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盛世痴情大帝:李隆基
11161600000005

第5章 奢侈纵欲之心渐起

唐玄宗晚期生活,和一个绝世佳人息息相关,她就是杨贵妃。玄宗和贵妃之间曲折而动人的爱情故事,为唐朝增添气氛,又与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历程息息相关。

杨贵妃,小字玉环,只活到三十八岁。然而,其人其事,还有很多的迷雾,至今还没有显露出历史的真面目。这里,先谈谈她的身世、少年与寿王妃时期的情况。

杨氏家族。唐朝皇宫里有门第之别。杨玉环是究竟出身什么呢?唐玄宗颁发的官方文书里这样写道:“公辅之门,诞钟粹美,清白流庆,含章秀出。”换句而言,这位俊秀的美人是名门望族的后代。

弘农杨氏的后裔。追溯远祖,杨玉环的高祖父便是隋朝名臣杨汪。《新唐书,后妃传》讲她是杨汪的“四世孙”,疑误,应为五世孙女。唐初编的《隋书》有杨汪专传,说他“本弘农华阴人也”。唐人陈鸿《长恨歌传》特地点明“弘农”,宋人乐史《杨太真外传》也讲杨玉环“弘农华阴人也”,都是就远祖地望而言,强调杨氏家族源出自北周隋朝以来的弘农望族。

不过,早在杨汪的曾祖杨顺时期,就“徙居河东”了。杨汪及后代子孙,世居河东,因此史籍上又称杨氏家族为蒲州永乐人。蒲州,隋属河东郡,唐属河东道,永乐县乃蒲州之属县。杨汪由于与隋文帝都是弘农人,曾经被给予重用,赐爵平乡县伯,官至尚书左丞。隋炀帝登基后,杨汪守大理卿;岁余,拜国于祭酒。大业九年(公元 613年)杨玄感起兵,杨汪遭到怀疑,出为梁郡通守。隋炀帝死后,杨汪依在东都王世充集团。初唐,秦王李世民平定王世充,克复东都,对于杨汪,“以凶党诛死”。

自杨汪被杀以后,其子孙辈继续居于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并不显贵了。《旧唐书?杨贵妃传》提及“高祖令本,金州刺史。”高祖当误,这个杨令本疑为杨玉环的曾祖父,也就是杨汪的儿子。玉环祖父一辈,有几个兄弟。杨国忠的祖父同杨贵妃的祖父,就是兄弟关系。大概他们都没有担任过显职,历史上没有好的记载。特别是杨国忠祖父一支系,已衰落到“细微”的境地。

及至杨玉环父亲一辈,史载比较多了。看来,杨玉环亲生父亲是杨玄琰,旧新《唐书》及《通鉴》都是这样说的,不需怀疑。“玄琰,(杨)汪之曾孙也。 ”玄琰从家乡永乐跑到四川,当了蜀州司户,时间约在开元初期。蜀州为上州,司户属从七品下的刺史衙吏,掌管户籍、道路、计帐、逆旅、婚田等事务。杨玄琰还有两个亲弟弟:一个叫杨玄璬官为河南府士曹参军事,也是从七品下的衙吏,一个叫杨玄珪,似在家乡;掌管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之事。

由此可见,杨汪的曾孙一代,已是家道衰落,当官的没有超过七品。但是,他们毕竟是名门望族的后裔,若提起杨氏家族的远祖杨汪,还是有人知道的。

依照嫡系三代的居住情况,杨玉环的籍贯应为蒲州永乐(今山西永济)。如果说是“弘农华阴人”,说得有点距离。当然就远祖地望而言,说是弘农杨氏也未尝不可。

一个人的籍贯同出生地有时是不相同的。前者指的是祖籍(上溯三代够了),后者说的是诞生之地。杨玉环生于何处?《唐国史补》卷上记载:“杨贵妃生于蜀,好食荔枝。”这是可信的,为乐史《杨太真外传》所采用。任何史料都肯定杨贵妃死于三十岁,由此推算,她诞生在开元七年(公元 719年)。那时,父亲官为蜀州司户,杨玉环就是他最小的女儿。

至于生日,《明皇杂录》逸文说:“六月一日,上(玄宗)幸华清官,是贵妃生日。”众所周知,唐玄宗只有在冬天到华清宫避寒,决没有盛夏六月“幸华清宫”的事实。所以,人们怀疑这条史料不可靠。但是,由此不认可出生日期,也未必理由充足,这里暂且将六月一日当作杨贵妃的生日。

杨玉环有三个亲姐姐,即后来的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历史上叫做“大姨”、“三姨”、“八姨”,如果按杨贵妃姐妹排列的话,那么还有众多的堂姐姐,也许她们早已去世了。《明皇杂录》逸文还说八姨,“贵妃妹也”。也有传说她不是最小的,恐误。三个姐姐没有名字,唯独小女儿字玉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杨玉环的兄弟情况怎样?“《唐历》以(杨)铦为玄琰之子。”从天宝时期杨贵妃与杨铝关系的亲密来看,杨铦很可能是杨玉环的亲哥哥。但是,后来杨玉环杨玄璬领养,因此叫杨铦为“从兄”。还有一个从兄叫。至于杨国忠,当年叫杨钊,则是从祖兄,亲属疏远,不是直系。除此以外,杨玄璬之子鉴,是杨玉环的弟弟。

玉环的童年是在蜀川度过的。蜀中风土,有异中原,使她性格活泼。据记载,大概长到学会走路时,一个人跑到外地玩,“尝误坠池中,后人呼为落妃池。”这明显是民间传说,唐人笔记史料无一字提及,好像不大可信。但是,幼年的玉环爱动,好奇心强,无疑是事实。联系到杨贵妃入宫以后的种种表现,余韵犹存。

杨玉环十岁左右,死神夺走了她的父母。旧新《唐书》本传称“早孤”或者“幼孤”,所谓“孤”者指的是父母双亡。至今有的新传记却说杨玉环出生不久,父亲即逝世,从小在河南长大,不符历史。史籍上明明说是“幼”(幼年)孤,怎么会是出生不久呢?因为父母亡故,幼小的玉环被叔父杨玄璬领到河南洛阳抚养。杨玄璬无儿女,便把小玉环当作“长女”,宠爱有加。玉环的童年,在呵护中成长,所以,后来的杨贵妃仍旧认定杨玄琰为父亲。如果玉环出生不久,就被叔父杨玄璬收为养女,那么,她对生父的感情不会这么深。

