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饮膳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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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今夕何夕

以农业为主要生产活动的时代,土地利用以农耕为主,孟浩然的诗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说得最清楚不过:有一点空地,也要当成晒谷场,当然不可以浪费于居住,就连请诗人到家里吃饭,也是讨论农事。

居住空间尽管小,总算能遮风避雨,如果又小又破,才真是苦不堪言。杜甫在大风刮倒他容身的草堂之后,悲从中来,写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最后许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可是,杜甫这种豪情壮志始终没能实现,他面对生活(或者说逃避生活)的最佳方法,只有喝酒,如果酒馆业要选行神,可以考虑杜甫。

中国人居住的空间小,近代以前的西欧地区也不怎样。十九世纪的德国城市中,一家七八口挤在三坪倡大的空间是家常便饭;爱尔兰人多为大家庭,五六个兄弟姊妹分挤两间小卧室也是常见的。

中古时期,情况更糟,所以西欧各地村庄开始发展出“公共空间”,农村中会有一些小店,在屋前空地摆几张桌子,供男人说三道四,打牌消遣,但主要目的是出售家里的村酿(多为啤酒),这种野店称为tarvern(这个字源自拉丁语taberna,指的是“小棚子”)。在行旅较多的交通要地,tarvern 还兼卖吃食,如果领有执照,可以合法提供住宿,就称为inn,不再是小野店了。

在西欧地区,inn 即使供应食宿,也还简单;但在中国历史上,食与宿经常是分开供应,主要是当时保鲜技术差,如果过客人数无法掌握,无法准备食物,进了食材,却等不着客人上门,岂不糟糕。上梁山泊的好汉多数有“走路”(这两个字要用闽南语念才能传神)的经验,他们风尘仆仆,最怕找不到酒店及客栈。当然这些酒店不光是卖酒,运气好的可以买到卤牛肉、狗肉,行旅可以从酒店门口的酒招(或称“酒望”)大小,看出这家酒店是否供应食宿。

至于现代口语中所说的pub,则是public house 的简称,更清楚地说明这是个“公共房舍”,能付得起一杯啤酒钱的皆可进门。英国、爱尔兰等地,去pub 真是一种全民运动。但是pub 未必真是公共,反而有严格的社会属性,特定的人会去特定的pub,彼此不相混,甚至哥哥去的pub,妹妹一定不去,以免互相影响。德国学生的pub(德文称为kneipe)更是泾渭分明,例如法律系学生只去“老鹰啤酒馆”,政治系的学生都去“大雄啤酒馆”,啤酒馆成了交流情报的最佳所在,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了日本,p u b 改名为“居酒屋”,具有同样重要的社会功能。日本地方实在不小,但是山多平地少,又受农业文化的影响,居住空间本来有限,加上近几世纪以来人口涌进都市,使得城中寸土寸金。以东京为例,一般四口之家能有二十坪空间已经属于中上,单身上班族更是只能在斗室回旋,下班之后只能到公共空间与同侪社交,居酒屋因此异常兴盛。

笔者在日本期间,与朋友尝试了几种不同风情的居酒屋。一位朋友来自福冈,只喜欢去九州岛风味的居酒屋。新宿歌舞伎町有一家大分人(大分也在九州岛,以海产著名)开的居酒屋,吃着新鲜而有嚼劲的鲭鱼,就着大分酿的清酒,这几个九州岛人在东京浅斟低唱,乡愁似乎一下子就都上来了。另有一回,与一对德国朋友去东京大学大红门对面一家相当洋化的居酒屋,喝着加水的威士忌(水割倡),配上一些小菜,说着德文,回想当年德国同学时的趣事,居然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