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石板塘(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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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这样的分配方式明显是不公的,大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姜云岳却有自己的说法。在分家会上,他当着全家人和作证的族人一本正经地说:“堂屋两边的两间正房确实好些,原本应该是耀荣、耀典两个儿子一人一间。为什么我只分给了耀典,而没分給耀荣呢?这里面有个缘故:西边的那几间房原本就是耀典住着的。他在那里头收了堂客,生了孩子,都已经住了好多年了,住熟悉了。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就让他们接着住吧,何必搬来搬去的劳神费力呢!能省一事就省一事嘛,你们说对不?新建的那几间下坡房,我原本打算自己留着住的,想把东边的正房分給耀荣。这样分,明显是比较公平的。耀荣、耀典都是我的儿子,背着抱着一般沉,手心手背都是肉。在我心里头,从来没有一个看得重、一个看得轻的意思。所以呀,我对耀荣说了好几次,要他还住那间正房。但是,耀荣死活不同意,他非要把那间正房腾出来给我和他娘住,自己住到新盖的下坡房里去。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个孝子,他考虑到我们老两口年岁大,身体不好,特别是他娘腿脚有病,怕我们住那两间地势低洼的下坡房会招风湿。他这一片孝心,我们做老人的能不体谅吗?不能吧!再说喽,他的考虑也确实在理啊!他娘那两条腿病得不轻,每年一入冬就疼,有时都疼得走不了路,如果住到新建的下坡房里去,只怕真的要瘫痪了。这事我确实不得不虑啊!另外,当初商议建这几间新房时,我和耀典都有些打退堂鼓,只有耀荣最坚决。当时,他坚持要建房,还坚持要建成住房。他还明确说过,房子建成后,他要搬过去住。说实在话,当时要不是他态度坚决,一再坚持,这房还真是盖不成。房子既然是他坚持要盖的,他又非要搬进去住,我自然也只能随他的心意了。正是考虑到这些情况,所以我就把新建的这几间房子分给耀荣住了。从表面上看,耀荣没住上正房好像亏了些。其实却不然。明摆着,我和他娘终归都是要死的人,将来我们死了,这间正房留给他不就行了!”

分家会开过以后,姜耀荣二话没说,立马急急忙忙地把自己的床搬到新建的房里去了。一进那房子,他就异常兴奋,站在屋里大声喊叫起来:“老子有家喽!老子没人管喽!老子当皇帝喽!”

喊喊叫叫闹了一通,他又横倒在床上哼起了花鼓戏:“小刘海哟——嗨——唉……,在茅棚喽——哦,别了娘——亲啦哦!”

姜云岳偏心眼,但凡处事,多半是向着二儿子耀典的。他已经习惯于这样做了,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一次分房,他却有些不安。所以,第二天一吃完晚饭,他就把大儿子耀荣喊进了自己房里。爷儿两个关起门来,相对而坐,促膝谈心。

“耀荣啊,这次分家,你没别的想法吧?”姜云岳侧脸看着儿子,小声问道,语气显得异常平静、温和、亲切。

姜云岳异乎寻常的亲热令姜耀荣受宠若惊。在他的记忆里头,父亲对他似乎还从来没这么亲热过。他愣了愣,淡淡地说:“我哪有什么别的想法呀?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多虑啊,搬到那屋里,是我自己的主意。”

姜云岳淡淡地笑了笑,一边抽着烟,一边轻声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你坚持要住到新房里去,把那间正房让给我和你娘,是照顾我和你娘的身体,怕我们闹风湿病,这点孝心我明白,你娘也明白。但从我自己来说,没给你分正房,而让你住这几间新建的下坡房,却还有个难言的苦衷啊!我如今还当着族长,虽说这不是什么官,但结交的人却不少,平常少不了要和那些有体面的人来来往往的。我要是自己住到那几间下坡房里去,倘若来了人客,离堂屋那么远,不要说脸面不好看,就是商量起事来都没个地方坐,你说是不?”