从蜀川到河南,杨玉环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中原的人情风土,洛阳的豪华繁荣,无不吸引着富于好奇心的少女。养父杨玄璬官为河南府士曹,这官虽小,但却同权贵们有着广泛的联系,加上远祖杨汪的声望,地位还是很高的,比起杨玄琰在蜀州,要阔气得多。杨玉环在洛阳所见所闻也远非昔比,歌舞音乐,学会了很多。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位“含章秀出”的少女,如花似玉,引起上流社会的瞩目。

《杨妃碑记》的伪造。大凡绝代佳人,关于传闻也多。像杨玉环的身世,历来就有种种的奇谈怪论。

有的说杨玉环的籍贯是虢州閿乡,依据是《新唐书?杨元琰传》。传云:元琰,字温,“虢州阌乡人”,东汉太尉杨震的十八代孙。元琰同玄琰,虽只一字之别,但分明是两个人,“元”字决不是“玄”的避讳字。细读该传,杨元琰参与过“五王政变”,唐睿宗即位,官刑部尚书,封魏国公,“徙太子宾客,诏设位东宫,太子为拜。”太子李隆基非常喜欢。开元六年(公元 718年)卒,年七十九。很明显,这杨元琰跟蜀州司户杨玄琰,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放在一起,岂非笑话!有的认为杨贵妃是今广西容县人,据说,《全唐文》卷 403许子真《容州普宁县杨妃碑记》可作证明。许子真其人,史传无征,全唐文》编者前注云“天宝时官四门助教”,不知在哪。四门助教乃一小小学官,不见经传,这就为杜撰碑记者提供了作假的方便。经专家学者考证,《杨妃碑记》纯系伪造,时间在清明以后,嘉庆修《全唐文》之前。

首先,对文体而言,盛唐依然承六朝、唐初遗风,四六对偶,文尚骈丽。而碑文多系俚俗之词,浅陋之笔,散漫无章,半文半白,倒像明清时代拙劣文人的作品。若唐朝真有个许子真为杨贵妃写碑记,是不会蹩脚文笔形之笔端。

其次,任何地方都有漏洞。碑记称杨妃出生于今广西容县西南杨山冲,父名杨维,母为叶氏。母亲怀娠,十二月始生。“初诞时,满室芳香,胎衣如莲花,三日目不开,夜梦神以手拭其眼。眸如点漆。次日目开,抱出日下,目不瞬,皮肤如玉”,这个女孩子叫做杨玉娘。后来,“后军都置”杨康见之,欲求为己女,“以财帛啖其父”,杨维家里贫穷,不得已与之。后来,杨康又将女孩卖给杨元琰,当杨玄琰以金帛胁取时, “(杨)康举家号泣”。经过这时以后,杨玉娘成了杨玄琰的女儿。

请对照一下旧新《通鉴》与《唐书》,《容州普宁县杨妃碑记》伪造的痕迹这样显著,纯粹是为了哗众取宠。普宁县乃武德年间所置,贞观初改隋朝合浦郡为容州,开元中称容州都督府,天宝初改为普中郡。按道理,《碑记》应称普宁郡,不可是“容州普宁县”,因为容州与普宁郡是同级的;如将普宁置于容州之下,则视为容州属下之县,变成州县两级制了。可见,《碑记》撰者不明白当时情况,决非唐朝四门助教“许子真”。至于说“后军都置”杨康,更为荒谬。唐代虽然有都督府建制,但无“后军都置”军衔。明太祖为了分制军权,明代有后军都督衔头,置前左、后、右、中五军大都督府。后军都督常驻中央,如果没有战争,不会轻易奔赴边陲。《碑记》的杜撰者昧于唐代军制,误将明代军剖夹杂其中,徒然露出了造假的证据。此外,伪造者根本不知道杨贵妃的远祖杨汪是隋朝鼎鼎大名的官僚,把她的生父说成是“素窭”的乡间村民,跟当时风节完全不符。孕诞杨贵妃时的神异之象以及杨康、杨维两个人名,纯属虚构,一望而知。杨维竟将美貌绝伦的女儿委之他人,似乎是一个要钱不要人的财迷。对此而言,甚至不如买养玉娘的杨康颇有父爱,这岂非把生父杨维比得更为卑下了吗?这样不近人情,竟然形诸笔端,伪作者连起码的人情味也没有。

总之,《杨妃碑记》是伪造的。追求根源,它渊源于广西地方志。明朝郎瑛《七修类稿》卷 26《杨贵妃生考》条云:“广西省志又载,妃乃容州普宁县云陵里人,父维,母叶氏。生妃有异质,都部署杨康求为女。时杨玄琰为长史,又从康求为女,携至京,进入寿王宫。城西至今有杨妃井。”从广西省志到《杨妃碑记》,表明大家都对杨贵妃有兴趣。

册为寿王妃。杨玉环十七岁时,从河南府衙吏的“长女”,成为后来的太子妃,这是杨氏家族里所有的人包括玉环本人始料未及的。顿时,荣耀与富贵向她涌来,前面展现的是一条新的多姿多彩的生活道路。选为寿王妃,好比人生旅途上的中转站,若没有这一站,她就不可能成为杨贵妃,或许永远是默默无闻的女人,不管她的姿色如何过人。

杨玉环的机遇,是跟唐玄宗最后一次东都之行紧密联系的。

玄宗即位以来,先后五次巡幸东都洛阳。每次东巡,都与解决关中粮运不足有关,同时也为了加强对全国各地的统治。开元二十一年(公元 733年)秋,关中阴雨连绵,粮食减少,长安谷价大幅度上升,民食吃紧,仓储锐减。玄宗考虑到近几年来官僚机构扩大,漕运艰辛,准备再赴洛阳。次年正月,来到了洛阳;到开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十月返回西京长安,共住了两年十个月。这是最后一次的东都之行。

在这期间,洛阳成为了一时的中心,以张九龄为中书令,裴耀卿为侍中,李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所谓“开元之治”正处于唐朝最繁华的时候。

好大喜功的唐玄宗,标与百姓同欢、榜天下升平,让洛阳成了歌舞喧闹的大都会。开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正月,大赦天下,东都城内酺宴三日。皇家梨园子弟同民间艺人粉墨登场,并伴以惊险的杂技表演。洛阳士女人山人海,倾城出观。玄宗亲御五凤楼酺宴,观者喧哗,几与奏乐争声。维持演出秩序的皇家金吾卫士,虽以“白梃”驱策,观者拥挤仍不减于前。高力士让河南丞严安之来维护场面,才避免了事故。这次活动,给当时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中唐,诗人张枯作诗赞颂:“车驾东来值太平,大酺三日洛阳城。小儿一位竿头绝,天下传呼万岁声。”

