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禁宫绾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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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枕边人

自那日往宁寿宫见过皇后,我的心绪就一直平静不下来。食无味,夜不能寐,总觉得心肠百结,任凭怎样也解不开。

加之六宫琐事繁重,选秀之期又近,我终于还是不堪重负的病倒了。请了钱御医来瞧,几服汤药下去也不见好转。木槿急的不行,也跟着上了火。

我却难得清闲,已经有许久没有过这样宁静的日子了。不必应对来请安的妃嫔,也不用去管令人脑仁疼的琐事,索性向轩辕请了旨意将后宫诸事暂且交由庄夫人打理,每日只管拣要紧的来与我说。

幸而轩辕也允了,庄夫人又知我心意,自然是不会****来扰,我索性落得清闲。

闲来无事,翻出了由入宫到现在的衣衫珍饰来整理,竟发现其实剩余的并不算多。中途两次出宫,陪嫁的饰物丢的丢,用的用,只余了一根极为普通的白玉扁方。许是没到年纪的缘故,我总不喜欢这样的饰物,如今再看却也觉得格外宁静。

好似心态的苍凉,一点一滴再也不复当初的青春少艾了。

木槿少不了笑道:“主子这饰物盒里,盛满了金玉,尽是皇上的心意。奴婢听闻史书记载,汉成帝有一爱妾班婕妤,通宵诗文,且容貌绝美。汉成帝每每宠幸次日,便赐婕妤一支金步摇。如今看来,皇上爱重主子您,更甚于汉成帝垂爱班婕妤。”

“也许罢。”我一一抚过昔日喜欢的金簪或步摇,在美的饰物,看过一两次也终归生厌。更何况是数十年对着的美人面,总会淡漠。而由繁盛到衰落,无疑是必然的趋势。也是大多数宫妃必经之路。

就算是我,也很难回首再去反过去看过往的种种,即便是能静下心来回首,心境也再不是从前的样子。我不得不承认,对轩辕宸鑫的爱意,终究油尽灯枯了,耗尽了我毕生的心力。

“罢了,木槿,由着它们搁在这里罢。我实在是懒得看,费神思。”木槿见我精神懈怠,以为是病未愈的缘故,只扶了我走至床榻上,搁好软垫让我靠着。“主子,奴婢见您又些疲倦,不如小睡一会儿罢。”我默默颔首,脑子里却一刻也静不下来。

本是最该清净的时候,却是小陆子在门外唤了声木槿。

我阖着眼,听着木槿缓缓走了出去,二人在门外嘀咕了好一会儿,木槿才复又回到内寝。“主子,良容华在偏殿侯了很久,说是想来向主子您请安。小陆子只道您身子不适,不便会客。然而良容华却执意前来,已经在侧殿侯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我只道她是一番好意,许是想瞧瞧我的病,便道:“让她进内寝来瞧罢。”木槿听我这样说,也稍稍安心,才唤了小陆子来请。

良子的声音依然如旧时一般柔婉,但我怎么听着都觉得多了几分哀愁。“你身子也不好,难为你还跑这一遭,我不过是寻常的寒病罢了,休息些时日也就好了。”我的气息有些微弱,说了好长一段话,不禁喘咳起来。

只见良子蹙了眉,示意我噤声。见她眉宇深锁,眸生疑光我的心也免不了跟着颤抖。莫不是我的身子很不好,自己却浑然不知么?

死我倒是不怕的,只怕……临死却也未能完成复仇的心愿。

“娘娘这病也多日了,按理说服食了御医精心调配的汤药,怎么也该好转了。何以如此疲倦懈怠,怏怏的没有精神?”良子这样问,想必是已经发觉了不妥。

我定了定神,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若你与本宫直说吧,可是什么重病?”“倒也不是重病,只不过……臣妾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娘娘劳心劳力,气血两亏,如今这样一点小病都康复的如此之慢,可见是这些年来,身子损耗的极大……”

她没有说下去,然而我也明白。

这几年我几乎****服药,调理身子的,固本培元的也没少服用。看着精神头一日比一日足,好似没什么大碍,就连心悸症也甚少发作。其实内里的虚亏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到如今,我已经整整二十四岁了,却仍然没能再怀上自己的孩子。

说到底,也终究是不堪的残躯。

带着遗憾走,也总好过多一份牵挂,曾经那么渴望鞥有一个属于我与轩辕的孩子,到如今我却无比庆幸这不过是奢望而非梦想成真。

“告诉本宫,还有多少时日?”木槿听我这样问,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那样隐忍的呜咽却透着刺心的哀痛,我只轻轻一笑:“是人,总逃不过这个命数,无论是谁。”

木槿红着泪眼,楚楚可怜的与我对视:“主子别乱说,您还这么年轻……”

“倒是也没有娘娘想得这么悲观。”良子的声音绵细,似拂去了木槿不少的哀愁:“良容华是说,我家主子还有救?”

