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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茶道(12)

饼茶在碾以前要炙,在碾以后则要罗(筛),经过罗,方能使茶末不致过粗。罗下的末,落在合里,罗合就是一面筛子和一只底盘的组合,犹如现在的标准筛。筛框是竹制的,筛网用纱或绢,底盘则以竹节做成。这是一种很小的筛,口径仅四寸(口径是直径,不是周长,现在还不清楚的是纱或绢的孔眼有多大)。根据《六之饮》中的要求,“碧粉缥尘,非末也”,又如《五之煮》中所说“产末之上者,其屑如细米”,末不是粉,所以,饼茶碾成的末,不象日本的粉茶,倒是像红细茶的末茶——纱、绢经纬间的孔眼是相当大的。宋代的蔡襄说:“茶罗以绝细为佳,罗底用蜀东川鹅溪画绢之密者”(见《茶录》)。赵估也说:“罗欲细而面紧,则绢不泥而常透”(见《大观茶论》),很明显,这里的细字,不是说孔眼细,而是说绢的质地细,即绢的经纬线要细。

茶末要通过绢的孔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关键在于要饼茶烤得适度,既不能烤焦,又要把水分大量去掉,烤后的饼茶要用纸囊包起,就是要避免其吸收空气中的水分。

则,是一种量具,本来与碾茶无关。《茶经》说“则”是放在“合”里的,这是为了便于取用。在陆羽时,主要用贝壳作“则”,或以铜、铁、竹制作,贝壳可能是最合适的东西,因为使用这种量具,并不要求十分精确。对一个有饮茶习惯的人来说,一升水要用多少茶,随手取来,大致十不离九,现在的评茶技师,都有这种经验。所以,对于《茶经》所说的“则”,不能以量。

具体来看,则,不过是一种取茶末的工具。陆羽用了“则”的名称,又加上“则者,量也,准也,度也”的说明,可见“则”并非当时所习用的名称。

六、煮茶器皿与茶汤品质的关系

煮茶用具与茶汤汤质有着密切的关系。先以漉水囊为例,这是在28种煮茶和饮茶的用具中,常被人们所忽视的用具。《茶经》作者很重视水质,而且善于辨别水质。在煮水以前,要用漉水囊过滤,这可能有多种原因,如所用的水不是就地取用的(在《九之略》中,有“若瞰泉临涧,则……漉水囊废”之句),盛水的水方是没有盖的,这样,水中就可能落入一些杂质,有必要在煮水前加以过滤。

漉水囊是唐时“禅家六物”之一。唐代僧人皎然《春夜赋得漉水囊歌送郑明府》(见《昼上人集》卷七,四部丛刊本)中说:

“吴缣楚练何白皙,居士持来遗禅客;禅客能裁漉水囊,不用衣工秉刀尺。先师遗我或无缺,一滤一翻心敢赊”。

这说明漉水囊早就是禅家滤水的用具了。贮放漉水囊的绿油囊也是禅家用品,皎然在《因游支硎寺寄邢端公》(见《昼上人集》卷二)诗中也有“诗题白羽扇,酒挈绿油囊”之句,绿油囊是可以盛水不会漏水的袋子。陆羽与禅家往来很密,他深知漉水囊和绿油囊的用途,所以他在茶具中用了漉水囊来过滤煮茶的水,就不是偶然的事了。但漉水囊并没有受到后人的重视,因而在以后的茶书中,以及诗人的笔下,都没有出现过漉水囊这一种禅家所常用的滤水用具。这是一种与饮茶卫生有关的用具。

其次是茶具与茶汤的色泽有关。现代评茶,都要用白色的瓷杯瓷碗,但陆羽却要求用青色的瓷杯,说“青则益茶”。邢窑在唐时是很有名的,李肇《国史补》曾述及“邢白瓷瓯……天下无贵贱通用之”。陆羽则说越窑比邢窑好,《茶经》里作了这样的比较:

“邢瓷类银,越瓷类玉”;