很有意思,就在一片快乐中,于同年秋冬,唐玄宗亲自操办了皇子寿王与咸宜公主的婚事。玄宗诸子三十个,女儿也多达二十九人,除了册皇太子妃,要算寿王选妃与咸宜公主下嫁最为隆重了。在东都举行的这两件事,表现了玄宗对他们的一种特宠。

原来,咸宜公主、寿王是武惠妃生的,而武惠妃则是唐玄宗最宠爱的事实上的皇后。武惠妃,本为武则天从父兄子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父亲死后,她年纪不大,“随例入宫”。玄宗即位,见她不仅漂亮且贤惠,从此“渐承恩宠”。开元十二年(公元 724年)王皇后被废,特赐武氏为“惠妃”,“宫中礼秩,一同皇后。 ”武氏虽承恩宠,仅只生下第一个儿子,名“一”,即玄宗第九子夏悼王,可惜天不如人意。开元五年(公元 717年),正值玄宗第一次东巡,“孩孺”而卒,葬于洛阳城南龙门东岭,欲宫中举目见之。足见玄宗对他非常喜欢。武氏养的第二个儿子,名“敏”,也就是玄宗第十五子怀哀王。史载:“才晬,开元八年二月薨。 ”所谓“晬”,指婴儿已周岁。因此,怀哀王似诞生于开元六年(公元 718年)底。第三个儿子即寿王,初名“清”,也就是玄宗第十八子。寿王出生年月,经十月怀胎,当在开元七年秋冬之间。算起来,他同杨玉环同庚,只是生日稍晚些,后来他俩结成夫妻,不能不说缘分!鉴于武惠妃养的二个儿子以及女儿上仙公主都陆续死亡,寿王初生后,就由玄宗的大哥宁王收养于府邸。注意!开元七年(公元 719年)九月,徙宋王宪为“宁王”,停止诸兄弟亲王外任刺史,宁王才返回长安。寿王的出生,当然不会在这年前半年,更不可能比杨玉环大一、二岁。大约次年二月怀哀王夭折,玄宗深怕寿王有任何意外,便让宁王妃元氏抚养,元氏“自乳之叫做己子。”开元十三年(公元 725年)三月,玄宗在洛阳(第三次东巡),更改诸皇子王号,并将年仅七岁的李清正式封为“寿王”。寿王从此回到宫中,宫中常呼为“十八郎”。过了两年,玄宗仍在东都,宣布皇子诸王刺史、领州牧、节度大使、都督、大都护、经略使等,只是徙有虚名。寿王清遥领剑南节度大使、益州大都督。有意思的是,此时杨玉环正在蜀州,从名义上说,还在寿王之下!随着岁月的推移,寿王清长大了,非常的好看。由于“武惠妃宠幸倾后宫”,作为她儿子的寿王尤其尊贵,“诸子莫得为比”,连李林甫也同意“愿尽力保护寿王”。到唐玄宗第五次巡幸东都,为寿王选妃的事提到日程上来了。而最后选中的竟是同龄的美女杨玉环,是洛阳城最大的事。

首先举行的是咸宜公主的婚礼,时间在开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七月。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的亲生女儿,出嫁时十五、六岁。新驸马名叫杨洄,他的远祖出自弘农(隋朝宗室后裔),也是名门望族的后代。唐玄宗自然十分重视,破例地增加公主封户数额,从五百户增至一千户。回顾唐太宗时代,革除滥封之弊,削减封户,定制公主三百户。高宗时,因武后得宠,小女享受很大的好处,封户开始逾制。武后执政,将太平公主增至一千二百户;中宗临朝,太平公主叠封至五千户。玄宗即位,鉴于武周以来食实封制度的弊病,制了开元新制:长公主(皇妹)一千户,公主(皇女)只五百户。那个时候,有人认为食封太微薄,玄宗严正地指明:“百姓租赋非我有,士出万死,赏不过束帛,女何功而享多户邪?使知俭啬,不亦可乎?”可见,玄宗还是明智的,还有些革新的感觉。然而,随着“开元之治”的实现,陶醉于太平盛世以及“万岁声”中,践踏早年自己制定的封户制度,“后咸宫(公主)以母爱益封至千户,诸主皆增,自是著于令。”即使公主不出嫁,亦得封户一千。这就表明唐玄宗又在循私。

不到半年,轮到了寿王的婚事。按照《开元礼纂类》规定,皇子亲王纳妃有一整套繁缛的礼仪。在隆重的“册妃”礼之前,先要经由“问名”、“纳采”、“纳征”、“纳吉”、“请期”等五个过程。看来,唐玄宗与武惠妃于开元二十二年(公元 734年)正月抵达洛阳后,才帮寿王挑选妃子。近两年的时间,选中了杨玉环,并完成了上述五项礼仪,到开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十二月二十四门举行热闹的“册妃”礼。唐玄宗签署的诏令文告是这样写的:“维开元二十三年岁次乙亥,二十四日乙亥,十二月壬子朔,皇帝若日:于戏!树屏崇化,必正阃闱,允资懿哲,纪德协规。尔河南府土曹参军杨玄璬长女,清白流庆,公辅之门,含章秀出,诞钟粹美。所以能徽范夙成,修明内湛,淑问外昭;柔明自远。是以选极名家,俪兹藩国。式光典册,俾叶龟谋。今遣使广部(按:应作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李林甫,持节册尔为寿王妃,副使黄门侍郎陈希烈。尔其敬宣妇道,不要忘记教训。率因孝敬永固家邦,可不慎欤!”

从这文献中我们可以清楚的认识到:第一,杨玉环是以“杨玄璬长女”的身份出嫁的,当时人们似不了解她的生父杨玄琰以及幼年在蜀州的情况。之所以叫做长女就是说杨玄璬领养小玉环后,又添了儿子。第二,杨玄璬官为“河南府士曹参军”,只从七品下的衙吏,而诏令称“名家”、“公辅之门”,是公认的名家之后。杨玉环出身高贵,册为寿王妃,可谓门当户对。

第三,杨玉环才貌双全。第四,唐玄宗同武惠妃十分重视这件婚事,特地委派宰相之一李林甫(开元二十二年五月起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和黄门侍郎陈希烈为正,副使。李林甫依附于武惠妃,鼓吹“保护寿王”,他来做这个事,自然是很适宜的。

