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慢着点当心门槛儿。”小陆子的声音格外脆生，尽管甜笑着，却能听得出心慌。
轩辕朗声道：“今儿是怎么了，这样欢喜可是有什么好事儿。”小陆子紧忙应道：“我家主子今儿精神尚好，奴才见了也是满心的欢喜。”
“那便好。”话音落，轩辕依然推门进来。我端正了身子，正朝他一拜：“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罢。”轩辕扶起我，神色无异。赤金的仙鹤图案的护甲长而耀眼，轩辕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我仰起头与他对视，双眸坦然：“皇上怎么这个时候会来，也不遣人来通传一声。眼看着该用午膳了，臣妾不曾准备。”
“不碍的。”轩辕与我一并坐下，小陆子见内寝并未有旁人，也松了口气。“朕忽然想你了，这些日子前朝事忙，也难得今儿有功夫。就陪你说说话罢。”
从他的指尖传来一阵阵的寒凉，仿佛冰冻了我的心一般。这双手，曾经无数次与我相握，抚摸过我的面庞，拭去过我的泪水，拍打过我的脊背，也不止一次的将我抱起揽进怀中。
然而也是这双手，竟带走了我的双亲。染满了鄯氏一族无辜者的鲜血，若你恨我，何不直接取了了我的性命，为何要这样让我心痛——生不如死？
轩辕宸鑫，你当真是魔鬼。
“若是皇上不嫌弃，就与臣妾用些家常便饭罢？”我笑吟吟的与轩辕说话，却将自己的情绪沉的很好，任是谁也看不出气定神闲的我，此时满心皆是愤恨。
当真是恨不得将那入口夺命的毒药倒在饭食上，笑着送进他的口中才好。
只不过，我不会让他死的这般容易，我要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过失，向我已故的双亲忏悔，又或者也让他尝一尝，失去至亲究竟是什么滋味。
然而我却当真是不知，眼前昂藏七尺的一代君王，究竟谁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妃嫔？皇子？兄弟？
又或者根本只有他自己！
“如此甚好，朕也有许久没有与暒儿一并用膳了。况且你宫里的吃食，虽不及御膳房精致，却是最合朕胃口的。”
“小陆子，去吩咐后厨备膳。”我轻赧一笑：“左不过是些家常的东西，皇上却说得这般贴心，让旁的宫里的姐妹听见了，又不知要怎么伤心了。只怕会怨恼皇上偏心也未知。”
轩辕随着我的笑微微勾起唇角，然而只是短短一瞬，又恢复了忧虑的神色：“朕在想，其实是不是可以免去今年的选秀，之前朕恩准了荣、丽、柔三妃由宁寿宫迁出，后宫也并不算寂寥了。选秀伤财不说，只怕这后宫一乱势必又会生出许多事来。”
也许轩辕的心也是疲倦了的，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又岂会毫发无损。只不过我的是下定了决心要硬起心肠的，这条路再不好走，我也已经回不去了。
“皇上这样体恤后宫，臣妾代皇后以及诸位姐妹谢过皇上。”我起身端庄的想轩辕施礼，他柔和的扶我起身，只浅浅笑着：“朕倒也不光是为了后宫。”
“臣妾自然知晓皇上的心意，只不过军政为要，皇嗣也为要。荣丽柔三位姐姐虽然美貌端庄，但始终也过了好孕的年岁。只怕在皇嗣上也是力不从心的。”我细细打量着轩辕的面庞，越是往深里看越是觉得陌生。
十年的光景，显然已不算短，然而用十年却还是看不清一个人的心。
不是该觉得悲哀，只是难免觉得不值。
“这个朕也不是没想过，如今朕膝下皇子公主也不算少。再说，不是还有你么？”轩辕轻轻拂过我的面庞，指尖却停留在我左边的耳垂：“你的耳垂软绵绵的很厚，一看便知是最有福气的，再为朕添几个皇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面庞虽没有滚烫，我却仍然羞赧的垂下头去：“皇上说笑了，臣妾已年过二十四，身子又不争气，只怕是再没有这个福气了。如今宫里年轻且得宠的妹妹虽也不少，然而事关皇家的万代江山，自然是多多益善。”
轩辕摇着头笑出了声：“朕才将后宫交给你协理，却不想你的口吻竟变得与皇太后如出一辙，昔日太后也常常这样劝解朕。”他轻轻一弹，我耳上的坠子便左右摇摆必定，伸手抚了抚道：“皇上是嫌弃臣妾啰嗦了么？臣妾承教于太后自然将太后的教诲铭记于心。”
“此等大事，自然也是半点都含糊不得。”我轻轻靠近轩辕的怀中，声音尤为诚恳：“尽管臣妾也希望能****陪伴在皇上身侧，可终究还是希望皇后的恩泽普及后宫诸位姐妹。只有后宫和睦，妃嫔齐心，皇上才能安心理政。如此，也不枉费皇上一番错爱。”
