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招顺水推舟果然用得精妙。”左萱拢了拢自己的鬓边,一簇垂下银穗的珞子窸窸窣窣柔和的响动。
“倒不是我自己想这样,若非甄嫔步步紧逼,也不至于着这般苦命。”幽幽叹息一声,只觉得其实甄嫔到底也很无辜。见我面庞显现怜悯之色,左萱诧异不解:“臣妾入宫虽晚,多多少少也听过后宫不少的往事。”
“昔日甄嫔还是凌贵妃的时候,伙同当时的贵人孙氏三番两次的陷害您,怎么到了今日好容易看着她遭了应得的报应,娘娘反而存了心慈仁念?”
左萱拿过一件新斗篷,光滑柔弱色泽淡雅,手工却是不错:“娘娘的斗篷方才弄脏了,若不嫌弃,就披上臣妾这一件罢。”
“回我的寝室不过几步之遥,不必这样麻烦了。”我有推辞之意,左萱却执拗的为我披上斗篷。
垂下眼睑,心中也有些奇异:“本以为出去甄嫔,我的心里也会顺爽不少。然而此事,只觉得物伤其类,我与他终究没有什么不同。可能今日皇上为了我而震怒,恨不能杀了她泄愤。或许明日,便是为了旁人而怨怼我,也总归不是不可能的事。”
后宫里的女人,有谁不是双手沾满鲜血,又有谁没有存着害人的心思。
“臣妾这么看着,皇上始终是在意娘娘的。”左萱为我系好斗篷领上的带子,动作很是轻柔,嘴角难免卷翘出迷人的弧度。
“妹妹年轻貌美,自然比我更有博得圣心的把握。然而绝色的女子不衰,每隔三年总会涌现好一批选入宫来。只不过皇上只有一个人,皇上的心再大也总归是有限的,终究不能全然装下。我们苦苦争斗的,不过是比旁人多出一丝喜欢一份信任罢了。”
左萱轻轻握住我的手,垂下眼睑动容道:“昔日臣妾为能博得皇上的恩宠,这才可以引起皇贵妃娘娘的注意。本想着娘娘对我,不过是暂时的利用罢了。到如今,我才发觉,原来当真对一个人好,相扶相伴的过日子,这枯燥的岁月才能舒心。”
我轻轻一笑,与她四目相投:“你倒是坦然。”
“当日,若不是为了哥哥,我又何以会……会出此下策。我情愿一辈子缩在皇上看不见的百翠宫也就罢了,一辈子遭人冷待奚落,也不远这样每日活在刀刃之上……口口声声唤自己‘臣妾’,可这后宫之内,有太多太多的‘臣妾’,太多太多的无奈,我更情愿我就是我。”
两行清泪顺着左萱的面庞缓缓流淌,我知道她的心当真是疼的。只不过放眼这禁宫之内,谁的心会不是疼的?
“我告辞了,妹妹也别想太多了。”木槿掀开厚实的垂帘,扶着我往外走。左萱还是坚持送出了殿门,只默默的立在哪里看着我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不过几步之遥,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想着正月初一的这一日这样便匆匆过了,不免觉得可惜。
“小陆子,你且去锁闭宫门,天色也晚了。”小陆子忙应了声。我看见窗棂上贴着的红窗花不免心情甚好:“木槿让小厨房去准备些酒菜来,今儿是初一,你们也好好欢聚欢聚,热闹热闹。咱们这未央宫一年到头都少不得谨慎小心,今晚就索性放任一回。”
木槿一喜,忙应下,跟在小陆子身后麻利的窜了出去。
我只觉得心情格外轻松,似被这一室欢腾的布置所感染,鲜红的锦光绸缎被,映的脸庞红彤彤的发光。
“可是主子,宫人们都吃酒去了,谁来服侍您?”许是木槿觉得不妥,又窜了回来。我被她这毛躁的样子逗乐了,只觉得气都喘不匀了:“我……自会好好歇着,你们且去罢。难得有这样静谧的夜晚,我能独处的时候,也让我放下皇贵妃的负累,一个人好好享受片刻。”
见我这样坚持,木槿也终于不再多言,由着我道:“那奴婢用罢了膳,再来服侍主子。”默默颔首,我没再多说什么。
酒不醉人人自醉,总觉得今夜特别的美好。
许是我看透了不该看透的人,或者看透了早该看透的情分,所以心中再没有半点猜忌,更不用再费神。
轩辕宸鑫,这个我苦苦做了十年的噩梦,终于是该醒过来了。
次日,我醒来时,已近晌午。
木槿见我睡得酣香,倒也没有叫醒我。
窗外明媚的阳光投进薄薄的窗纸,敞亮醉人,犹如春意来袭。
这样好的时候,我自然是不愿意赖床的。
木槿很了解我的心意,只简单的绾了如意高髻再为我零星点缀了头饰,便扶着我走出寝室,光线刺眼。我下意识的用手遮挡再眼前,却听小陆子扬声道:“端阳王驾到。”
这就奇怪了,端阳王如此大排场的来我这里做什么?且说我才睡醒,衣衫也不过是居家的服饰,然而人已经走进未央宫侧殿,我也实在抽不出时间换一些更为得体的装扮了。
心下正合计这该如何是好,却听木槿在我耳畔轻声道:“端阳王一早便入宫向皇上请安拜礼,只因正宫皇后娘娘如今……所以皇上才让王爷来此向娘娘拜礼。新年伊始,有些礼节自然是不能免的。”
小陆子一躬身停在我身前:“主子,这会儿王爷已经在侧殿候着了,还请娘娘更衣前往。”木槿连忙择了一套正经的宫装,暗红的颜色倒显得稳重,且暗底纹经过阳光的折射才能显露白鸟朝凰的图案。
不细看还好,细细看来,我不免登时一惊:“哪里来的这样大逆不道的宫衣。后宫之内,谁人不知,凤凰此乃皇后独有的图案,偶然有妃嫔佩戴凤凰金簪或步摇,也是按孔雀为原型冠凤凰的每名而已。如今这白鸟朝凰图,岂不是明目张胆的揭露我妄图攀登凤位,取皇后而代之么?”