“册妃”典礼是在杨家进行的。照规定,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杨氏父女与亲属们“咸集”于家,正副使李林甫与陈希烈在仪仗队的呼拥下来到杨家大门之外。迎接人内,使者、持节者、赞礼者、典谒者、持册案者以及诸宗人、主人各就各位。之后,女相者从“别室”把杨玉环引出,立定,使者称有“制”,女相者曰“再拜”,女赞者承传,玉环再拜。使者读完册书(即上述诏令全文),女相者曰“再拜”,女赞者承传,玉环再拜。随后,“女相者引妃少前”,接受了皇帝的册书。这意味着杨玉环成为寿王妃了,成为唐玄宗的儿媳妇了。大家离开,“主人拜送于门外”。很明显,隆重的典礼使杨家满门生辉,对于衙吏杨玄璬来说,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继“册妃”(订婚)之后,还有“亲迎”、妃朝见、“同牢”、“妇人礼会”、“婚会”、“飨丈夫送者”、“飧妇人送者”等七项礼仪。完成了“纳妃”的全部礼仪,寿王及其妃子才生活在一起,时间约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春正月。二月,玄宗宣布皇太子与皇子诸王改名字,寿王原名清,现改为瑁。芳年十八的杨玉环,跟随寿王瑁住在东都王宅中,过上了和以前根本不相同的生活。

杨玉环被选为寿王妃,其原因何在?若没有唐玄宗的最后一次东都之行,也许她走的是另一条生活道路。不能不说是命运的安排。但是,在这偶然性的背后,又有着唐代门阀婚姻的必然因素。

唐玄宗第一次巡幸东都,杨玉环还没有出生。第二,三次东巡洛阳,小玉环在蜀州。开元十九年(公元 731年)十月,玄宗第四次巡幸东都,玉环十三岁,已在洛阳,虽美貌,但毕竟年少,没有惹人注目。玄宗第五次抵达东都那年,玉环芳龄十六,可说是洛阳第一美女。皇帝的巡幸,让东都留守官员同河南府官员分外忙碌。养父杨玄璬作为河南府衙吏,掌管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之事,自然参与其中。所以,家里美貌的“长女”渐渐地为上流社会所熟悉。正在此时,唐玄宗与武惠妃考虑寿王的婚事,经多方的了解,终于选中了杨玉环。“含章秀出”,是最关键因素。

若她是一个相貌平平乃至丑陋的少女,不管出身于何等高门望族,也未必会成为寿王妃。

但是,皇家婚事,正式选妃,也有门第之别。如果艳丽异常的杨玉环,没有“公府之门”这一条件,要想堂堂皇皇地册为寿王妃,比登天还能。咸宜公主下嫁杨洄,寿王以杨玉环为妃,这两门婚事都跟“杨姓”相联系,不是巧合。

从历史上看,唐高祖李渊是隋文帝杨坚的皇后的姨侄,同隋朝帝室有亲戚关系。隋亡唐兴,名义上不是一个推翻一个,而是打着“尊隋”的旗号取天下。先是迎立恭帝,遥尊隋炀帝为太上皇。炀帝死于江都,隋恭帝禅位,李渊即皇帝位,国号唐。初唐以来,李、杨两大家族联姻之风盛行。唐太宗娶隋炀帝女儿为妃,生于名恪,以其英武类已,且母妃地望素高,总想把他立为太子。齐王元吉也娶隋宗室杨恭仁的从侄女为妃,玄武之变,李世民杀死元吉,夺弟妃为己妃。

及至唐高宗时,立武则天为皇后,标志着李武婚姻关系建立。而武氏家族同弘农杨氏有姻亲关系,如武士娶獲杨氏,生则天;而杨氏乃隋宗室杨士达(官纳言,即宰相)的女儿。这就说明武则天同杨隋有非一般的关系。武则天执掌朝政,就制定了“要欲我家及外氏常一人为宰相”的政策,即武氏本家父系同杨氏舅家母系至少得各有一人任职宰相。很明显,天授年间,女皇帝武则天以本家侄子武攸宁、武承嗣相继为相,又任母族杨恭仁的从孙杨执柔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之一)。同时,“以则天母族,追封(杨)士达为郑王,赠太尉。”除此之外,因为李、武缔姻,武则天所生子、孙一辈系为李姓,大多同武姓构筑了婚姻关系。比如,武则天孙女新都公主(唐中宗之女),嫁给武延晖;女儿太平公主,嫁给武攸暨;孙女长宁公主(中宗之女),嫁给杨慎交;孙女安乐公主(中宗之女),先嫁武崇训,后嫁武延秀。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反映了武、李、杨三大家族的紧密的关系,以婚姻为纽带结成了政治上的集团统治。

从唐中宗到唐睿宗,“王室多故”,政变不绝,集团变化层出不穷。从政治势力上看,武氏家族衰败了,杨氏家族影响减弱了。唐玄宗即位之后,不复存在什么李、武,韦、杨统治集团。但是,在婚姻习俗方面,崇尚阀阅之风仍然存在(程度上有所减轻)。唐玄宗立武惠妃,从某种意义而言,是承袭前代李武姻亲政策的结果。武惠妃出自武氏本家。开元十四年(公元 726年),玄宗想以武惠妃为皇后,有人反对说,“武氏乃不戴天之仇,岂可以为国母! ”虽然取消了这个念头,事实上宠之如同皇后。此外,玄宗元献皇后杨氏(唐肃宗生母),弘农华阴人,系杨士达的后裔。可见,传统的婚姻观念一直在左右。

至于唐玄宗与武惠妃选择女婿与媳妇,也是讲究门第,重视李、武、杨姻亲关系。杨洄是杨慎交与长宁公主的儿子,论其父系源于弘农杨氏。同样,杨玉环的远祖与武则天的外家皆出自弘农杨氏,虽然杨顺时“徒居河中永乐”,宗亲疏远,但永乐这房仍是弘农杨氏的分支,总有一些血缘关系。到了杨环的父祖辈,仍属“名家”。所以,武惠妃的亲生女儿下嫁杨洄,亲生儿子以杨玉环为妃,也不是个偶然。这是皇室婚姻的传统政策的继续。当然,开元时期,未必还存在李、韦、武、杨婚姻集团,但他们家族之间缔结良缘,是个事实。

开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冬十月,据说洛阳宫中“有怪”(迷信的鬼怪),唐玄宗和武惠妃提前四个月返回长安。杨玉环到了京城,又继续度过了四年余的王妃生活。这期间,围绕着立寿王为皇太子,宫斗不绝。而作为寿王妃的杨玉环似乎淡然待之,对这一丝一毫全不感兴趣。

对杨玉环而言,长安是陌生的,又是让人神往的。杨玉环幼年时从蜀州到河南,必经长安,但匆匆一过,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定居于西京,生活在寿王宅邸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有新意。

