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石板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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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出了姜家大门,杨杏花就往南边走。她知道姜耀荣最爱去的地方有两个,都在村子南边,一个是陡岭坡上的桐子树下,另一个是寺边塘尾巴的荒草地里。她先来到了陡岭坡上,但没看见姜耀荣。陡岭坡地方小,只有一棵桐子树。这地方,杨杏花再熟悉不过了。没嫁人以前,她经常和姜耀荣来这里。那时节,两个人在桐子树下一坐便是大半天。他们在这里产生过比翼齐飞的幻想,产生过恩爱缠绵的激情,也商量过逃走他乡的办法,甚至还打过私通做夫妻的主意。如今,陡岭坡还是那个陡岭坡,桐子树还是那棵桐子树,而她和姜耀荣两个人却都鬼使神差,各自走上了各自的路,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原本看似终生注定、不可能变的好事,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世界上的事情真是说变就变,不可琢磨呀!故地重游,睹物思情,杨杏花感慨不已,泪如雨下。

下了陡岭坡,杨杏花就直奔寺边塘尾巴的荒草地。寺边塘尾巴那地方平时是很少有人去的,因为那地方树多草深,太荒凉,太僻静,而且还流传着很多妖魔鬼怪的传说。杨杏花胆子小,怕妖精,怕鬼怪,从没有一个人单独去过那地方。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害怕。她不仅独自一个去了那地方,而且还独自一个在那里待了很久,几乎踏遍了那地方的每一寸土地。然而,她在那里找了半天,却也还是没有看见姜耀荣的踪影。望着寺边塘那微风拂起的满塘涟漪,杨杏花的心里也波翻浪涌。“耀荣哥,你在哪里呢?你怎么老躲着我呢?难道你这一辈子就再也不见我了吗?我究竟怎么着你了呀?”杨杏花一边想,一边走,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见得姜耀荣不在寺边塘尾巴,杨杏花泄气了,无精打采地往回走。但当走到一处草丛旁边时,突然草丛那边传来了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这是什么声音呢?该不是老虫(老虎)、豹子的呼吸声吧?”杨杏花想。她心里一紧,两条腿不觉发起软来。突然间,她又想:“不!肯定不是老虫(老虎)、豹子!要是老虫(老虎)、豹子的话,我不早就没命了吗?”想到这里,杨杏花悄悄地蹲在地上,静静地听了起来。

听了一阵,杨杏花断定不是老虫、豹子的呼吸声,而是人在打呼噜。“这是哪个贼大胆躲在这里睡觉呢?莫非是耀荣哥?”杨杏花琢磨道。她轻轻地挪动脚步,悄悄地转到了草丛后面。

一到草丛后面,就真相大白了:地上果然有一个人躺着睡觉,那人正是姜耀荣,呼噜声就是他发出来的鼾声。

看到姜耀荣那四仰八叉、鼾声大作的睡觉姿势,杨杏花又急又气又好笑。她悄悄地蹲了下来,拔了一根小草棍捏在手里,将草棍的另一头伸进姜耀荣的鼻子里轻轻地捅了几下。这一来,姜耀荣的鼻子就发痒了。只听“哈欠”一声,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但他还没醒,翻了一个身,头朝另一侧又睡着了。杨杏花笑了笑,做了一个鬼脸,起身走到了另一侧,仍复如法炮制,把草棍伸进姜耀荣的鼻子里又捅了起来。这一次,她捅得重了一些,捅的次数也多,姜耀荣受不了了,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哈欠”之声也连连不断。

姜耀荣终于被杨杏花弄醒了。但他没有起来,依旧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他半睁半闭着眼睛,扫了一眼杨杏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还以为是饭蜢子(苍蝇)钻鼻子眼里去了呢,原来是你在故意捣乱。你可真是霸道啊,连睡觉都不让人安生!”

“哟,耀荣哥,这里是睡安生觉的地方吗?老虫、豹子来了,把你吃了怎么办?”杨杏花说。语音里充满了关切。

“呵呵,劳为(谢谢)你还惦记我啊!我还以为这一辈子没人管了呢!不过你这惦记是多余的,我命大,老虫、豹子都不敢吃我的!它们呀,只怕还担心我骨头太硬噎嗓子呐!”姜耀荣撇撇嘴,话说得不阴不阳。

杨杏花愣了一下,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她伸手摸了摸姜耀荣的头顶说:“耀荣哥,怎么啦?话里好像有话哟,不阴不阳的,是不是跟谁闹家攀(吵嘴打架),心里窝着气啦?告诉小妹吧,小妹给你出气!”

“我没跟谁闹家攀。我这人说话就这样,什么不阴不阳的,”姜耀荣脖子一梗,眼睛转向远处,“我姜耀荣行事做人就讲个正字,从不玩阴的。什么背后说坏话啦,使绊子啦,泼脏水啦,指桑骂槐啦,我都没做过,也永远不会做!”

