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炉灰承风炉,以铜铁铸之,如古鼎形,厚三分,缘阔九分,令六分虚中,致其朽墁。凡三足,古文书二十一字。一足云:坎上巽下离于中,一足云:体均五行去百疾;一足云:圣唐灭胡明年铸。其三足之间,设三窗,底一窗以为通飙漏烬之所。上并古文书六字,一窗之上书“伊公”二字,一窗之上书“羹陆”二字,一窗之上书“氏茶”二宇,所谓“伊公羹,陆氏茶”也。置□□于其内,设三格:其一格有翟焉,翟者,火禽也,画一卦月寓;其一格有彪焉,彪者,风兽也,画一卦曰巽;其一格有鱼焉,鱼者,水虫也,画一卦曰坎。巽主风,离主火,坎主水,风能兴火,火能熟水,故备其三卦焉。其饰以连葩垂蔓曲水方文①之类。其炉,或锻铁为之,或运泥为之。其灰承,作三足,铁拌抬之。
筥筥,以竹织之,高一尺二寸,径阔七寸,或用藤作木楦(古箱字),如笛形织之,六出圆眼,其底盖若利箧口铄之。
炭挝、炭挝,以铁六棱制之,长一尺,锐上②丰中,执细头系一小辗,以饰挝也,若今之河陇军人木吾也。或作鎚,或作斧,随其便也。
火□火□,一名筋,若常用者,圆直一尺三寸,顶平截,无葱台勾缫之属,以铁或熟铜制之。
緮(音辅,或仁釜,或作鬴)緮,以生铁为之。今人有业冶者,所谓急铁,其铁以耕刀之③起,炼而铸之。内摸土而外摸沙,土滑于内,易其摩涤;沙涩于外,吸其炎焰。方其耳,以正令也;广其缘,以务远也;长其脐,以守中也。脐长则沸中,沸中则末易扬,末易扬则其味淳也。洪州以瓷为之,莱州以石为之,瓷与石皆雅器也,性非坚实,难可持久。用银为之,至洁,但涉于侈丽。雅则雅矣,洁亦洁矣,若用之恒,而卒归于铁④也。
交床交床,以十字交之,剜中令虚,以支蝮也。
夹夹,以小青竹为之,长一尺二寸,令一寸有节,节已上剖之,以炙茶也。彼竹之旁,津润于火,假其香洁以益茶味,恐非林谷间莫之致。或用精铁、熟铜之类,取其久也。
纸囊纸囊,以剡藤纸白厚者夹缝之,以贮所炙茶,使不泄其香也。
碾拂末碾,以橘木为之,次以梨、桑、桐、柘为之。内圆而外方,内圆备于运行也,外方制其倾危也。内容堕而外无余木。堕,形如车轮,不辐而轴焉。长九寸,阔一寸七分,堕径三寸八分,中厚一寸,边厚半寸,轴中方面执圆。其拂末以鸟羽制之。
罗合罗末以合盖贮之。以则置合中。用巨竹剖而屈之,纱绢衣之。其合以竹节为之,或屈杉以漆之。高三寸,盖一寸,二寸,口径四寸。
则则,以海贝、蛎、蛤之属。或以铜铁,竹匕,策之类。则者,量也,准也,度也。凡煮水一升,用末方寸匕,若好薄者减,嗜浓者增,故云则也。
水方水方,以稠木(音胄,木名也)、槐、楸、梓等合之,其里并外缝漆之,受一斗。
漉水囊漉水囊,若常用者。其格以生铜铸之,以备水湿,无有苔秽腥涩意,以熟铜苔秽,铁腥涩也。林栖谷隐者,或用之竹木,木与们非持久涉远之具,故用之生铜。其囊织青竹以卷之,裁碧缣以缝之,细翠钿以缀之。又作绿油囊以贮之。圆径五寸,柄一寸五分。
瓢瓢,一曰牺杓,剖瓠为之,或刊木为之。晋舍人杜毓《荈赋》云:“酌之以瓠。”瓠,瓢也,口阔,胫薄,柄短。永嘉中,余姚人虞洪入瀑布山采茗,遇一道士云:“吾丹丘子,祈子他日瓯牺之余,乞相遗也。”牺,木杓也,今常用以梨木为之。
竹夹竹夹,或以桃、柳、蒲葵木为之,或以柿心木为之,长一尺,银裹两头。
鹾簋揭鹾簋,以瓷为之,圆径四寸,若合形。或瓶,或罍,贮盐花也。其揭,竹制,长四寸一分,阔九分。揭,笨也。
熟盂熟盂,以贮熟水,或瓷,或沙,受二升。
碗碗,越州上,鼎州次⑤,婺州次;岳州上⑥,寿州、洪州次。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若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晋杜毓《荈赋》所谓“器择陶拣,出自东瓯”。瓯,越⑦也。瓯,越州⑧上,口唇不卷,底卷而浅,受半升已下。越州瓷、岳瓷皆青,青则益茶。茶作白红之色,邢州瓷白,茶色红;寿州瓷黄,茶色紫;洪州瓷褐,茶色黑,悉不宜茶。