寿王宅是著名的“十王宅”(后亦称十六王宅)之一,位于长安朱雀街东第五街安国寺东边。原来,唐玄宗即位初,皇子都在宫中。后来,长大了,虽兼有各种名目的职位,但只是“遥领”而已,从不出迁外藩。约开元十三年(公元 725年),“乃于安国寺东附苑城同为大宅,分院居,为十王宅。令中官押之,于夹城中起居,每日家令进膳。又引词学工书之人入教,谓之侍读。”十王,即忠王、庆王、鄂王、棣王、仪王、荣王、颖王、光王、济王、永王。不久,盛王、寿王、丰王、陈王、恒王、凉王等又就封入内宅,所以又称“十六宅”。这里是皇子诸王居住的地方,所谓“十”或者“十六”,“盖举全数”。后来,各王又添了儿子,“又于十宅外置百孙院”。“十王宅”每院宫人四百,百孙院也有三四十人。

对于杨玉环而言,王妃的富贵生活,跟从前养父家里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了。在“十王宅”里,终日歌舞宴乐,嬉戏喧闹,她那擅长歌舞的才能得到了培育与发挥。

废太子瑛的初次交锋。然而,“十王宅”并不是世外桃源,太子与诸皇子之间的争权夺利,在这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皇太子李瑛与寿王李瑁,便是一对中心。

早在开元二年(公元 714年)十二月辛已,李瑛(当时叫嗣谦)就被立为皇太子。他是玄宗的次子,生在李隆基任潞州别驾时,母亲是赵丽妃。为何立次子为皇太子呢?因为王皇后没有儿子,长子嗣直的生母刘华妃不怎么受欢迎,而赵丽妃以“善歌舞”得幸,所以“以母宠而立其子”,太子便是嗣谦了。开元二十四年(公元 736年)二月,皇太子更名叫做李瑛。

随着武惠妃的日益宠幸,赵丽妃慢慢地默然失色。“母宠衰则子爱弛”,皇太子的地位有了改变。而“惠妃之子寿王瑁,钟爱非诸子所比。”事实上居于皇后地位的武惠妃,在宰臣李林甫的支持下,趁玄宗“钟爱”寿王之机,想办法另立寿王。但在唐玄宗第五次东巡期间,这还只是一场蓄意的阴谋。

废太子瑛的初次交锋,发生在开元二十四年十一月,也就是返回长安不久。史载:“太子同(李)瑶、(李)琚会于内第,各以母失职有怨望语。”所谓“内第”,胡三省注云:“时太子、诸王皆居禁中。 ”“十王宅”也属禁中的范围,所以又叫做“内第”。李瑶,也就是玄宗第五个儿子,封为鄂王,生母是皇甫德仪。李琚,即玄宗第八个儿子,封为光王,生母是刘才人。他们当中李瑶,李据学识最深,“同居内宅,最相爱狎。”特别是李琚,“有才力,善骑射。初封甚善,玄宗爱之。”但是,因为他们生母渐遭疏薄,就同太子瑛一道在“内宅”里发牢骚。谁知武惠妃获悉此事,便派女婿杨洄去侦察。“(杨)洄希惠妃之旨,日求其短,规利于己,谮于惠妃。”武惠妃向玄宗泣诉,说什么“太子结党”,想谋害“妾母子”,甚至“指斥”皇帝陛下。玄宗一听,非常愤怒,就与宰相们商议废黜太子与鄂王、光王。这时,中书令张九龄指出:“陛下纂嗣鸿业,将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今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日久,子孙蕃育,不闻有过,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间废弃三子?伏惟陛下思之。且太子国本,难于动摇。”还援引汉武帝、晋献公,晋惠帝以及隋文帝的历史教训,讲明轻率废太子,对天下就有困难。“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 ”慷慨陈辞,让玄宗无言以对!紧接着,武惠妃耍弄收买花招,密派官奴牛贵儿对张九龄说:“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张九龄怒斥牛贵儿,并向唐玄宗作了汇报。玄宗为九龄的作风感动,废立太子的风波暂息。

从上面可以看出,宫闱隐秘之中,有很多激烈的斗争。在得宠与非宠、或者宠而复失之间都会产生种种怨恨情绪,从后宫嫔妃波及太子诸王,波及外廷大臣。为了各自的权势、地位、利益、前途以及家族集团的兴隆,都使出狠招。明显是政治昏暗的表现,发生在“开元之治”由中期到晚期的转折之际,决不是偶然的。作为维护“开元之治”的最后一位重臣,张九龄挺身而出,反对废黜太子,想稳定政局。

“一日杀三庶人,昏蔽甚矣”。张九龄的努力,最终没有成功。他本人出被扣上“阿党”的罪名,丢了宰相之职。“愿尽力保护寿王”的李林甫,当上了中书令,这就为废太子瑛创造了重要的条件。“李林甫专国,数称寿王美,以揠妃意,妃果德之。”预示着一场风波的到来!开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年)四月,武惠妃又让女婿杨洄诬陷太子,说瑛、瑶、琚三兄弟以及太子妃之兄薛铺潜构“异谋”。什么叫“异谋”?就是指造反,企图发动宫廷政变。据《新唐书》记载,武惠妃让人诡召太子、鄂王、光王,曰“宫中有贼,请介以入。”太子等从之,被甲入宫。惠妃立刻向玄宗报告:“太子、二王谋反,甲而来。 ”玄宗派宦官去看,“如言”,的确是这样。宋代史学家司马光等不相信有那么一回事,认为“瑛等与惠妃相猜忌已久,虽承妃言,岂肯遽被甲入宫!”的确,太子等被甲入宫,决不是事实,但当时唐玄宗肯定之中一定有阴谋。

若说,五个多月前太子等“指斥至尊”,只有言论上的怨恨还可以原谅,那么,潜构“异谋”,蓄谋兵变,就绝对不能容许的了。所以,玄宗立即召集宰相商议,准备废黜太子。这时,张九龄已被贬为荆州长史,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言。中书令李林甫趁机说:“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言下之意,照皇帝的处决就是了。于是,四月乙丑日,玄宗派宦官宣制于宫中,废瑛、瑶、琚为庶人,流薛铺于滚州。注意!“于宫中废之,用李林甫家事之言也。”所谓“家事”,却并没有多一丝一毫的温情脉脉色彩!大概因为武惠妃与林甫的继续挑拨,“庶人”李瑶、李瑛、李琚赐死子长安城东驿,薛铺赐死于蓝田。玄宗一日赐死三子,可谓惨酷。