“是的,是的,你老人家这考虑确实有道理!”姜耀荣忙不迭地点头。

姜云岳拿着烟袋锅在椅子腿上磕了磕,慢声慢气地说:“耀荣,你放心,凡事我自有道理。你知道,我和你娘都已是望六的人了,身体又素来不好,如今都是疾病缠身,还能指望长寿,活个七老八十?我琢磨,我最多也就是十年左右的光景,你妈也没多少年了。你两个妹妹也都快大了,出嫁只是早晚间的事。你弟弟耀希嘛,你大伯父已说了好几次,要过继他为子,这事看来也拖不过一两年。这么一思量,最多不出十年,我和你娘住的这两间房就腾出来了。你那几间房不好,我心里清楚得很,也早为你考虑好了。你别着急,先在那几间房里住着,只当是临时住客店呗!我和你娘住的这两间房将来腾出来了,就通通归你。到那时候,你的房子不就宽敞了?”

房子盖好了,家也分好了。姜耀荣两口子搬走的当天晚上,姜云岳就从楼上搬下来,到楼下正房里住了。其实,那间正房原本就是他和姜老婆子两个人住的。他们夫妻俩打从结婚起就住在那间屋里,一直住了几十年,耀荣、耀典、耀希这几个儿子还都是在那屋里生的呢!因为腾房子给大儿子成亲的缘故,他和姜老婆子不得不分居了一年。这一年是多么别扭啊!如今,两夫妻终于又搬回来了,住到一起了。

住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姜云岳和姜老婆子居然都忘记了自己已经知天命的年龄,也学起年轻人的样子来,搂搂抱抱,亲亲热热,颠鸾倒凤了一夜。

不会再发生看见儿媳妇换内衣或坐在马桶上屙尿那种尴尬事了,也不必再担心睡觉时做摸儿媳妇屁股、奶子那种没边没沿的古怪噩梦了,姜云岳终于可以踏实一些日子了。

照壁山一带的人家情义重,互相之间的礼节来往格外多,婚丧嫁娶、起房盖屋那样的大事自然要隆重庆贺不说,就连分家这种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也都要请请客,贺贺喜,凑在一起吃吃茶,聊聊天,热闹一番。

姜云岳家分家了,一分为三,邻居们便也都商定了一个日子,凑在一起来道喜。这一天,从早到晚,姜云岳家、姜耀荣家、姜耀典家三个小家里客来客往,人流不断。来客都是石板塘以及附近几个村落的人,有吴家冲的,易家纸铺的,李家磨坊的,双塘街的,祝家塅的,自然也有大柏树屋场的。

这种小事的庆贺,有个特定的专用名词,叫做“吃茶”,贺客常以女人为多。而婆婆姥姥、小媳妇、大姑娘这些女人们来贺喜,又多是以聊家常、打哈哈、凑热闹为目的,并不是真为了吃茶。所以,她们来了以后,一般不会只道个喜、吃碗茶便走人了事,而常常会要在主人家里坐着说笑,一坐便是大半天不动身。

杨杏花也来姜家贺喜了。她是陪着她妈——杨老太婆一起来的。不过,她和别的贺客不同,她没有在姜家久坐,而是只匆匆地吃了一碗茶,屁股还没捂热板凳,就急急忙忙地抬腿走了。她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走呢?原来,她来姜家的主要目的不是贺喜,而是看姜耀荣,见姜耀荣不在家里,她就坐不住了。

杨杏花实在是太想姜耀荣了。自从嫁到姜翼翔家后,半年多来,她还没有正经见过姜耀荣一面。她来过姜家好几次,但每一次都没见到姜耀荣。有一次,她明明从窗户眼里看见姜耀荣在家,但一进屋,姜耀荣却不见了。她很奇怪,当时就问姜老婆子:“大娘,我耀荣哥呢?我明明看见他在屋里的呀,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呢?”姜老婆子也觉得奇怪,吃惊地说:“是呀,他是在屋里呀,刚才还在我身边站着呐,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就跟变魔术似的。这混帐东西死哪里去啦?”杨杏花还在路上远远地看到过姜耀荣几次,但每一次都是两个人眼见就要碰面时,姜耀荣却一转身走到旁边的路上去了。

杨杏花觉得姜耀荣似乎是在有意躲自己。“耀荣哥为什么要躲着我呢?是他自己出了什么事,不想见我呢,还是我哪件事没做好,得罪他了,以致他对我有意见了呢?”杨杏花脑子里时时都在琢磨这件事,想得脑袋都疼了,却总也找不到答案。她是个急脾气,脑子里装不得事的。她决心趁着到姜家来贺喜的机会,找到姜耀荣,好好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