来吧,也算是给我做个免费广告吧。”
雨馨拿出手机给孟伟拨电话,老板一看,她来真的了,手一扬,不失风度地说:“不和你这小姑娘争了,就算交你这个朋友吧。我马上通知财务,给你哥算钱。”
兄妹俩领完工资,离开财务部,经理尾随其后,叫住雨馨:“林小姐,我很欣赏你,不知你在什么公司工作。有没有意思在我这里干?我给你月薪五千元,做我的公关部经理。”
“多谢经理,我现在的工作很好,不过,也许以后会考虑的。”
“那我请你吃顿饭?”
雨馨微笑着摇摇头。
“留个名片吧,电话也行。”
“再见吧,经理。”
兄妹俩一出酒店的大门,笑成一团。
回到鲲鹏,雨馨把显龙酒店的事和孟皓一说,本以为会得到他的夸奖,没想到,他不快地说:“你在别人看来根本就不像个已经成家的人,还是个小姑娘。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办了。”
“为什么?我愿意自己处理事情,这能锻炼我。”
“你懂什么?一毕业就跟着老公干,谁敢欺负你?就那个经理和你说的那些话,十足的一个色鬼。”
雨馨明白他的意思了,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以后我就不能和男人办事了?你不也是个经理吗?难道有漂亮女人求你办事,你也比和别人办事痛快?”
“我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身边的你,我对谁就都不可能动心。”
这话说得雨馨现在听起来很入耳,她对他眨眨眼:“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那么好?”
孟皓看见她那副娇羞的样子,心都化了,从兜里拿出一张小卡片。“我刚让他们办的,这是招商银行的‘一卡通’,到大商场买东西可以直接刷卡的。里面有十万元,你拿着用吧。”
雨馨收起刚才的神态,说:“你怎么忘了我昨天说过的话了?”
“我没有忘。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是我自愿的,你就当是我给你买的首饰,它还远不如‘吻玉’值钱呢。”
雨馨不想破坏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接过卡,说:“我替你收着。我要到外面打字了,还有份协议你不是下午就要吗?”
孟皓给自己倒杯水,回味着刚才妻子的神态,心里充满了甜蜜。新婚生活如他所料,越来越好,妻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讨厌自己,脾气也好了很多,这下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西城高档住宅区的建设中了。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她又进来。“你先别笑话我。为什么要把西城建成高档住宅区?我觉得星海的老百姓并没有那么高的购买力,你把房价定位在五千元起价,有多少人能买得起?不如建成经济适用房好吧?”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问公司经营方面的事,以前只管做手中的活,至于丈夫有什么设想,为什么做,她不想知道。
“你说的有一点道理。房地产业是一个高智慧含量和资本密集型的产业,从资本角度上看,房地产业经过了以无搏有、以小搏大、以大搏大的局面,未来会出现以大搏小的局面。我们公司有这个实力。再有,东北地区,最好的居住地区星海当仁不让。上次秋季房交会你不是参加了吗?相当一部分高档住房被星海以北的人尤其是黑吉两省的人所购,他们中有老板,还有一部分当官的有钱在当地无法消化钱,就拿到星海购房。我是商人,不过问买主钱的来源,售房和以后的物业管理是我份内的事。西城有山有水,环境好。能买得起我售价五千两百多每平方米房子的人,也会有车,他们不在乎那里离市区的远近。房地产的学问大得很,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星海市西部不靠海,我怎么觉得人们都愿意买离海边近的房呢?”
“真正会选址的人并不会像你那么想。离海边近房子潮,现在有不少原来住在海边的人都在卖房。只要我们在质量上下足工夫,不怕没人买。你忘了?我刚打了个地基,他们只看设计样板,就预售出三分之二。那三分之一我还用愁吗?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雨馨不爱听了:“你怎么这么说我,我是你太太,关心一下都不行吗?”
“这话我是真爱听!”
一旦丈夫有事办要晚点回家,雨馨就挤公共汽车,还得中途倒车。他让她打的,她不肯,说要和参加工作而并不富裕的同学们一样生活和做事,不能因生活起点高而丧失从头做起时那份体验的乐趣。初中毕业就到美国边打工边学习的孟皓很欣赏她这一点,由她去;告诉她什么时候不想挤公共汽车了,就送给她一辆汽车,让她自己开车回家。
鲲鹏大厦是二十八层,除顶上两层公司自己用外,其余的作为写字间出租,这是公司经营项目之一。大厦外观像一个立起来的火柴盒,灰色,是临海附近最引人注目的建筑物之一,和四周的环境很协调。雨馨走出大厦,刚要往右拐到不远处的22路车站,一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林雨馨,新婚愉快!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吧?”
猛一回头,真的是他——郝良!她立刻下意识地看了看出大厦的人里有没有丈夫,还好,没有。可那也是暂时的,他不是说也要马上出公司应酬吗?不敢说两个人立在这里说话的当儿他不会同时出现。她说:“你快走快走!别再来找我了。”
郝良对她的态度相当不满,挑衅地说:“老朋友见面,你慌什么?怕你丈夫看见?我没有别的意思,想和你谈一谈。”
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儿,她更急了。“该谈的都已经谈清了。我要回家。”她快步走到道边,一扬手,一辆的士停在身边,她赶紧钻了进去,没有想到郝良也坐在车后座,她打开车门,就要下车。
司机急了:“小姐,干什么?耍人呢?”
郝良也下了车。
没办法,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只好再上车:“到职工街的名典咖啡店。”
车上,她打电话让于飞作陪,她怕万一有什么事自己说不清,让于飞来壮壮胆,做个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