畚畚,以白蒲卷而编之,可贮碗十枚。或用笛,其纸杷以剡纸夹缝令方,亦十之也。
札札,缉拼榈皮以茱萸木夹而缚之,或截竹束而管之,着巨笔形。
涤方涤方,以贮涤洗之余,用楸木合之,制如水方,受八升。
滓方⑦滓方,以集诸滓,制如涤方,受五升。
巾巾,以纯布为之,长二尺,作二枚互用之,以洁诸器。
具列具列,或作床,或作架。或纯木、纯竹而制之,或木,或竹,黄黑可扃而漆者。长三尺,阔二尺,高六寸厶具列者,悉敛诸器物,悉以陈列也。
都篮都篮,以悉设诸器而名之。以竹篾,内作三角方眼,外以双篾阔者经之,以单篾纤者缚之,递压双经,作方眼使玲珑。高一尺五寸,底阔一尺,高二寸,长二尺四寸,阔二尺。
注释:①方文,有的版本为“方丈”。
②上,有的版本为“一”。
③之,有的版本为“子”。
④铁,有的版本为“緮”。
⑤“州”字后,有的版本无“次”字。
⑥上,有的版本为“次”字。从下文看,应为“上”字。
⑦“越”字后,有的版本有“州”字。
⑧“越”字后,有的版本无“州”字。
⑨有的版本与涤方列为一条。
二、解析
一、解析
《四之器》的写作方法,同《二之具》一样,开列了一张饮茶用具的清单,并在每一件用具之下,写明了制作原料、制作方法、规格及其用途。在这一张“清单”中,不仅可以看到一只较大的都篮和其中所放置的全部用具,还可以从中看到唐代饮茶的习俗,特别是《茶经》作者陆羽所提倡的一整套饮茶方法。弄清这一讲的内容,对进一步研究下面的《五之煮》和《六之饮》是很有帮助的,而且是必要的。
《四之器》中所详列的二十八种煮茶和饮茶用具,可以分为八类:
(1)生火用具:包括风炉、灰承、莒、炭挝和火笑等五种。
(2)煮茶用具:包括演、交床和竹夹等三种。
(3)烤茶、碾茶和量茶用具:包括夹、纸囊、碾、拂末、罗合(由罗和合组戎)和则等六种。
(4)盛水、滤水和取水用具:包括水方、漉水囊(包括绿油囊)、瓢和熟盂等四种。
(5)盛盐、取盐用具:包括鹾簋和揭两种。
(6)饮茶用具:包括碗和札两种。
(7)盛器和摆设用具:包括畚、具列和都篮等三种。
(8)清洁用具:包括涤方、滓方和巾等三种。
这些用具,看来似属平常,但从这里却可看出陆羽对饮茶的实用性和艺术性是并重的。他对饮茶器皿,一方面力求有益于茶的汤质,一方面力求古雅和美观,听有这些器皿,都是围绕这两个目标而精心设计的。诸如他不主张用银、瓷、石作为制作蝮的原材料,而主张用铁;他一再强调饮茶瓷碗的色泽,并把风炉设计得古色古香,都是对这两方面并重的表现。
三、“伊公羹”和“陆氏茶”
煮茶烧水,首先要用炉。《茶经》把风炉、灰承放在第一条,并将有关燃烧的器具——盛炭用的笤,敲炭用的炭挝和夹炭用的火笑接着列在一起。这里没有提到炭,因为它不属于器皿,而是燃料,即所谓“火”,所以放在以后的《五之煮》里。
陆羽所说的风炉,造型特殊,基本上和古代的鼎的形状相似,有三足两耳,用铜、铁铸造,但远较古鼎轻巧,可以放在桌上。炉内有六分厚的泥壁,用以提高炉温。炉中按装炉床,置放炭火。炉身开窗洞通风,上有三个支架(格),放煮茶的蝮,下有铁盘盛灰(灰承),设想得十分周到,很有实用价值。
风炉设计的另一特点是它的艺术性。在炉脚上铸着二十一个古文字,即“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和“圣唐灭胡明年铸”。鼎是《周易》中六十四卦之一,巽下离上。据《周易·鼎》说:“象日:木上有火,鼎。”又《杂卦》说:“鼎,取新也。”因为鼎是烹调饮食品的热源,所以有取新之意,所谓“鼎革”,也就是“革故鼎新”。按照卦的含义,巽主风,离主火,“巽下,离上”就是风在下以兴火,火在上以烹饪的意思。炉上用“坎上巽下离于中”一句,因为按照卦的含义,坎主水,意思是煮茶的水放在上面,风从下面吹入,火在中间燃烧。这句是说煮茶水的基本原理。此外还在支架蝮的三个“格”上,也分别铸上“巽”、“离”、“坎”的卦的符号和象征风兽的“彪”、象征火禽的“翟”和象征水虫的“鱼”,这些都是根据《周易》的卦义设计的。
