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长期跋涉在西北的地质工作者,每当我置身于那一座座面积逾百上万平方公里的茫茫沙漠中时,每当我骑着骆驼颠簸在那高达几十米、上百米的垅垅沙丘间时,我心中总奔涌着一股难以压抑的痛楚,使我禁不住高喊:警惕呵,我的祖国,我们的人民,几度猖獗的沙漠并未沉睡,它仍在进击,仍在蔓延,其前缘已逼向了“三北”(西北、华北、东北地区)的东部!
毋庸讳言,中国是沙漠化危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集中出露于新、甘、青、宁、陕、内蒙古等地的沙漠,其面积已占中国北方国土面积的15.5%,而且正以令人焦灼的速度向前推进,在吞噬着耕地,在淹没着村落,甚至导致“沙进人退”,对生态构成极大威胁。目睹沙漠化肆虐的场面,远不必到新疆,不必到被称为“死亡之海”的中国最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去,你只要来到内蒙古包头市到宁夏银川市一线的黄河岸边,你就会看到随着西北风的劲吹,那滚滚的流沙宛若无数凶恶的黄龙,嘶喊着、咆哮着,飞过黄河,掠过干涸的大地,源源不断地向东南疾驶。累累黄沙沉落在陕、甘、宁、内蒙古交界一带,造就着一片新的沙漠的雏形——毛乌素沙地。
然而,也就在这片大地上,在1500年前,南匈奴酋长赫连勃勃因其“水草丰美”“沃野良基”,择其为大夏国基地,发众10万建统万城(今陕西省横山县)为国都,后即统兵攻陷长安,称雄一时。1500年过去了,今天这里竟变成了毛乌素沙地的腹地。宏伟壮丽的统万城,而今仅剩下残垣断壁,被遗弃在空漠的黄沙之中。中国历史上,类似的例子还有多处。表面看去,沙漠化灾害既不像地震那样具有雷霆万钧之力,顷刻之间可以摧毁整座城镇、无数生灵,又不像巨大的泥石流、塌方那样具有移山填海之势,横行无阻,但是其危害的持续性、影响地域的广阔性以及引起环境问题的多发性,都远远胜过其他地质灾害。沙漠化灾害像是正在扩展的溃疡,在悄悄地损害着我们祖国的肌体。
干旱和风力是导致沙漠形成的基本因素。干旱阻缓着植被的生长,引发土壤疏松,为沙漠的形成提供了物质前提;风力则是动能,风吹沙扬、飞沙走石,滚滚流沙就是靠风力搬运的。这两个因素缺一不可。在春雨霏霏的江南,即使西风再强劲,从潮湿的布满植被的大地上也难刮起大量的沙尘。
沙漠固然是自然历史过程的产物,是地质作用的结果,但是,无数事实也证明,在干旱地区,人类违反自然规律的活动,无疑是沙漠化危害的帮凶。来到西北某些贫穷地区,你会惊异地发现一个个衰老得与其实际年龄甚不相符的年轻妇女,往往都拖累着四五个小孩。人口盲目增加,人们要吃,只能滥垦、滥耕;要烧,只能铲草根、树皮,用不了多久一片蓑草固结的牧地就被糟蹋成了沙化地。滥垦、滥耕、滥牧,摧残植被,破坏生态,这就是加剧沙漠化灾害的主要人为因素。曾记否?20世纪50年代我们某一北邻大国的垦荒运动,10年之后被垦地区出现了严重的沙漠化,有的科学家预测,要使其恢复原状需再支付10倍于垦荒的经费、10倍于垦荒的时间。自然规律无情地惩罚了主观决策者。
新中国成立以来,经过广大地质、地理、农林科技工作者和沙漠地区各族人民的艰苦努力,我国在治理沙漠和控制沙漠化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全国有10%的地区的沙漠化得到了控制,12%的沙漠化土地恶化状况有所改善,在塔里木、准噶尔,在包兰铁路风沙线,在河西走廊,在陕北,在内蒙古奈曼旗,“人进沙退”的可喜局面已经屡见不鲜。无需列举更多的实例,我仅将包兰铁路沙坡头段固沙护路的成功经验,介绍给读者。
1958年通车的包头至兰州铁路,在宁夏中卫县沙坡头要穿越腾格里沙漠约40公里。显然,固沙护路能否成功,决定着这条联结华北与西北的交通大动脉的命运。这是一项浩大的治沙工程,但其方法和技术却十分简单。一是机械固沙,就是用麦草扎制成方格网,铺设在铁路两侧流动沙丘上,构成一个庞大的人工草障链;二是植物固沙,就是沿铁路两侧科学地种植善于在沙漠环境中生长的植物。这种投资省、操作简便的固沙方法,成功地遏止住了这一地区流动沙丘的移动,30多年来铁路畅通无阻,从未间断。当美国地质学博士沃克来到沙坡头看到一列列火车往返于沙漠绿色长廊中时,她连称“奇迹,奇迹,世界奇迹”!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在沙坡头举办了几期国际治沙讲习班。一批又一批外国专家风尘仆仆地来到这里,用各种不同的语言留下了他们的惊叹和赞誉:
“这是世界上为控制沙漠而取得的最主要成就之一。”
“中国的经验表明,采取简单有效的方法和技术措施,便可控制流沙,而不用既繁杂又花钱的方法。”
“你们的经验对世界各国改造沙漠都有指导意义。”
美国地理学会沙漠代表团团长戈尔博士,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发表的文章中说:“我们驱车来到腾格里沙漠南缘的沙坡头,波涛滚滚的黄河水携带着黄褐色泥沙奔腾而下,前面是连绵不断的金色沙丘和一处世界上堪称首位的沙漠治理工程——铁路两侧的流沙固定。”在苦难的旧中国,在肆虐的腾格里沙漠面前,徒具“北扼大漠”虚名的宁夏中卫县(今中卫市),单是从清末起流沙就逼迫县城三易其址,人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今天,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中卫县这种由沙漠化灾害造成的悲惨景象已一去不复返了。从沙坡头,我们看到了沙漠治理的曙光。
(原载《中国地质报》1989年12月11日。获中国“地质环境保护和地质灾害防治征文”二等奖。辑于《为了锦绣中华更美好》,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