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名旦:柳萍的艺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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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将来是个俊俏娃

1967年9月,固原县城被一小股清爽的山风围绕着,这个宁夏南部山区小县的秋天似乎比大城市里来得更快些。

吴淑琴打开窗子,屋里的空气立刻变得清新起来。她喜欢站在窗边向外面望。那些油绿油绿的山桃树总是那么有劲,就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充满活力,仿佛永远都有使不完的好力气。不过,这样的闲情逸致也是最近才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医院里还有病人在等着她去换药或是输液,洗衣盆里还有大堆洗好的衣服等着她拿到屋外晾干。

等她把衣服一件件挂在了屋外的晾衣绳上,屋椽上的喇叭就响了起来。每到上工前半小时,县里的广播站总会播放一些新闻剪辑或是一段样板戏,但前十分钟一定是毛主席语录。

吴淑琴从大铁锅里捞出一个昨晚煮好的洋芋,甩了甩上面的水就往嘴里送。她一边啃着洋芋,一边拽着笨重的身子往堂屋走。

“下面给大家播放一段革命样板戏《杜鹃山》(选段)……”操着固原方言的女播音员清了清嗓子。

“似看到,万山丛中战旗红,毛委员指航程,光辉照耀天(呐)天地明……”吴淑琴一边嚼着煮洋芋,一边津津有味地跟着广播念念有词。上学时的记忆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从小学一直到卫校她都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学校大大小小的文艺活动都少不了她,她也因此得了一些“实惠”。比如和同学去市上演出的时候,可以看一段样板戏。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对秦腔有了感情,念两句秦腔心里都美滋滋地。

正听得入迷,她的肚子突然抽起来,接着一突一突地吃紧。她靠在墙上稳了稳,心里思摸着,这怕是要生了吧。

她吐掉含在嘴里的熟洋芋,扶着土墙坯子想站起来,去娘家寻个帮手。可她挣扎了几次,却怎么也撑不起身子来。肚子越跳越欢实,扯得她的腰杆子闷闷地酸。

“素芬妈!素芬妈!你看我这是咋的啦?”吴淑琴看见孙建香携着篮子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一闪而过,便大声叫嚷。

孙建香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嫂子!你咋坐地上咧!”她把一篮子鸡蛋往地上一,就把靠坐在墙边的吴淑琴搀扶起来,安顿在土炕上,“嫂子,你莫怕!你先忍一阵子,我给你寻她郭奶奶去!”

“素芬妈!你帮我把柳建堂喊来,我要去医院!”

“能行!你等我给你寻去!”孙建香说着,人影已经蹿出门外。

吴淑琴是从宁夏卫校毕业分配到固原第二人民医院的护士,模样清秀,总是扎着两个乖巧的麻辫,偶尔唱两句秦腔也是腼腆的味道,被院里的年轻男同事暗地里封她为“院花”。不少二十郎当大的小伙子有事没事就往医院跑,为的就是跟她耍两句贫嘴,也都有心思无胆量。在众多爱慕者和追求者里,不乏家境殷实的后生,她却偏偏看上了扫盲班都没毕业的柳建堂。

柳建堂是宁夏隆德县沙塘镇许沟村人,能吃苦,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庭成分好。柳建堂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苦,靠父亲一个人给地主打长工供养家里上上下下好几口子人吃饭。柳建堂六岁那年,家里的日子过到了捉襟见肘的份儿上。于是,他跟父亲进行了一次男人之间的谈话。他说:“爸,让我去给人家放羊吧。”

父亲本来是不情愿的,但等米下锅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应许了柳建堂的央求。柳建堂就这么成了地主家的放羊娃。

第一次土改运动来临后,柳家分到了四亩地。可是家里实在太穷,八岁的柳建堂是家里的男丁,少说也算半个劳动力,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三里地外的学堂,埋头俯身种庄稼。这一种就是十五年。在这些年的劳作里,柳建堂学会了对着黄土地吼秦腔,吼一嗓子轻快一整天。

说也快,柳建堂转眼就成了硬实的大小伙子。这年,乡政府的张书记身体不好,想培养个接班人,瞧来瞧去还是柳家的男娃看起来厚道。可柳建堂没上过学,大字都不识一个。

柳建堂就这么进了扫盲班,晚上学识字,白天给张书记跑跑腿。

柳建堂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吴淑琴这么想着,两个巴掌就拍到一块去了,一拍就拍出了好姻缘。

如今,在固原工作,快当上父亲的柳建堂还是成天里上山下乡地忙。这天早上,柳建堂提着吴淑琴做的一饭盒洋芋擦擦,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他没想到妻子这么快就临盆了。

柳建堂从政府大院出来,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建香往家赶。一路上,他的心情五味杂陈。一是焦急,担心吴淑琴这功夫会不会有危险。二是欣喜,这以后彼此的称呼就变成了“娃他爸”“娃他妈”了。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追上来的妻侄儿冲他扯着嗓子喊:“姑爹!姑爹!姑妈尿裤子了!”

柳建堂掀开门帘就往进走,被岳母挡了出来:“正生着呢,你莫进!”

柳建堂站在窗外来回踱着步子,听到吴淑琴疼得胡乱叫喊,就冲里面喊:“淑琴,我在呢,你给咱生个胖娃,男娃女娃都能成,我在外面等你呢!”

他忽然有种想吼一嗓子的冲动,于是就对着天空唱起了秦腔:“早知晓你要兵来到,因此我城楼把你迎。清水洒街扫的净,黄土垫道铺的平。进城来无有别的敬,准备下羔羊美酒美酒羔羊犒赏你的众三军……”

“哇,哇,哇……”几声响亮的啼哭从屋里传了出来,柳建堂连忙问:“淑琴,你是不是生啦?”

“没生是谁嚎着呢!”郭奶奶举着两只湿漉漉的手,掀帘子出来对他说,“生下个女娃,红嘟嘟的,将来错不了是个俊俏娃!”

“我想也是俊俏哩,我看叫柳萍吧,她妈,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柳建堂伸出双手,想把自己的丫头抱上一抱,却不知从何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