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说唐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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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秦叔宝劈板烧批贾柳店刺血为盟

诗曰:

总自交情忆昔年,两家母子各辛艰。

别来数载常怀念,及至相逢不识颜。当下雄信怒喝:“若不还灯,照罗子的家伙罢!”罗成大怒,正欲出马提枪相杀,后面张公瑾认得是雄信,连忙上前叫道:“公子不可动手,单二哥也不必发怒!”二人听得,便住了手。公瑾告知罗成,这人就是秦大哥所说的恩人单雄信。罗成听说,便与雄信下马相见,与齐国远、李如圭赔了罪,取金枪药与二人搽好,疼痛即止。大家各叙过了礼,都说往济南拜寿,便合作一处同行,不表。且说武南庄尤俊达到了雄信的令箭,见寿期已近,吩咐家将打点贺礼,要赶十四日赴约,十五日拜寿。程咬金看见,便问道:“你去拜谁的寿?”俊达道:“去拜一个朋友的母亲。”咬金道:“既如此,我也去走遭。”俊达道:“我与他至友,所以要去。你却与他从来不熟,如何去得?”咬金道:“你且说这人姓甚名谁?”俊达道:“这人乃山东第一条好汉,天下那一个不知道的!他叫小孟尝、赛专诸,姓秦名琼,双字叔宝,你却何曾与他熟识?”咬金闻言,跳起身来,拍手大笑道:“这人是我从小相识,如何不熟?我还是他的恩人哩!”俊达道:“怎见得你是他的恩人?”咬金道:“他父亲叫做秦彝,乃齐后主驾前大将,官拜伏虏将军,镇守马鸣关,被杨林杀了。他那年方三岁,乳名太平郎。母子二人与我母子同居数载,不时照顾他。后来各自分散。虽然多年不会,难道就不是恩人了?”俊达道:“原来有这段缘故,去便同你去,只是你我心上之事,酒后切不可露。”咬金道:“晓得。”二人收拾礼物,各带兵器,领了四个家将,出门上马,望济南而行。那咬金许久不曾骑马出辔,在路上好不躁皮,把马加上两鞭,泼辣辣往前乱奔。俊达大叫:“慢走!”他哪里肯听,一直跑去。转出一个山头,远远地望见一队人马,乃是单雄信这一班。咬金大叫:“妙啊!大风来了!”拍开铁脚枣骝驹,摆动八卦宣花斧,高声大叫:“来的留下买路钱!”单雄信道:“我是强盗头儿,好笑那厮目不识丁,反要我的买路钱,待我问一声看。”一马上前,横槊在手,叫一声:“山中大垂老请了,我们是一线的。”咬金喝道:“你是卖线的么?不论青线白线,爷爷也是要的。”雄信笑道:“原来是个初出笼儿的。不要管他,待老子赏他一槊。”便把金顶枣阳槊一举,拦头就打。咬金把斧一架,架过了槊,当当的连砍两斧。雄信急架忙迎,那里招架得住,一张青脸泛出红来,好似酱色一般,盔歪甲裂,叫声:“好家伙!”回马忙走。罗成看见大怒,一马冲来,摇枪便刺。咬金躲过枪,当的就是一斧。罗成拦开斧,耍的一枪,正中咬金左臂,咬金叫声:“啊唷!”方回得马要走,不提防,耍一响,右腿上又中一枪,大叫一声:“风紧!风紧哩!”只见后边尤俊达到了,见咬金受伤,勃然大怒,抡起手中朴刀,拍马赶来。单雄信认得,连忙叫住罗成,不要追赶。俊达唤转发金,个个相见,取出金枪药,与咬金敷了伤痕,登时止疼。大家合作一处,取路而行。将近济南,雄信道:“今日是十四,且在城外寻个下处,等齐了朋友,明早入城便了。”遂吩咐家丁,有宽大的客店可寻一所。家丁到城门边,见有一所客店,招牌上写着“贾柳店”,十分宽敞,可以容得众人。雄信道:“也罢,就在那里便了。”