在另一只炉脚上所铸的“体均五行去百疾”七字,意思是五脏调和,百病不生。古代中医学根据木、火、土、金、水五行的属性,联系人体的脏腑器官,并通过五脏为中心,运用相生相克的理论,来说明脏腑之间的生理现象和病理变化,从而指导临床治疗。这句是说茶的药理功能。
在第三只炉脚上所铸的“圣唐灭胡明年铸”七字,具体说明了铸造风炉的时间。一般认为“圣唐灭胡”,指的是唐代宗在广德元年(763)讨灭“安史之乱”的最后一股势力史朝义的时候,因此,这个风炉可能在这一年的第二年,即公元764年所铸造。
在炉壁的三个小洞口上方,分别铸刻了“伊公”、“羹陆”和“氏茶”各两个古文字,连起来读成“伊公羹”,“陆氏茶”。伊公就是商朝初年的伊尹,是史籍中所说的著名贤相,有“伊尹……负鼎操俎调五味而立为相”(见《辞海》引《韩诗外传》)的记载,这是用鼎作为烹饪器具的最早记录。古代的鼎是传国重器,也用于祭祀,有的还在鼎上刻字歌功颂德,后来才用于炼丹、焚香、煎药、煮茶,伊尹用鼎煮羹,陆羽则用鼎煮茶,两人都属首创。在我国历史上,“伊尹相汤”和“周公辅成王”都有很大功绩,后人往往祀之以圣贤之礼。陆羽著《茶经》以后,“天下益知饮茶”,后人也有以“茶神”祀奉他的(一般多为经营茶叶的商人)。如果这种风炉是陆羽以后的人设计铸造的,那就不足为奇了,而这种风炉却出于陆羽之手,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茶经》的写作思想。以“伊公羹”和“陆氏茶”为题,就是为了说明陆羽在《茶经》的写作中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对于陆羽所设计的鼎形风炉,唐代诗人皮日休和陆龟蒙曾作有《茶鼎》诗,僧皎然,刘禹锡,李德裕等也有诗记述。但鼎形风炉有否在民间广泛流行,则无史料可查。从《茶经》所说的“或运泥为之”来看,民间也有采用的条件,当然,泥制的风炉不可能达到《茶经》作者所设计的要求,更不能那么精致古雅。
鼎形风炉的生命周期并不太短,至宋代改用“点茶”(即用水冲泡)时,还有使用鼎形风炉的,如黄庭坚《以潞公所惠栋芽送公择》诗中有“风炉小鼎不须催,鱼眼长随蟹眼来”之句。也有用石制作的,如黄裳《茶苑》诗中说:“旋烧石鼎供吟啸,容照岩中日未西”。但在宋时,已开始用石灶、竹炉,如朱熹《茶灶》诗说:“仙翁遗石灶,宛在水中央”(朱熹曾在福建武夷山居住过,山中的九曲溪也有茶灶,传为朱熹所置);又如罗大经《煎茶》诗,则说:“松风桧雨到来初,急引铜瓶离竹炉”。至元代,石灶之外,又有了竹灶,袁枢《武夷茶》诗“旋然石上灶,轻泛瓯中雪”,说的是石灶;又如蓝仁(号静之)《谢人惠白露茶》诗“竹灶烟轻香不变,石泉火活味逾新”,所说的是竹灶。
至明代,烹煮茶水的炉种类更多,既有竹炉,还有瓦炉(见罗廪《茶解》),又有地炉(见文徵明《试宜兴吴大木所寄茶》诗)。《茶经》对后世饮茶风习的影响是很大的。
四、从鍑到瓶
煮水和茶的鍑,形似一般的釜式大口锅,不同处在于方形的耳,宽阔的边,和底部中心部分的所谓脐。这样的鍑,也是陆羽所精心设计的,造型与风炉配合,混成一体,耳方便于移动,边阔便于摆稳,脐长则可使受热面扩大(脐是指锅底中心的突起部分,脐长是讲自脐至锅身的距离要长,即锅底的弧度要大,就是说尖底锅不适宜于煮水)。