第二天(丙寅),太子舅家赵氏、妃家薛氏、李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贬者数十人,株连甚众。“家事”如此严惩不贷,唐玄宗过于看重事态!废杀太子瑛,固然出于武惠妃同李林甫的勾结诬陷,但最终还是由唐玄宗决定的。自即位以来,怎么防止宫廷“祸变”,真是反映了专制帝王的特殊心态。先前,害怕过功臣“祸变”,担心过兄弟诸王“祸变”,后来,都慢慢解决。

况且,太子与诸皇子也居然敢蓄谋“祸变”,如何不暴跳如雷呢?问题在于玄宗轻信谗言,没弄清楚事实的真相。瑛、瑶、琚三兄弟因母失宠而愤愤不平,他们暗中相聚,互诉不满,这是事实。但是这三人小集团完全是孤单的,根本没有摧毁力,决不可能走上宫廷政变的道路。张九龄被罢免后,深感受危险,很有可能,他们也策划过反对武惠妃与李林甫的某些办法,当然,“被甲入宫”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唐玄宗没有弄清真相,就在宠妃同奸臣的挑拨之下,制造了一日杀三亲子的大冤案。宋代史学家欧阳修评论说:“明皇一日杀三庶人,昏蔽甚矣。 ”的确,废杀太子瑛等,标志着唐玄宗由“明”趋“昏”的变化。

玄宗也是如此。玄宗尝曰:“自即位已来,未尝杀一不辜。而听信谗言,“一日杀三庶人”,不亦惑乎?”寿王妃的态度。在激烈的宫闱斗争中,寿王与王妃杨玉环的态度怎样?废立太子的实质是封建统治权力的再分配问题。原太子李瑛年已二十八、九岁,虽不是很有才能,但正如张九龄所说:“今太子既长无过。”无过而加以废黜,必然要引起纷争。就太子本人的态度来说,要保护自己。在三十个皇子中,除早亡者与四个年幼无知者之外,好学且有才识的要算是鄂王李瑶与光王李琚,张九龄也叫“二王又贤”。由于他们才智出众,就会积极地参与了宫廷内争。他俩与太子瑛同病相怜(生母渐遭疏薄),联合一起,反对专宠的武惠妃。但是,势单力薄,又注定了这三人小集团失败的可悲命运。

至于寿王李瑁,作为玄宗第十八个儿子,是不可能当上太子的。然而,“寿王以母宠子爱,议者颇有夺宗之嫌。”生母武惠妃是个颇有心计、权欲强烈的女人,保有武氏家族的余风。开元中期,她在争立皇后的角逐中,没有胜出;转而求其次,帮自己的爱子寿王争立太子。她吸取了争立皇后中功败垂成的教训。这次,她将网络撒向外廷重臣同内侍宦官,笼络他们为废立太子呐喊助威。其中,李林甫作用很突出。当然,唐玄宗本人也因宠幸惠妃,进而“钟爱”其子,很想立寿王为太子,以取代李瑛。一切有利的条件,把年方十八、九的寿王推向皇太子的位置。

然而,寿王主观意识上并不想这样。史载,李瑁七岁时,“请与诸兄众谢,拜舞有仪矩,帝异之。”小时候,文质彬彬,腆腼有礼,谦让宽容;长大以后,性格大概还是这样。要他当太子,出于母亲的意向,而不是他本人的强烈愿望。综观各种史籍记载,在废立太子的激烈斗争中,看到的是鄂土王、太子瑛与光王的活动,是惠妃、玄宗的活动,是张九龄、李林甫的活动,是驸马杨洄、驸马薛铺、官奴牛贵儿的活动,如此等等。当上太子,意味着是皇位的继承人,这点十八九岁的寿王无疑是懂的。若他的权力之心,必然地要积极投身于斗争的漩涡,必然地会在史籍上留下记述。现存史籍上没有只言片语,刚好证明他不热衷于这些。

同样,寿王妃杨玉环也缺乏浓厚的政治兴趣。她从洛阳刚到长安,迎面袭来的是废立太子的惊涛骇浪。她自然明白,如果寿王当了太子,她就是太子妃;如果将来太子即位,她就是皇后。但是,这一切,杨玉环并不想太多。当时武惠妃有女婿杨洄,有媳妇杨玉环,都是很亲密的。杨洄禀承武惠妃的旨意,充当了密探、打手与诬告者的角色;而且野心毕露,“规利于己”,为了私利而不择手段。对比中,可以想见杨玉环对政治斗争的冷漠态度。

三“庶人”赐死后八个月,武惠妃一命呜呼。惠妃之死,改变了寿王的地位,改变了唐玄宗的私生活,也同们改变了杨玉环的命运。武惠妃用阴谋手段,让唐玄宗杀死三个亲子,制造了惊震朝野的大冤案。虽然当时李林甫专权,朝廷之士都为求自保不敢直言,但私下同情的舆论广为流传。史称:“瑛、瑶、琚寻遇害,天下冤之,号三庶人。”“三庶人”因他们的冤死,而声名远扬。玄宗即位以来,此案最大。

武惠妃原以为搞掉太子瑛,就可以立寿王为太子,但事实刚好相反,唐玄宗也没有立即册寿王为皇太子,这让她很困惑。而且,杀害“三庶人”,出于她的阴谋诡计,不能不让她的良心受到谴责。据载:“其年,武惠妃数见三庶人为祟,怖而成疾,巫者祈请弥月,不痊而殒。”所谓“三庶人为祟”,都是无稽之谈。但是,武惠妃心惊胆战,心理上压力带来了生理上疾病,“怖而成疾”,确是事实。虽经医治包括巫者“祈请”,没有效果。这年冬十一月,玄宗到骊山温泉避寒,惠妃随行。只有十四天便返回,很可能是惠妃病情恶化。又过了二十天,即开元二十五年(公元 737年)十二月丙午,武惠妃病逝于长安兴庆宫,享年三十九岁。

武惠妃死了,唐玄宗悲痛欲绝。因为他对她的宠爱长达二十多年,王皇后、赵丽妃、刘华妃、皇甫德仪、钱妃、刘才人、郭顺仪、高婕妤、柳婕妤等等,都远远不及。惠妃生前没有获得“皇后”的桂冠,死后玄宗立刻追赠她为“贞顺皇后”,以慰亡灵。在制文中,玄宗不胜“载深感悼”,回顾“惠妃武氏少而婉顺,行合礼经,长而贤明,言应图史”,赞颂她“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备,六宫咨而是则。”只是不提她的野心。其实,惠妃争夺皇后、搞废立太子的阴谋,归根结底,是唐玄宗专宠的结果。悼词只褒不贬,是很正常的。