“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

“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面茶色绿”。

结论是“以邢州处(在)越州(之)上,殊为不然”。凡是白色、黄色、褐色的瓷,会使茶汤分别呈现红色、紫色,黑色,所以“悉不宜茶”;而青色的瓷,可使茶汤呈现绿色,所以有益于茶。当时,饼茶的汤色是淡红色的(“茶作白红之色”),《茶经》作者从艺术欣赏的角度出发,绿色胜于红色,因而选用青色的越瓷。由于陆羽的提倡,唐代诗人也纷纷作诗赞美越瓷。根据出土文物考证,唐时用一种敞口瘦底,碗身斜直的碗,到了宋代,饮茶多用茶盏,也是一种敞口小底、厚壁的小碗,但因“茶色白”,所以“宜黑盏”了(见蔡襄《茶录》),《大观茶论》也说“盏色贵青黑”。茶碗的色泽从青变到黑,有的认为与宋代的斗茶有关,但茶色已从“白红”演变为“白”,“白”色纷茶汤盛在青色的碗里很难反映出“白”的特色来,需要有浓重色彩的青釉瓷碗来衬托汤色,“盏色贵青黑”的原因,就在这里。到了明代,对茶碗瓷色的要求,又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据屠隆《考檠余事》中记载:

“宣庙时有茶盏,料精式雅,质厚难冷,莹自如玉,河试茶色,最为要用。蔡君漠取建盏,其色绀黑,似不宜用。”

许次舒《茶疏》记有“其在今日,纯白为佳”。张源《茶录》也记有“茶瓯(碗)以白磁为上,蓝者次之”的话。其原因是“欲试茶色黄白,岂容青花乱之”(见高濂《遵生八笺》)。这种转变也是茶“色白”转变为茶“色黄白”的结果。因为明代普遍饮用与现在的炒青绿茶相似的芽茶,汤色“黄白”,已不同于末代汤色发白的用饼茶碾成的茶末。

在明代中期以后,逐渐形成用瓷茶壶或紫沙壶冲泡茶叶的风尚。据冯可宾《齐茶笺》记载:

“茶壶,窑器为上,锡次之。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何也?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阁”(耽阁,耽误的意思)。

饮茶由直接冲泡法转变为间接冲泡法(先在茶壶内冲泡,再将茶汤倒入茶杯),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因为后一种冲泡法有益于茶汤的香味。茶壶的色与茶汤的色没有对比的关系,是为了调和茶壶和茶杯的色泽,也为的是获得所谓“雅趣”。后来,茶杯的色也随着茶壶而改变,逐渐地形成了现在多种多样色彩的茶壶和茶杯。

如上所述,饮茶用具的设计与茶汤的色、香、昧是有很大关系的。就全部茶器来说,主要还在于制成茶器的材料。茶器原材的选择,除了要求坚而耐用、雅而不侈以外,还要求有益于茶汤色、香、味,至少要不损坏茶质。《茶经》对这一方面是非常重视的。夹用小青竹制,是“假其香洁以益茶味”;纸囊用剡藤纸,为了“不泄其香”;漉水囊的格用生锕制,因“无有苔秽腥涩意……”。至于碾主要用桔木鍑用“急铁”,水方用稠木板或隗木板等,瓢田梨木,以及鹾簋、熟盂、碗等用瓷器,都是为了不损害茶质。虽然,现代的饮茶用具已不存在这一问题,但由于茶叶的吸附性较强,在制造过程中和包装材料上还应十分重视防潮和防污染的措施,这是不待言的。

第五讲茶的烤煮

一、原文

凡炙茶,慎勿于风烬间炙。嫖焰如钻,使炎凉不均。持以逼火,屡其飜正。候炮出培□,状虾蟆背,然后去火五寸。卷而舒,则本其始,又炙之。若火干者,以气熟止;日干者,以柔止。

其姑,若茶之至嫩者,蒸罢热捣,叶烂而牙笋存焉。假以力者,持千钧杵,亦不之烂。如漆科珠,壮士接之,不能驻其指。及就,则似无穰骨也。炙之,则其节若倪倪如婴儿之臂耳。

既而承热用纸囊贮之,精华之气,无所散越,候寒末之。(末之上者,其屑如细米;末之下者,其屑如菱角。)其火,用炭,次用劲薪。(谓桑、槐、桐、枥之类也。)其炭,曾经燔炙,为膻腻所及,及膏木、败器,不用之。(膏木,谓柏、桂、桧也。败器,谓朽废器也。)古人有劳薪之味,信哉!

