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三岁的时候，父亲结束了在阿根廷工地上的工作，回家了。孩子很惧怕他，躲在母亲身后，用一种惊奇的眼神打量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母亲扯孩子过来，说：“小宝，这是爸爸。快叫爸爸！”孩子还是不敢，一径地躲。
母亲伸手，不轻不重地打了孩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父亲责骂妻子，母亲训斥孩子，家里乱作一团。父亲牵过孩子的手，一起下楼，孩子由大哭而抽噎，间或夹杂笑声。下到小区草坪上，孩子就野了，撒腿疯跑。
一只小飞蛾从夹竹桃里飞了出来，孩子追过去，洒下一路笑声。突然，孩子扭头回望父亲，大叫一声：“爸爸——”父亲远远地看着，会心一笑。三年多，从未相见，陌生只是一瞬，终归是血肉相联，情不自禁时，孩子还是那么自然地将“爸爸”喊出了口。
一只白蝴蝶飞到父亲身边，孩子急急地奔向父亲，热切地喊叫：“爸爸，爸爸——”父亲张开双臂，迎接孩子，准备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孰料，孩子从父亲身边擦过，追逐白蝴蝶去了。像猫扑蝴蝶似的，动作滑稽，父亲给逗乐了。
没等孩子扑远，父亲一把拉了回来，严肃地教训道：“小宝，这白蝴蝶是鬼，不能去扑啊！”孩子是怕鬼的，这一说，就收脚立定，满脸惊慌。父亲是乡下长大的，儿时的乡下，老人都说，白蝴蝶是人死后变成的，是在回望自己的前世，是不能捕捉的，要不然，会被鬼害得生一场病。
父亲与母亲相隔三年的光阴，心已然拢不到一起了。邻居对他们家的评价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孩子无端地受冷遇，爹不亲娘不疼，生生落了单。那时起，孩子总是一个人去捕捉白蝴蝶，悄悄装在纸盒里，期待自己被鬼害出病来。孩子记得，每次生病的时候，妈妈总是不离不弃，那么亲疼自己。可是，满满一纸盒的蝴蝶，都没有害出一场病来，哪怕小小的感冒。
孩子有所不知的是，他扑蝴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签了离婚协议。
母亲已经知道，在阿根廷工地上，父亲和国内同去的一个女人相好了。那女人已先一步办了离婚手续，正等着他呢。母亲也明白，在国外三年的收入，他隐瞒了一大部分，日后，和孩子的生活会越发艰难了。
母亲并没有让孩子知道更多，只是告诉孩子：“你爸爸要离开我们了，这一回，不是去国外，是永远地离开我们。不过，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只是像去外婆家那样，走亲戚了。”孩子只知道别人都有爸爸，而自己的爸爸刚刚回来，就又要离开了。听后孩子大哭了起来，任母亲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父亲跟孩子告别。孩子不理他。沉默已久，孩子开口说话了：“我没有爸爸，我爸爸在这个盒子里面。”父亲从孩子手里接过漂亮的纸盒，打开一看，一群白蝴蝶正扑腾着，振翅欲飞。每一只白蝴蝶，都是一汪明净的湖，白茫茫，潮润润，浇灌着父亲的心。
父亲的心，紧紧地缩了一下，转身，将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