他的螳臂，再一次将我圈起在怀中。好半晌默默无语，我能嗅到他周身散发的龙涎香气，这些年来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贤惠的美名。”轩辕有些吃味：“朕选妃嫔，不过是希望不要成为孤家寡人，身边有人陪伴就好。子嗣的事，也不是妃嫔多了就一定好。”轩辕轻轻抚摸着我的鬓边的青丝：“朕已经寻到了那个能陪着朕，携手一生的女子。”
忽然很害怕，我的心止不住的颤抖。
很怕他会说出这个女子的名讳，却不是我。
然而又很怕，很怕他说的就是我。
轩辕听信了轻雾的污蔑之言，便不管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儿，也将我打入避晟宫。盛怒下又牵累了我的双亲，东窗事发一切太过突然。等他当真冷静下来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是很多事却不能挽回了。
于是愧疚，于是追悔，于是当我再一次出现在轩辕面前的时候，他那么轻易便相信了我，接受了我。原以为是出于他一番难能可贵的真情，现在看来，不过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内疚的关卡。
一切一切，不过是他能给的微不足道的弥补罢了。
“臣妾说不过皇上，天下是皇上的，后宫也是皇上的。皇上若不喜欢选秀，臣妾自然不会勉强，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况且，臣妾私心，也希望皇上能多些时间来这未央宫坐坐。”我仿佛能听见轩辕的心跳，却有听得这般不真切。
曾几何时那搏动有力的砰砰声，到如今近在耳畔却如此微弱。不知道是他的心被困惑蒙蔽，还是我心之所向，宁愿自己离他远远的。
用过午膳，我只说自己身子不适便打发了轩辕去穆涟那儿坐坐。
木槿捧着爽口的果盘进来，难得春日里便有好吃的水果，我只觉得心情舒畅。只是她并不说话，默默的用竹签签好递给我。
“如此安静无话，倒不像你的性子。”我没有看她，却也知道她为何闷闷不乐。今日之事，我的确做得过于明显，即便当时没有想透，这会儿也定然知道我是存心试探。木槿觉得不舒服，心里有疙瘩也是在所难免的。
“皇上吩咐奴婢来主子身边侍奉的那一日起，奴婢便知主子不会轻易信了。却不想奴婢谨小慎微，尽心辅佐，到了今日主子您仍然不信奴婢。”木槿的双眼噙满了泪，只是泪水不断的在眼眶里打转，就是固执的不愿意滑落。
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丫头骨子里终究是倔强的。
“今日皇上前来，根本与奴婢无关。奴婢从未通风报信，也更没有踏出未央宫门半步。甚至没有去过后苑，手中也没有信鸽，更不曾对旁人说过只言片语，主子若不信，尽可以将女婢赐死。只是奴婢求主子一道恩旨，留下奴婢的全尸也就罢了。”
她越说越气，生生别过脸去不愿意瞧我。
我只是默默吃着她剥好的水果，良久无声。
见我一直不开口，木槿径直跪倒在我身前：“信不信只凭主子一句话，奴婢死而无憾。”“起来罢，春气潮湿，看跪伤了膝盖。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可用，若斯连你也发落了，我要怎么办才好？”无声的叹息，很多话其实不用宣之于口。
木槿却不领情，似非要我先认错一般。
“我让擎宇表哥来，又刻意与他亲密，必然是为了试探你，引起你的注意。然而皇上还是来了是不是？”木槿仰起头，含泪问道：“正因为皇上还是来了，才使得主子您更加疑心奴婢了，不是么？”
“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即便你当真是皇上身旁的人，要害我也早就害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才发作？”我这样说，木槿更是一头雾水。她明澈的双眼，因为朦胧的泪意而越发楚楚可人，我伸手抚摸她白净的面庞，心里有一丝感触。
“你，小陆子，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扶持我走过漫漫寂寥的宫中岁月。虽说主子又权决定宫人的生死去留，可反过来说，我的荣辱性命早已交托在你们手中了。我疑你们，便是疑我自身，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当真不愿这么做。”
木槿似懂非懂的与我对视，却见我眼中缓缓升腾的惆怅越发浓烈。“是奴婢惹主子心烦了。”她垂首不语，只麻利的起身为我再签了一块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