“主子息怒。”木槿听我的口气急躁,难免心惊肉跳,径直跪倒在我面前:“这是一早,内务府的程公公送来的,说是皇上刻意恩旨,赐予娘娘所穿。并非奴婢擅自做主,为娘娘寻来这样一件宫衣。”
我见她团圆的小脸都唬白了,忙俯身扶了她起来:“起来再说话罢。”木槿见我缓和了口吻,这才将宫衣阁下:“莫不是主子觉得这件宫衣可有不妥?”
“先不说这内务府的程九究竟是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事,这件宫衣我都不能穿。”我示意小陆子赶紧将宫衣收起:“即便是皇上真的糊涂了,本宫也不糊涂。如今皇后尚在,后宫又岂可有两只凤凰展翅?”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小陆子,你赶紧找两名面生的小太监,原封不动的将这宫衣送回内务府,稍后再去问过皇上身边的汪公公,若皇上真有此意,此事也就这样揭过去便是。若无……”
剩下的话自然是不用我说,小陆子得了令忙不迭将宫衣卷起小心翼翼的捧了去,木槿也机灵,抖落一个布包皮递给他:“还是裹着去稳妥些。”
小陆子谢了木槿,刚忙窜了出去。
我这才道:“只怕算计来算计去,到头竟是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木槿不解,苦恼道:“昨个儿才挫了甄嫔的锐气,这会子她怎么还敢造次。皇上说了,眼前新年才不便于惩治,却没说过不惩治这样的话。”
“也不见得就是甄嫔所谓,甚至可能连慎贵妃也不是。你当真以为,这宫里只有甄氏姊妹想要我的命么,犄角旮旯都藏着心眼儿呢!就这件罢。”我伸手指了一件桃红色的牡丹花开:“总算也是喜庆的颜色,领口的貉子毛也油亮。”
木槿这才卷翘唇角:“多亏主子深思熟虑,奴婢险些坏了事儿!”
“往后当心点儿也就是了。”待木槿为我更换好宫衣,一行人才往侧殿去与端阳王说话。
端阳王一身正紫色的长袍以蛇鳞为纹理,细微的变化让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惊悚。似一条蟒蛇在身一般,犀冷的厉害。只好在他的面容上算温和,眉眼间少不了添了几分疏离的笑意。
“这样好的日子,不想皇贵妃娘娘也这般淡雅妆容,到底是不欢迎本王前来,还是怪皇兄苛责了娘娘,舍不得为皇贵妃置办名贵的饰物。”只是一开口,端阳王轻佻的老毛病仍未见改。
“哦,本王差点忘了都说这‘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娘娘冠丽端绝,明艳照人,自然也不是给本王看的。”他讥讽的神情似丝毫未变,到底是王爷,即便说话这样不着四六自然也不敢有人指责什么。
即便是轩辕亲耳听见了,怕是也不会说什么重话,既然如此,我只好犹如不闻。“难得王爷来本宫这里坐坐,木槿,上茶。”
端阳王见我不气不恼,轻哼一声倒也端身坐好:“许是本王来得不是时候,搅了皇贵妃娘娘的黄粱一梦。”
“王爷何必如此旁敲侧击的与本宫说话。本宫知晓你一直放不下良容华的身子。自她为皇上诞下十六皇女允琲,身子就一直虚弱。只不过王爷大可以放心,良容华医术精湛,不仅为良医且还能自医,早晚也会无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