武惠妃之死,对于寿王来说,等于失去了所有。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数劝上(玄宗)立寿王瑁。”李林甫害死太子瑛,就想把寿王推上皇太子的位置。玄宗过去“钟爱”寿王,也曾想废立太子。但是,“三庶人”死后,天下喊冤,玄宗反而更加犹豫了,因此不得不把此事搁下来。

后来是武惠妃之死,宫中传播着“三庶人为祟”的流言,这就要让他再做打算了。

首先,宰相李林甫的态度有所变化。过去,李林甫是朝臣中鼓吹拥立寿王的台柱。他之所以那么卖力,为的是巴结武惠妃“惠妃德之,阴为内助。”有没有这后宫“内助”,对于奸相专权至关重要。从黄门侍郎到同中书门下三品,再到中书令,都离不开她的帮助。因此,他总是劝玄宗立寿王为太子。而现在武惠妃死了,“内助”没有了,狡猾的李林甫也就不必“尽力保护寿王”了,也就见风使舵了。

其次,唐玄宗在立太子问题上不是很果断。开元初立李瑛为太子,二十余年来还是相当平静的。由于宠爱武惠妃,连及“钟爱”惠妃之子寿王。玄宗喜欢寿王,主要是寿王温良礼让,俊美可爱。但是,寿王与当年李隆基的性格大不一样,所以不是很理想的皇位继承人。“三庶人”赐死后,李林甫多次劝立寿王,玄宗不敢一下决定。究竟立谁好?玄宗自然比其他人考虑得多。长子李琮(初名嗣直),据说,后来打猎时脸上被野兽抓伤,难看得很,当太子不雅。次子李瑛已死。论“年长”的话,应该第三子忠王李玙。一李玙的生母杨妃,弘农华阴人,门第远比李琮、李瑛的母亲为高。并且,李玙“仁孝恭谨,又好学”,玄宗有意立他为太子。但是,武惠妃在病中,唐玄宗“犹豫岁余不决”。

及至开元二十六年(公元 738年)五月,武惠妃死了好几个月,唐玄宗“自念春秋浸高(五十四岁),三子同日诛死,继嗣未定,常忽忽不乐,寝膳为之减。 ”可见,既为惠妃之死而伤悼不已,又为“继嗣未定”而忧患不乐。这时,高力士询问原因,玄宗说:“我家老奴,岂不能揣我意?”是的,“老奴”高力士很明白,知道是太子未定的缘故。紧接着,高力士明确地表态:“大家(称呼皇帝)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所谓“推长而立”,指的是第三子忠王李玙,玄宗连声道:“汝言是也!汝言是也!”既然唐玄宗同高力士意见一致,宰相李林甫不会自讨没趣,不敢再反对忠王了。于是,六月庚子这天,宣布李玙为皇太子。秋七月己巳,玄宗亲御宣政殿,举行“册太子”的隆重典礼又过十天,册忠王妃韦氏为太子妃。第二年九月,太子更名绍天宝三载(公元 744年)正月,再命名亨。李亨就是后来唐肃宗。

非常明显,在立太子的过程中,高力士起的作用至关重要。虽然养父高延福出自武三思家,但高力士本人并不倒向武氏家族。对于武惠妃,自然很敬重,但也决不像李林甫那样巴结武惠妃,极力鼓吹立寿王为太子。高力士主张立忠王,也不是同李玛有什么关系,或者怀着另一番目的,而是强调“推长而立”,阻止内乱,防止再出现“三庶人”这类案件。换句话说,高力士的着眼点在于维护宫廷内部的太平无事,维护大唐局面。

忠王被立为太子,就是说寿王失宠了。任何朝臣包括李林甫都不愿“保护”寿王了,不会再提拥立寿王的事了,寿王和妃子杨玉环在宅邸里继续他们自己的生活。

若问他们的爱情有何结“子”?恐怕没有。《早唐书?寿王瑁传》载:“天宝中有于封为王者二人,伓为济阳郡五,鸿胪卿同正员、偡为广阳郡王。”注意!封王者二人,也就是讲,还有没有封王的儿子,众人都明白。这里还特地说明是“天宝中”封的,而不是开元末封的。唐玄宗的孙子一代,统统住在“百孙院”里,幼年便可封“郡王”。看来,李伓同李偡,似当生于天宝年间,决不可能是寿王妃杨玉环生的儿子。除此以外,《新唐书?寿王瑁传》载:“子王者三人,怀济阳郡,僾王德阳郡,偃广阳郡,伉薛国公,杰国子祭酒。 ”《新唐书》编撰者是参考过《旧唐书》的,有关李伓与李偡所封郡王的记载,大同小异。在兄弟次序上,李伉同李杰最晚,更不可能是杨玉环所生的。一个封为薛国公,一个官为国子祭酒,似当在天宝以后的新的时期。至于最大的儿子李僾,封为德阳郡王,这在们《旧唐书》中没有言及。那么,这李僾是不是杨玉环的儿子?没有史料证明很难确定。即使李侵不是生于“天宝中”,而是生于开元末,也未必就是杨玉环生的。须知,皇子亲王和皇帝一样,实行的是多妻制。寿王除了王妃杨氏外,侧室众多。寿王诸子,载于史传者五人,都与杨玉环无关,原因恐怕是杨玉环不能生育。她从十八岁起,与寿王共同生活了近五年,在正常的情况下,孩子至少二三个。如果真的养育过子女(即使夭折),形体一定有所变。后来,她成为杨贵妃,也没有生过子女,似乎也可以证明上述的推断。

爱情生活中没有子女,有时候也是一种难。由于武惠妃之死,唐玄宗在感情上出现了空白,于是,召来了美貌的儿媳妇。命运之神把寿王妃变成了女道士,变成了杨贵妃;而杨玉环没有子女的牵挂,更为便利。

李隆基同杨玉环的情爱史发端于骊山温泉宫。这段秘史若暗若明,在史籍上没有留下确凿的记载。下面,将有详细的阐述。

玄宗感情上的空白。唐玄宗为什么需要召入寿王妃呢?唐人陈鸿《长恨歌传》最早作了说明:“先是元献皇后、武淑(惠)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数,但没有让他赏心悦目的。上心忽忽不乐。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天宝六载以前称温泉宫),内外命妇,熠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澹荡其间。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元献皇后死于开元十七年(公元 729年),当同此事无关。而在武惠妃撒手人间以后,唐玄宗失去了精神的寄托,闷闷不乐。

陈鸿的意见,为后世史家所采纳。《旧唐书?杨贵妃传》云: “(开元)二十四年惠妃薨,帝悼惜久之,后庭数千,无可意者。 ”《新唐书》本传亦云:“开元二十四年,武惠妃薨,后廷无当帝意者。”这里,卒年有误,很明。因此,司马光则写道:“初,武惠妃薨(胡三省注:开元二十五年),上悼念不已,后宫数千,无当意者。”