原来叔宝知道,雄信等一定来与母亲上寿,早已在贾顺甫、柳周臣后边,收拾五间大厅,叫二人招接这班人住。他二人日日想望,不见有人到来。等到十四日,只道没有人来了,他也不晓得就是这班人,当下也不问起,接进众人上高楼去坐。家丁们搬行李进店,差几个在要路上等上寿的朋友,就吩咐安排起七八桌酒来,先拿两桌上来吃。不一时,来了潞州金甲、童环、梁师徒、丁天庆,家丁招呼入店,大家各又见礼,又添上一桌吃酒。不多时,又来了柴绍。次后各处来的,陆续俱到,乃是:屈突通、屈突盖、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谢应登、濮固忠、费天喜一班豪杰。意气相投,吃得十分有兴。正在闹嚷之间,只听见外边渔鼓响,走入魏征、徐两个来,上得厅楼。茂公知道,今日众星聚会,遂各一礼,坐下饮酒。楼下却又来了弟兄两个,叫做鲁明星、鲁明月。他二人乃是海贼,所以家丁们不认得。二人走入店中,叫道:“店家,楼上可吃得酒么?”柳周臣道:“楼上已有许多人坐满,官人们就在下面坐罢。”二人道:“也使得,在下边罢了。但有下酒的,尽着搬来,一总算帐。”说罢,拣一副坐头坐下。走堂的摆上酒肴,两人对饮。且表上边这班人,呼三喝四,吃得热闹。程咬金心中想道:“我卖私盐打死了巡捕官,问成死罪,遇赦出来。尤俊达合我做伙计,劫了王杠银子,日日大鱼大肉,十分快活。今日众英雄同来拜寿,岂不是十分荣耀?”想到此处,一面把杯饮酒,一面不觉把脚在楼板上当的一蹬,却好底下是鲁家兄弟的坐处,把那灰尘跌落碗中,好似下的一阵花椒末。鲁明星大怒,喝道:“楼上的入娘贼,那浪蹄子蹬什么?”咬金在上面听见,心头火发,跳起身来,飞也似的奔下楼去。鲁家兄弟早已立着等打。咬金睁开怪眼,骂一声:“入娘贼,焉敢骂我?”耍的一拳,望鲁明星打来,早被明星举手接住。咬金摆不脱,就举起右手,又是一拳打来。鲁明月又上前接住。兄弟两个,两手扯住咬金两只手。这两只空手,尽力在咬金背上如擂鼓的一般,打得咬金大叫道:“啊唷唷唷!入娘贼好打好打!”楼上听得,一齐赶将下楼。单雄信认得二人,连忙叫住,挽手上楼,彼此赔罪,依前饮酒。且表贾顺甫,见这班人不三不四,来的落落拓托,心中疑惑,悄悄地对柳周臣道:“这班人来得古怪,各路人都有在内,更兼相貌凶奇,莫非有劫王杠的陈达、尤金在内?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秦大哥来看看风色,却不可泄漏。”柳周臣点头会意。贾顺甫便出了店门,飞也似的奔往县前来。正值叔宝在县中出来,一见顺甫,便问何来,顺甫道:“今日小弟店中来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陈达、尤金在内,故此急来通知兄长。”叔宝连忙叫樊虎、连明,同了顺甫,奔出城来。到了店中,叔宝当先入内,轻轻走上楼梯一看,照面坐的却是单雄信,连忙缩下头来。早被雄信看见了,说道:“那扶梯上的是叔宝啊!”起身赶下来。叔宝躲不及,只得同了樊虎、连明走上楼来,逐一相见行礼。到那咬金面前,叔宝却不认得,竟作一揖,不问寒温,又与别人行礼。尤俊达将咬金扯了一把,低低说道:“你说与他自小认得的,却如何不与你叙话?倒像个从不识面的。”咬金听说大怒,气得两眼突出。叔宝又一个个叙阔别之情,回转身来,正要问咬金尊姓大名,早被咬金一把扯住道:“咄!瞎眼的势利小人,为甚的不睬我?”叔宝连忙赔笑道:“小可实不曾认得,仁兄休怪!休怪!”咬金大喝道:“太平郎,好啊!你这等无恩无义了,可记得当初在斑鸠镇上,我母子怎样照顾你?你今日一时发迹,就忘记了我程咬金么?”叔宝闻言,叫声:“啊呀!原来你就是程一郎哥!我的大恩人!