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青春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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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太阳村。仿佛一出现就被寓于希望的含义,整个世界被光明普照,无论是第一抹金光从最东方照起,还是最后的落日余晖来临,总有那么一段短暂而又永恒的宁静驻临。青鸟鸣涧,雨落成溪,岁月的流光碎影和成长的落花零叶一齐被卷着缓缓流去,就像一纸搁于柜中画有水墨山水的淡雅纸宣,因时光久远而落有时光尘埃,一日被人捧起便会抖落一地尘埃。

在这个地方,我看见过繁花锦簇的春天来临,天地复苏,万物觉醒,千树万树如同历经劫难,挣扎着吐出新绿来,山间林地,蜜蜂来来去去,闭眼可闻花香气息;我见过这里的夏天苍翠欲滴,稀稠均匀的稻株构成一望无垠的绿海,蜂鸣蝉聒,小孩在湖边抓住几斤大的鲤鱼,农人忙碌田间,一顶顶手工编织的草帽仿佛盛开的雏菊点缀在海天之间;我亦见过这里的秋风飒沓,候鸟决裂的离开,常在谷海下留下一道道会动的掠影,天高气爽,金黄的谷浪一层层叠加,前赴后继的倒伏去,一如不知疲倦的旅人奔赴天涯……万物萧索的冬天,这里的天空又如湖水一般湛蓝,忧郁安宁的云朵飘荡其间,千里荒田,触目荒凉,留下来的料草被扎紧堆成一个个紧紧相依的草垛,放眼所及的视界无比空旷,亦有鸟儿飞翔在渺远的天地之间,引得骚人遥望。这里的老人拥有最久远和纯净的质朴情感,一如大地般朴实厚重。这里的少年常常攀上最高的山峰远眺外面的世界,他们看到自己的身影走出鸡犬相闻的乡村小道,但最终还是一个个回来。这里的故事如散文一般平静真实,每一个人都有可以吟哦的诗句缓缓道来。

这,便就是我关于家乡最初的全部印记了。

回到家的时候父母都在,见我提前回来已有惊异,又见跟在后面受伤的辉,母亲脸上掠过猜测后的恐惧神色。我解释,今天早上不上课,回来时遇见受伤的余辉便叫他一起来了。

辉勉强陪笑,父亲得知我们还没吃过东西,转身去煮面了。母亲的神情依旧凝重,女人天生的猜忌本能使得他一个劲盘问辉受伤的细节。我在一旁坐立不安,起身去给辉倒水。辉解释昨天他和同学打架,不想却被那个同学捅了胳膊,那同学昨晚已被开除,今早出来买药的时候在公交车上没想到居然遇见了我,我和他也是好久不见,于是便和我一起回来了。

辉的表情平静,母亲找不出其中破绽,对我多少也放下一些心来,起身去帮父亲煮面了。我和辉面对面坐着,各自心怀负疚和感动,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尴尬氛围,我亦起身去了厨房。

父母正要把煮好的面端出去,见我进来,母亲又放下,直接了当就问我,你和余辉怎么有混在一起了?他手上的伤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母亲厌恶辉根深蒂固,自儿时起辉的成绩就不好,加之我每次闯祸也基本与辉有关。而今辉的父母迫于生计早去昆明打工,他的爷爷奶奶去世都早,在石淳镇基本已没什么亲人,虽说是寄宿在他外婆家,辉却也很少会去。人在职中,也不受什么严厉的管制,生活多有放荡,母亲更加厌恶也是正常。听母亲这么问,我又解释,余辉不是已经和你说了么,今天早上我才碰到他的,他受了伤现在又无去处,我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叫他来我们家也是人之常情嘛。

母亲却又说,他不是在读职中吗?他可以去学校啊。

我一时语塞,看着父亲端着面出去招呼辉吃着,也要端面出去。母亲又说,余辉这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还在读书,其实和小混混也没什么两样,你给我注意一点,说不定哪一天他把你也拉下水去……

母亲喋喋不休,我自知昨晚的事情已经可以瞒过去,只得静静听着,母亲唠叨完又说,中午安排他吃完饭,你就送他坐车去吧,毕竟你们也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母亲说完就要走,我拉住她说,妈,今晚余辉就住我们家了。母亲想说不同意,我转身就出去了。母亲在后面,脸色铁青。