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舜赋》所谓:水则岷方之注,挹波清流。)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水①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灭至霜郊以前,或潜龙畜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谓弃其啜余(啜,尝也,市税反,又市悦反),无乃□□而钟其一味乎?(□,古暂反。□,吐滥反。无味也。)第二沸出水一瓢,以竹夹环激汤心,则量②末充当中心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凡酌,置诸碗,令沫饽均(《字书》并《本草》:饽,蒲笏反)。沫饽,汤之华也。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轻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其洙者,若绿钱浮于水湄③,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饽者,以滓煮之,及沸,财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④耳。《荈赋》所谓:“焕如积雪,煜若春敷”,有之。

第一煮水沸,弃⑤其沫之上有水膜如黑云母,饮之则其味不正。其第一者为隽永,(徐县,全县二反。至美者曰永。隽,味也,永,长也。味长曰隽永。《汉书》:蒯通著《隽永》二十篇也。)或留熟以贮之,以备育华救沸之用。诸第一与第二、第三碗次之,第四、第五碗外,非渴甚莫之饮。

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碗数至三,多至五,若人多至十,加两炉。)乘热连饮之,以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如冷,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茶性俭,不宜广,则其味黯澹。且如一满碗,啜半而味募,况其广乎!

其色缃⑥也。其馨欺也;(香至美曰欺音备)。其味甘;槚也;不甘而苦,荈也;啜苦咽甘,茶也。(一本云:其味苦而不甘,槚也;甘而不苦,荈也。)注释:①水,有的版本为“多别”二字。

②量,有的版本为“煎”。

③湄,有的版本为“渭”。

④雪,有的版本为“云”。

⑤弃字前,官的版本有“而”字。

⑥缃有的版本为“缩”。

二、解析

《五之煮》论述茶汤的调制,也就是饼茶的烤煮方法,其步骤是先用火烤炙,再捣成末,然后烹煮取饮。《茶经》作者在本讲里着重地论述了烤茶的方法和烤茶的燃料,煮茶的水和如何煮茶,最后还论述了如何饮茶,这一部分与《六之饮》有关。

《五之煮》所涉及的方面甚广,对现代饮茶者来说,有的已经过时(如烤炙),有的尚有参考作用(如用水),本讲评述重点是水的选用,对于其它方面,仅作历史性的论述。

三、烤和碾

《茶经》写作时代的饼茶,按现在的茶叶分类,属于“不发酵”的蒸压茶类。这类茶叶经蒸压成型后加以人工干燥(烘干)或自然干燥(晒干),其成品含水量一般较叶、片、碎、末茶为高。在唐代的干燥技术与贮藏、包装条件下,饼茶的含水量都是很高的,因此,在饮用之前,如果没有一道烤茶的手续,就很难将饼茶碾碎成末,也很难保持茶的香味。《茶经》作者之所以十分重视烤茶,其原因也在这里。

陆羽对烤茶的技术很有研究。在《五之煮》中,一开始就提出了火候(温度与时间)问题。烤茶的温度要高一些(“持以龇”),但要经常翻动,使受热均匀(“屡其飜正”),否则就会“炎凉不均”;烤茶的时间,初烤以饼茶表面豹变化(“状蟆背”)而定,复烤则应视饼茶的干燥方法(烘干或日晒)分别以气化(“以气热止”)或柔软(“以柔止”)程度而定;在两次烤茶之间,有一定的冷却时间,并有检验的标准(“卷而舒”),这样才能避免“外熟内生”。(见《六之饮》“茶有九难”之六),才能具有合乎理想的香气(“精华之气”)。

《茶经》还形象地说明了嫩梢(芽,笋)烤后变软的“道理”。可是这段话说得不很清楚。文中说的“牙笋存焉”的牙笋,联系后文“其节若倪倪如婴儿之臂耳”的节,和臂,则牙笋不应是嫩芽,而应是带梗的嫩梢,因为梗子是不易捣烂的。

关于“末”,《五之煮》中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候寒末之”,又加了“末之上者,其屑如细米;末之下者,其屑如菱角”这二句注解。从这个注解中可以了解到末的要求,这和《六之饮》中所说的“碧粉缥尘,非末也”的要求是一致的,即末要碾成颗粒状,不能碾成片状或粉状。

宋代蔡襄的《茶录》,有“碾茶”一节,说:

“碾茶先以净纸密裹,捶碎,然后熟碾,其大要,旋碾则色白,或经宿则色已昏矣。”

大意是:碾末前要捶碎,然后乘热碾,立即碾,则茶色白,隔夜就色变灰暗。这是因为隔宿则含水量增加,茶叶陈化,茶色自然就发暗了。同时宋代的制茶工艺已经有所改变,唐代“捣”的工序已改为“榨、研”,又“上漠”和“烘焙”的工序也有了改进和提高,这在《三之造》之述评中已予述及。由于宋代在制茶过程中已把茶叶研熟研透,制成的饼茶就比较容易碾碎,饮用时也就没有必要再烤了。因此,《茶录》中所说的“炙茶”,只限于隔年的陈茶,“当年新茶则不用此说”了。