一时忘怀,多多有罪!”索的一声,跪将下去。咬金哈哈大笑道:“尤大哥,如何?我不哄你么?”连忙扶起叔宝道:“折杀!折杀!”又重新行礼,问起一向作何事业,令堂可好。咬金道:“我为卖私盐打死了人,问成死罪,遇赦出来,尤员外合我……”俊达连忙接口道:“是小可接他母子在庄上同住的。”叔宝道:“这也难得。”当下重添酒肴。叔宝叫贾柳二人一齐上来吃酒。酒至数巡,叔宝起身劝酒,劝到单雄信面前,回转身来,在桌子脚上撞了疼处,叫声:“啊唷!”把腰一曲,几乎跌倒。众人齐吃一惊。正是:

虎豹吼时天地震,蛇龙舒动鬼神惊。当下雄信扶起叔宝,忙问:“为何缘故,痛得如此厉害?”樊虎接口道:“不要说起,不知那个没天理的狗男女,在六月二十二日于长叶林劫了靠山王饷银一十六万,龙衣百件。杨林着历城县知县要这两个响马,可恨这两个狗男女,临阵通名,叫做什么陈达、尤金。小弟自道力量不能,一时浅见,在本官面前保着叔宝兄,指望拿得此贼,为万民除害。谁想缉访数月,杳无踪迹,反害叔宝兄受了几回比板,两腿溃烂。所以方才撞了痛处,几乎晕倒。”单雄信道:“真正没天理的,入他家两个浪娘!”大家一齐骂道:“正不知是那个狗入的,劫了王杠,却累叔宝兄受苦。”此时尤俊达脸上泛出青红,心内突突地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金大叫道:“扭不扭我是要说的。”便道:“列位不要骂,那劫王杠的不是什么陈达、尤金,就是我程咬金、尤俊达两个。如今听凭叔宝兄拿我两个去,省得害他比较。”叔宝闻言,大吃一惊,忙把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倘被外人听见,不当稳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去也无甚大事。”李如圭道:“何如?我说一定是尤俊达合了新伙计打劫的。如今怎么处?快将索子来绑了。”咬金道:“凭你绑去。”叔宝道:“恩兄,小弟虽然鲁莽,那情理两字也略知一二,怎肯背义忘恩,拿兄去受罪?”大家一齐道:“好朋友,这个才算做好汉!”茂公道:“只怕叔宝兄口是心非。”叔宝道:“茂公兄何故小觑不才?自古道:为朋友而死,死亦无恨。如兄不信,小弟有个凭据在此,请他做个见证,以明再不食言之意。”说罢,在怀中取出捕批牌票,将佩刀一劈,破为两半,就在烛火上,连批文一齐烧个干净。大家一齐吐舌惊讶。茂公道:“这才算做个重义的豪杰。既是叔宝兄如此仗义,小弟倒有一言在此,相告列位。”众人道:“请教。”茂公道:“今日众英雄齐集,也是最难得的。何不就在此处,摆设香案,大家歃血为盟,以后必须生死相救,患难相扶,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齐声说道:“是!”就于楼上摆下香案,一个个写了年纪,茂公写了盟单,众人一齐对天跪下。茂公将盟单高声念道:“维大隋炀帝二年九月十四日,有徐、魏征、秦琼、单通、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鲁明星、鲁明月、南延平、北延道、樊虎、连明、白显道、金甲、童环、屈突通、屈突盖、齐国远、李如圭、贾顺甫、柳周臣、王伯当、尤俊达、程咬金、梁师徒、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谢应登、濮固忠、费天喜、柴嗣昌、罗成等三十九人,歃血为盟。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有荣同享,有难同当,吉凶相爱,患难相扶。