良子轻轻颔首,木槿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奴婢求您了,良容华,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我家主子,公主和皇子尚且年幼,若是没有娘可怎么是好。奴婢求您想想办法……”良子轻轻摇了摇头,只扶起木槿道:“唯有一人能救皇贵妃娘娘的性命。”

“是谁?”木槿抹了把眼泪,奇异道。

我淡淡一笑,已明了她的心意:“那便是我自己罢。”

“不错。”良子笑着颔首,缓缓开口:“只要静心修养,不去理会后宫繁琐之事,自然能固本培元,精神奕奕。若是终日勾心斗角,费尽心机,只怕娘娘的身子会越来越弱,药力也无从回天。”

木槿微微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而我却从良子的眼眸看出另一层深意,她还有话未说完。

“我有些口渴,想喝金银花勾兑的蜜汁,木槿你去帮我取些来。”这两天我的胃口一直不好,难得现在有想吃的东西,木槿自然心头一喜:“主子稍等,奴婢就去。”待木槿端身告退,我才直起身子,坐好。

“如今就剩我与良子二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身子亏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想是与端阳王脱不了干系。

“娘娘是聪明人,自然不用我多说。方法臣妾已然为娘娘想好,只管在娘娘如今所服用的汤药里,添些加些旁人验不出的药材来。娘娘服下了,自然更为虚弱。当然,我自会掌控好用量,必不会真的损了娘娘的身子。”

“只待适当时机,造成假死迹象,将娘娘送出宫去。往后的事,便不用奴婢多说了……”良子的笑容透着一丝欣慰,似能为自己的心上人,做什么也不为过。然而更多的却是苦涩,仿佛再说,她走不出去了,送走我也是好的。

只不过,她的好意我又如何能够领受?“你大可以不必为本宫做这些事,你知道我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娘娘也该知道,我完全可以不必问过您的意思,直接将药添置在您的食物里。又或者沉现在无旁人,直接灌你服下。可我为什么要问过你的意思,就是不想你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他走,你知道他为你付出了多少么?”

良子忽然哭了,没有任何征兆的泪如雨下。仿佛用了很久,才能将这满腹的委屈化作泪水,一颗一颗缓缓凝结,终究夺眶而出。然而她的表情却格外平淡,淡到丝毫感觉不出,自己早已心里憔悴。

可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这么自私。

“王爷有王位在身,坐拥一生一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为何偏要兵行险招,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我的声音有些冷,淡漠的很是无情。

良子朱红的唇瓣蕴了一丝怒意,愤懑道:“不是到了今天,娘娘您还不知晓,王爷对您的情意罢?还是您根本知晓,不过是不屑罢了?”

她近我身前,端身坐在我的床榻一边,视线水平与我对视:“若是能选,我情愿不救你不管你,任由你老死、病死、屈辱而死,总之死在避晟宫不见天日。可……他偏偏爱你,偏偏要你,偏偏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皇后要害你,他便送我入宫,要我这样近的陪伴在你身侧,帮衬你。如今没有皇后,他仍然不放心,分宠产子,看似是我愿意与你争宠。然而却是他的一片私心,皇上少疼爱你一些,那么你便多一份出宫的决心。”

“你可知他有多么懊悔,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又将你送回皇宫送回一个根本不曾爱过你的君王身畔。他……”良子好不容易才忍住要说的话,终究是一脸怨愤的怒视着我:“你有了他全部的爱,为什么还不满足,为什么就是不肯走?”

我被她问住,口舌麻木。

曾几何时,我是多么期盼真阳真心真意的良人,厮守终生。

如今他真的出现了,而我却只能放任,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忘掉我。

“你明知不可能,为何不劝他?”不能讲明自己的心意,只好希望良子能劝说端阳王,放弃这样的念头。

若我死没有引起皇上的警觉,安然与端阳王逃脱也就罢了。倘若显露了一丁点蛛丝马迹,只怕追究起来,铲平整个端阳王府也是有的。

加之慎贵妃如今这般痛恨我,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保不齐会牵连鄯氏,以及我膝下无辜的孩儿。就为了自己的情意,不惜以这么多人的性命犯险,我当真是做不出来。

更何况鄯氏一族,已经被我牵连的七零八落了。难道当真是要诛连九族才能善罢甘休么?试问我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爹爹,见绾玥。

这样自私的事,我终究还是做不出来。

良子当真是怒了,或许她从未见过如我这般绝情的女子罢。“我本允诺了他不说,到如今怕是不说不行了。”

她诡异的笑容,犹如暗夜的灵魅。我只睨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发冷。

“你想说什么?”我镇定了自己的心神,别过脸不去瞧她。却抑制不住内心的惶恐,生怕她所说的,不是我想听到的。

只不过,必然是如此罢。

良子双手狠狠的掐住我的双肩,用力摇晃我的身子,令我不得不与她对视。许是用力过猛,我只觉得头脑一震,昏乏的难受。

“想说什么就说罢,无谓吊人胃口。”我没好气道。

“你当真以为,你爹爹遇难,是慎贵妃所谓么?还是贺氏的报复?”良子一语击中要害,我凛然一惊,双眼瞪得牛眼大。

“是不是端阳王查出了什么?是不是他知道了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我反握住良子的双臂,不停的问道:“你说呀,你快说呀,你一定是知道的,对不对,告诉啊?你快说呀。”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力气,牢牢钳住良子的双臂,她痛得不行,表情也有些扭曲。“你放手……”气喘不匀一般,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不住的往下淌。

良子恼怒的挣开我的双手,我却不肯认输拼命的拖着自己的身子,伸长双臂去扯她的衣襟,险些从卧榻上跌落,却依然不死心。“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既然知道就告诉我……”

“若我说了,你会跟他走么?”良子的声音显然虚弱无力,我知道她的心也是很苦的。“会。”我连连点头不止,心里却根本不这样认为,无论是谁,无论是谁杀害了我的父母,我都不会轻易罢手。

“娘娘何苦骗我,你根本不会跟他走。”良子凄楚一笑,却也不准备再隐瞒下去:“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与娘娘相见。”

“这个人,手握无上的权利,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轻易便能夺去一族人的性命。”

“这个人,是娘娘一生的挚爱,与娘娘肩并肩看过无数日升日落,绾过娘娘的长发,也巴国娘娘的发簪……”

良子断然的立在卧榻一旁,神情坦然,然而她说的每一个子,都令我钻心的痛。我喏诺重复着她说的话:“这个人,近在眼前,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且与我对看日出日落?是我一生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