在《茶经》以前,鍑字很少用。据《辞海》引《方言》第五说:“釜,自关而西或谓之釜,或谓之蝮”;又据同书引《汉书,匈奴传下》说:“多赉黼鳆薪炭,重不可胜。”颜师古注说:“黼,古釜字也。鍑,釜之大口者也。”《茶经》作者选用了这个鍑字,又对鍑的造型加以特殊的设计,可以想见他对煮茶器具的重视。鍑的规格怎样,容量多少,《茶经》中没有说明,但从下列材料中可以得到一个大致的概念:
碗:“受半升已下”。
畚:“可贮碗十枚”。
水方:“受一斗”。
竹夹:“长一尺”。
这些材料提供了两个数据:深度在一尺以下(小于竹夹的长度);容量五升(0.5升×10)至一斗(水方的容量)。用竹夹搅茶汤,总要留出几寸,鍑的深度最多不过六、七寸;注入每碗的茶,实际只有五分之一升(“凡煮水一升,酌分碗”,见《五之煮》),十人之饮,用水不过二升,鍑的容量,不会有一斗之多,四、五升甚至三、四升已经足够了。
所以,这种鍑的体积很小,前述鼎形的风炉也很小。同时,二十多种器皿可以放在一只竹篮里携带,份量也不会太重。
鍑是没有盖的,这只能从以视觉来辨别水或茶汤的沸腾情况和孕育沫饽的形成来得到解释,但这对清洁卫生,热能和茶汤香气都会产生不利的影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设计上的缺陷。
到了宋代,烹煮茶水已很少用鍑,宋初陶毂在《清异录》中说:
“当以银铫煮之,佳甚,铜铫煮水,锡壶注茶次之。”(铫音diao,俗称吊子,即有柄有嘴的烹器。)蔡襄在《茶录》中,则称之为“瓶”,他说:
“瓶,要小者,易候汤,又点茶、注汤有准,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或瓷,石为之。”
宋徽宗赵估的《大观茶论》也说:
“瓶宜金银,小大之制惟所裁给,注汤害利,独瓶之口嘴而已。嘴之口,差大而宛直,则注汤力紧而不散。嘴之末,欲圆小而峻削,则用汤有节,而不滴沥。盖汤力紧,则发速有节,不滴沥则茶面不破。”
说的都是用金属(黄金的,当然是宫庭中的用品)或瓷、石做的瓶。在南宋罗大经《煎茶》诗中,又有“瓦瓶旋汲三泉水,纱帽笼头手自煎”之句。瓦瓶是一种陶土制品,则是平常人所能用的器皿了。
“茶至明代,不复碾屑和香药制团饼,已远过古人。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此又远过前人处也。”(见周高超《阳羡茗壶系》)又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说:“茶铫、茶瓶,磁砂为上,铜锡次之,磁壶注茶,砂铫煮水为上。”可见明代用陶瓷茶具煮水注茶,已很普遍。
清代的煮水用具,据陆廷灿《续茶经》引《随见录》说:
“洋铜茶吊,来自海外,红钢荡锡,薄而轻,精而雅,烹茶最宜。”
在清代初年,来自国外的铜吊竟已受到如此的推崇!
五、饼茶的特殊用器——碾
饼茶在煮饮前,有两道前处理过程,先是炙,后是末,把饼茶变为末状。炙就是烤茶,末就是碾茶。烤茶的用具是夹和纸囊;碾茶的用具是碾(包括堕)和拂末,其中主要的用具是碾。
碾茶的碾和堕,可以说是现在中药店所用的药碾的雏型,原理完全一样,造型基本相同,仅所用的材料不同,药碾是金属制的,而茶碾是木制品,规格也小一些。宋代的蔡襄已认为应该用银或铁来制造(见《茶录》)。《大观茶论》则说得更为具体:
“碾以银为上,熟铁次之,生铁者非掏拣捶磨所成,间有黑屑藏于隙穴,害茶之色尤甚。凡碾为制,槽欲深而峻,轮欲锐而薄。槽深而峻,则底有准而茶常聚;轮锐而薄,则运边中而槽不戛。”
可见赵佶和蔡襄都是主张用银或熟铁制作茶碾的。在宋代的诗文中,还提到用黄金和石料制的茶碾,范仲淹的《斗茶歌》中就说“黄金碾畔绿云飞,碧玉瓯中翠涛起”,梅尧臣的《寄凤茶》诗中则有“石碾破微绿,山泉贮寒洞”之句。这说明人们从实践中已逐步认识到木类不适宜于制作茶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