自末以后,叶茶逐步代替了饼茶,在饮用前,就不需要加以火烤和碾碎,甚至对蒸压茶也不再补烤,但在一些气候潮湿的地区,或含水量较多的中、上级茶叶,也还有在饮用前将茶叶先用盆锅火烤的习惯。

四、火——燃料的选择

《茶经》对烤茶和煮茶的燃料说得很具体:最好用木炭,其次用硬柴。沾染了膻腻的和含有油脂较多的柴薪,以及朽坏的木料都不能用。还引用了“劳薪之味”的典故,这是说的晋代苟勖与皇帝一起吃饭,他说这饭是用“劳薪”烧的,皇帝就问做饭的人,果然是用陈旧的车脚烧的。(《晋书·荀勖传》)《六之饮》中也说“膏薪庖炭,非火也”,且列为“茶言九难”之一。

《茶经》中对燃料的选择要求得如此严格,道理在于陆羽所要求的火,简括地说是“活火”。唐李约对陆羽的活火非常赞赏,他说:“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有焰者。当使汤无妄沸,庶可养茶。始则鱼目散布,微微有声;中则四边泉涌,累累连珠;终则腾波鼓浪,水气全消,谓之老汤。三沸之法,非活火不能成也。”(见唐温庭筠《采茶录》)继李约之后,还有宋代的苏轼在《试院煎茶》诗中说:“君不见,营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又在《汲江煎茶》诗中也指出:“活水还须活火烹”。可见活火、活水在唐、宋间是很受重视的。

要把茶汤调煮得好,在于使用活火,而活火的关键又在于所用的燃料。唐苏广在所写的《十六汤品》中,认为茶汤(水)悬最终表现茶品优劣的,如果名茶的汤(水)调制得不好,那就和一般普通的茶没有区别。还认为煮水的老嫩,点注(冲泡)的缓急,茶具和燃料的优劣,都可以对茶汤发生好或坏的影响。他归纳成为十六个汤品,其中因使用燃料不同以致影响茶汤好坏的汤有五品,即:

“第十二,法律汤:凡木可以煮汤,不独炭也。惟沃茶之汤非炭不可。在茶家亦有法律,水忌停,薪忌薰。犯律逾法,汤乖,则茶殆矣。第十三,一面汤:或柴中之麸火,或焚余之虚炭,木体虽尽,而性且浮。性浮,则汤有终嫩之嫌。炭则不然,实汤之友。第十四,宵人汤:茶本灵草,触之则败。粪火虽热,恶性未尽,作汤泛茶,减耗香味。第十五,贼汤,一名贱汤:竹纂树梢,风日干之,燃鼎附瓶,颇甚快意,然体性虚薄,无中和之气,为茶之残贼也。第十六,魔汤:调茶在汤之淑慝,而汤最恶烟。燃柴一枝,浓烟蔽室,又安有汤耶;苟用此汤,又安有茶耶。所以为大魔。”

这五条说的是煮茶的燃料,非炭不可,不能用竹筿树梢和烟柴,等等。

关于燃料的选用和茶汤的调煮,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有进一步的发挥,他说:

“火,必以坚木炭为上,然木性未尽,尚有余烟,烟气入汤,汤必无用。故先烧令红,去其烟焰,兼取性力猛炽,水乃易沸。既红之后,乃授水器,仍急扇之,愈速愈妙,毋令停手。停过之汤,宁弃而再烹。”

又说:

“沸速,则鲜嫩风逸;沸迟,则老熟昏钝,兼有汤气,慎之慎之。茶滋于水,水借乎器,汤成于火,四者相须,缺一则废。”

在许次纾之前,田艺蘅在《煮泉小品》中说:

“有水有茶,不可以无火。非无火也,失所宜也……余则以为山中不常得炭,且死火耳,不若枯松枝为妙。遇寒月多拾松实房,蓄为煮茶之具,更雅,人但知汤候,而不知火候。火然,则水干,是试火当先于试水也。”

他认为松枝、松实不但可用,而且更好。明代屠本唆在《茗笈》中评论说:“田子艺(即田艺蘅)以松实、松枝为雅者,乃一时兴到之言,不知大谬茶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