杨杏花又一愣,摸着姜耀荣头顶的那只手不觉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退了。她静静地看着姜耀荣的脸,似乎眼前的这个人从不认识似的。看了好一阵,她才轻声说:“耀荣哥,你别瞒我,你这话里头还有话。说吧,是不是对小妹有意见了呀?”

“意见?我哪敢对你有意见呀?你如今嫁了个好男人,日子过得比蜜还甜,我高兴还来不及呐,哪会对你有意见呢?”

“我知道,哥肯定是对小妹有意见了。当初,徐应夔死了,我十七岁就成了寡妇,心里挺不好过。你就安慰我,要我别着急嫁人,再等一等,兴许咱俩的婚事还有转机。但是,我没等,急急忙忙地就嫁到姜翼翔家去了。这事我没听你的,是太匆忙了一点。但说实在的,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呀!你不知道,那些日子里,我妈天天逼我,逼得我都快发疯了,我不嫁人真的是过不下去呀!”

“我对这事没意见。你嫁到姜翼翔家去是对的。”

“真的没意见?”

“当然真的!”

“我不信!没意见,你为什么老躲着我呀?就好像我得了什么杨梅花疮(梅毒)、麻疯病似的,你老也不肯见我。”

“躲着你?哪有这种事呀!”

“怎么没这种事?我来过你们家好几次,可每次都见不着你。有两次,我隔着窗户看见你明明在屋里头,但等到我一进屋,你就不见了,就好像凭空蒸发了似的。还有好几次,我在路上遇见你,老远地看见你走过来了,但当我要跟你打招呼时,你却一转身从旁边的路走了。我怎么喊,你也不答应。你说吧,有没有这种事?小妹冤枉你了吗?”

“事可能是有,但那不叫躲,叫回避。回避,懂吗?你想想,咱俩过去关系好过,现如今都有各自的家了,能不回避吗?大白天的,咱们一男一女站在路上说话,一说老半天的,显得蛮亲热,你说说,那能行吗?别人看见了,该怎么猜、怎么说呢?能不传闲话、嚼舌头吗?一旦闲言碎语传起来了,弄得满世界都知道,咱俩的日子还有法子过吗?你呀,真是的,也不动动脑子!”

“好吧,就依你说,路上碰见了说话不方便,那你不能上家来看我呀?咱们两家离得又不远,门对门的,没事就过来坐坐呗!”

“上你家?哼哼,那我更不敢啦!”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姜翼翔人挺好的,没什么是非。”

“我不是怕他。”

“那你怕谁呀?”

“我怕有人朝我身上泼脏水!”

“泼脏水?谁朝你身上泼脏水啦?”

“反正有人泼过,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我不信!我在家,谁敢做这种缺德事?”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被泼过。”

“你确定,我们家真的有人朝你泼过脏水?”

“那当然!”

“什么时候?”

“半年前吧。那时,你结婚不久,最多也就两个多月。”

“在哪里泼的?”

“你们家厨房。”

“从窗户望外泼的?”

“不,打开窗户旁边的那扇门泼的。”

“当时你在哪里呢?”

“我就在厨房外头呀!”

“那你怎么没看清是谁呢?”

“不,我躲在那棵狗根刺后头,看不清人。”

“噢,我知道了,哈、哈、哈,哈、哈、哈……”

杨杏花一阵哈哈大笑,把姜耀荣弄糊涂了。姜耀荣愣了半天,才一翻身坐了起来,说:“我没说错吧?你们家就是有人朝我泼过水。说吧,那水是谁泼的?”

“是我!”杨杏花忍住笑说。

“那你为什么要朝我泼脏水呀?”

“嗨,这里头有个缘故,”杨杏花抿着嘴,嘴边的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非常诱人,“那些日子,易家那个小三子老调戏我,天天到家来胡缠。我跟姜翼翔说过以后,姜翼翔骂过他一次,还扬言要揍他,他不敢来家了,就老躲在厨房外头的狗根刺树下看我。我发现他躲在那地方,就用水泼,没料想却泼到你身上了。真是不好意思呀,耀荣哥!”

“易家那个小三子是谁呀?我怎么没印象啊!”

“就是易梦初的第三个崽,叫易子仪的,二十出头,个头高挑,身体单瘦的那个!”

“噢,是他呀?一副螳螂架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耀荣哥,我解释清楚了,你该对我没意见了吧?”

“没意见,没意见,我本来就没意见的嘛!”

“那今后还躲着我吗?”

“不躲了!”

“还来我家看我吗?”

“那当然!”

“真的吗?”

“真的!”

“那好,来,咱们拉钩!”

“拉钩就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