辉终于在我家住下来,母亲虽有不悦,当着回辉的面也不好发作。带着对陌生人一样的客气和防备,一夜就平静的过去。只是第二天要走的时候,母亲又把我拉到一边去做一遍又一遍交待我不许与余辉再有往来。人间市侩,人人都会遇到且要面对,辉在远处默默看着,大约也猜到十之八九,我唯唯诺诺点着头,却已经不敢再去看辉。

回去的路上,辉一言不发,车窗外的景色一一跳过,突兀的草垛,低矮的木制瓦房,牵着老黄牛走过田边的老农……仿佛一切都在以一种静谧的姿势老去。我和辉竟同时开口,说出对不起。

巧合的一致对白,两下尴尬一笑。辉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依旧看向窗外的荒芜天地,我要去石淳一中,辉却要去榕城市里的职中。我先下了车,辉对我挥手,我看着他坐在车上,偌大一个车厢却才寥寥几个人,随着车厢晃动,辉孤单的身影在公车上有节奏的摇摆并渐渐模糊。我们,就此别过。

回校后的第三天,石淳镇就下雪了。天空苍灰,呵气成冰,仿佛梨花散落,一夜之间天下纯白。银装素裹,虽然寒冷,却又带来前所未有的开阔视野,似乎又被孕育希望。

南方不易见雪,许多同学兴奋地跑去操场打起雪仗来。我亦参与其中,操场上男男女女,雪球横飞,一不小心就会打中。有人因打中目标哈哈大笑,却才张嘴就有雪球飞来,瞬间满嘴是雪,又有人背后瞄准,你犹未察觉已经有雪打在了你的后脖颈上,雪水流进背里去,叫人兴奋又难受……我更是被打中数次,却还是兴致不减。我这才发现,我竟有很久没有这般淋漓精致的快乐过了。

彼时,杨悦彤就站在走道上,身倚栏杆,白肤胜雪,也正高兴地看着我们驰骋操场,有时候压抑不住兴奋,还会欢呼着鼓起掌来。薛少兴为其送去一个雪团,她竟无比喜爱,捧在手心赏玩,脸上也荡漾开久违的笑颜,上课了都还舍不得扔掉。

无意间看到此幕情景,不知为何兴奋戛然而止,心中某个地方湿成一片。回头又见梁雨萧也正看向那个方向,口中还喃喃自语,雪天的杨悦彤还是那么漂亮呵……

我听了一笑,一个雪球扔过去,梁雨萧咿咿呀呀一阵,追着我就满校园跑开。回望身后那些被践踏过的地方,已经露出大片荒凉的土地颜色,犹如在纯白的冬天里陡然增添出的污浊色彩,像极了我们纯白年代里无奈增添的灰色阴影。挥之不去,挥之不去。

雪很快化去,之后的日子依旧混世,还是会有人找上我来参与打架或者调解。肖骁虎一行人见我无所事事也无野心,更没有半点与之作对的地方,对我也不在极力排斥,只是如今再也走不回曾经那种平静无风的日子了。

岁月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趟过,一学期终于结束。期末考试意料之中的一败涂地。老师见我如此,大概业已心灰意冷,无奈地摇摇头,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成绩关系,寒假回到家母亲一听分数张口就骂。我自知不对,低着头不敢言语。母亲越说越有劲,骂我和余辉鬼混,最后竟向我细数起生活中的诸多不易,说我不知死活。当时也不是没有羞愧,突然听到那么多的怨言,我一时烦躁不已。母亲见我不耐烦的样子,污言秽语大骂开来。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摔门去了自己的房间。母亲却还不罢休,歇斯底里骂得更凶。父亲劝了几句,不想却被母亲缠上,他们又在屋里骂开。

我躲在逼仄的阁楼上,冬天的气息凛冽逼人,外面又有母亲呶呶不休近似哭喊的谩骂,我再次浮躁不已。翻出期末试卷撕得粉碎,突有辍学的打算。

外面的争吵渐渐平息,我坐在床上好久才冷静下来。窄小的房间冷得就像一座精致的冰窟,我拿出纸笔有要给杨悦彤写信的冲动,纸都铺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手亦慢慢僵硬,回忆起诸多往事,心地无限凄凉,感觉就像哭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