如有异心,天神共监。”说罢,先是徐茂公,举刀在臂上刺出血来,滴入酒内。次后魏征、秦琼刺过。却是单雄信了,谁想刺了一刀,并无血出,用力一挤,挤出些清水来。茂公掐指一算,啊,原来他是青龙星,后来不降唐朝,死于五龙会内,所以歃盟没血,遂即依次而行,一个个刺过。到了谢应登,也是没血的。茂公惊异,也便掐指一算,原来他后来随李密兵下江都,随叔父谢洪度去成仙,受享清福,因此歃盟也是没血的。及后到了罗成,也是没血的。茂公口称:“奇怪也。”便掐指一算,也算出缘故,知道他是白虎星君,后来降唐,五龙会在牢口关被二王谋害,夜走周须,被苏定方乱箭射死,所以没血。刺毕盟完,大家各吃了一碗血酒。叔宝道:“天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去,明朝在舍恭候众兄弟便了。”众人齐道:“有理。”即时别了众友,同罗成进城。到家,罗成拜见舅母,老太太道:“前年,表兄为了官司问罪燕山,多承令尊救拔,尚未报答。今日何劳贤甥送礼远涉,甚是不当。”罗成道:“舅母,至亲骨肉,怎说这话?母亲叫我致意舅母,本欲亲自前来奉祝,因为家父不能到此,所以遣甥儿到此拜寿,多多有罪。”老太太道:“好说。”叫张氏与叔叔见礼过了,吩咐摆酒。一面请罗成吃酒,一面叫秦安在厅上收拾,足足忙了一夜。次日清晨,叔宝先去后边一个土地庙中,吩咐庙祝在殿上打扫,好等众人在殿上吃酒。你想:这班人可在自家厅上久坐的么?万一有衙门中人来撞见,如何使得?所以预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寿,就在土地庙中吃酒。早饭方完,众人到了。厅上摆满了寿礼。罗成是银八仙八尊、寿衣十副、寿簪一对、白银一千两、丝缎一百端。罗夫人另外又送礼,与嫂嫂庆寿,也是绝盛一副盛礼,不必细表。那柴绍送上唐公礼单,是黄金千两、白银十万。柴绍自己的,乃是白银一千两、玉八仙一座、寿衣一百套。单雄信是金八仙寿杯百盏、赤金一千两、白璧二十双。其余众人,各具盛礼,不必细说。大家先与秦琼见了礼,然后齐声说道:“请老伯母出来拜寿。”叔宝道:“不消,待小弟说知便了。”大家一定要请见,叔宝只得请老母出房。者母刚走到门边,在屏风后一张,啊唷唷!你看这班人:也有青脸的,也有红脸的,也有紫脸的、蓝脸的,还有瓜皮绿脸的,朱发红髯的,还有巨口獠牙的。老太太见此异相,不觉心惊,立住了脚,不肯出来。叔宝在屏风后低声指道:“那青脸的,就是潞州单二员外。这蓝脸的,就是程一郎。这一个是秀才柴绍,乃唐公郡马,其余众人,都是好朋友,出去不妨。”正在说话,外边单雄信是个性急的,叫道:“叔宝兄,快请老伯母出厅,待我们拜祝千秋。”里面只是延捱,程咬金道:“不相干,是这样请法,再不肯出来的,我是自小见过,待我进去请来。”一头说,一头径走入内来,见了老太太唱个诺,叫声:“老伯母在上,小侄程咬金拜寿!”索的一声,跪将下去。老太太用手忙扶,便问秦琼:“这可就是方才说的程一哥?”叔宝道:“正是。”老太太道:“啊哟!原来是恩人之子。令堂近日可好?”咬金道:“多谢伯母。家母近来饭也要吃,肉也要吃。叫侄儿致意,无物相送,只有元宝两个,聊为寿礼。”说罢,就向怀中摸出两个大锭。叔宝看见,恐是王杠内的元宝,倘有字在上面,老太太又是识字的,万一看见不当稳便,连忙接了两锭银子,说道:“母亲,待我拿去藏着,你自打点出去。”当下咬金扯扯拽拽,不容老太太不肯,竟将老太太抱了出来。正是:

众星共庆长生乐,请出西池阿母来。不知拜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