各家记述一般体现历史的真实:惠妃死后,玄宗感情上出现了空白,一方面对惠妃追思不已,还有没有喜欢的人。开元二十六年(公元 738年)冬在骊山,凡十五天:次年冬在骊山,十六天;再次年正月在骊山,计八天。这三次避寒骊山,唐玄宗见景生情,油然想起昔日与惠妃同幸温泉宫的欢乐景象,更加失落,后宫随从,内外命妇,没有一个合心的,真是景色依旧,人时已非。

高力士建议召寿王妃。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建议召入寿王妃杨玉环。此为何有?《长恨歌传》说:“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 ”注意!“诏”,似是指玄宗命令高力士去选美,当然也可能是高力士先提出,然后玄宗命他去办。

但,旧新《唐书》与《通鉴》都不提及高力士,仅作“或言”、“或奏”,显而易见。

看来,请召寿王妃的,无疑是高力士。“老奴”最懂得主子的心态。如开元十三年(公元 725年),为忠王李玙选妃,玄宗“诏力士下京兆尹,亟选人间女子细长洁白者五人。”力士建议改在掖庭中选择,“上大悦,使力士诏掖庭,令按籍阅视。”结果得三人,其一即唐代宗的生母。开元二十八年(公元 740年),当唐玄宗精神不佳时,高力士又担负起选美的重任。或许物色之中,无有效应,更使玄宗追思益深,兴味索然。高力士不得不把猎高力士艳的眼光转向“外官”。所谓“外宫”,是跟内宫(兴庆宫)相对而言。寿王宅邸在“十王宅”内,“十王宅”与长安城东北禁宫连接,筑夹诚,围起来,同普通外宅又有不同。但它又非正式内宫,这与外宅相类。因此,作为“十王宅”之一的“寿邸”,又能叫做“外宫”。

高力士为什么选中寿王妃呢?第一,杨玉环的“绝世无双”的花容月貌是众所周知的,当时人就称赞她“姿质天挺”,“姿色冠代”。无论姿色仪态、风度举止,可以是绝色美女,这就能起到填补唐玄宗感情上空白的作用。其次,高力士深知寿王失宠及其地位。开元二十六年(公元 738年)六月,根据高力士的“推长而立”主张,玄宗立忠王李玙为皇太子。往后几年,寿王处境难堪,高力士比谁都清楚。很明显,把寿王妃召入内宫,不会引起太大的波澜。

定情信物的传说。那么,召玉环到骊山,同玄宗相会,是什么时候?《长恨歌传》同《旧唐书》都是指开元末惠妃死后几年,没有具体的时间。《通鉴》于天宝三载末记述此事,但用了一个“初”字,是追述“武惠妃薨”后的事情。若认为《通鉴》作天宝三载(公元 744年)杨玉环入宫,是误解了司马光的原意的。当然,司马光不知道具体时间。

北宋乐史《杨太真外传》最早指出了确切年月: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玄宗幸温泉宫,使高力士取杨氏女于寿邸。 ”《外传》有很多不确定消息,但这“二十八年十月”好像有详细记录,可惜“根据”今人无法知晓了。后来,欧阳修等撰《新唐书?玄宗本纪》亦云“开元二十八年十月”,这是依乐史说的,还有另外的依据,不得而知。看来,上述所记年月最有可信度。清代著名史学家赵翼曾强调说:“杨贵妃本寿王瑁妃……召入宫,此开元二十八年事也。”

以开元二十八年(公元 740年)十月温泉宫相会为标志,揭开了李杨情爱史的序幕。自《长恨歌》流传以来,渲染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意境,对文学有典型作用,妙不可言,但是,作为唐明皇的历史传记,若仍然说这次见面后才知道杨玉环“姿质丰艳”,好像以前从未看到过她的风采,是没有根据的。

应该明白,早在开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玄宗在东都为当时“钟爱”的寿王册妃时,就赞美过“含章秀出”。诏令虽出自词人之手,但玄宗是过目的,知道寿王妃的美貌。次年春大婚,寿王同王妃有朝见玄宗与惠妃之礼,玄宗当然有过。回到长安以后,至开元二十八年十月之前,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中,都有看到寿王妃的可能性。比如,每年元旦,皇子亲王与王妃循例朝贺,共四次。随从游幸温泉宫,只有三次。武惠妃死后祭奠,据丧礼子媳应泣灵堂。排除寿王妃偶然不参加的次数,玄宗四年内总有几次亲见其美。问题在于惠妃在世时以及死后的时间里,玄宗对于寿王妃还没有什么。经历近三年的感情上空虚与精神上孤独,当高力士提及“姿色冠代”的杨玉环时,玄宗马上兴奋,毅然地决定要高力士把她召入骊山温泉宫。

这幕骊山相会,对于二十二岁的寿王妃来说,是欢乐,还是惊忧,难以揣测;而对五十六岁的李隆基来说,无疑是心灵的解脱、青春的!再现。历史上叫做:“既进见,玄宗大悦。”这是事实,白居易歌咏:“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粉黛无颜色。”诗句不单是赞美“杨家女”的媚态,也吐露了唐玄宗的心情。换句话说,在玄宗的眼中,寿王妃“一笑百媚生”,不禁为之倾倒。

据《长恨歌传》载:“上(玄宗)甚悦,进见之时,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虚构“定情”信物,虚构“定情”节目,就塑造艺术形象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实在很重要了。然而,就史事而言,恐怕是经不起推敲的,本来就无中生有。

首先,李隆基同杨玉环相会于骊山,跟民间一般男女恋情,与一般男女是不同的。作为寿王妃被召入温泉宫,对面站着的是一位大唐的天子,自己丈夫的父亲。进见当天,尽管皇帝表现得何等的欢颜、恩宠,一夕之间变得亲密无比,怎么可能呢?何况,像民间男女那样的所谓“定情”,对于皇帝与王妃来说,简直是很难理解。

其次,所谓“定情”信物,指的是爱情凭据。一般男女恋情有此等信物,像首饰之类,是很自然的事。但是,皇帝如此,岂非笑话!按开元礼,皇帝纳后、皇太子纳妃、亲王纳妃等很复杂的礼仪。唐玄宗本人就经历了这三项的全过程:当年临淄郡王时,纳妃,尝过一套礼仪;后来当皇太子,纳太子妃,又尝过一套礼仪;后来即位为帝,立皇后及纳妃嫔,又尝过一套礼仪。所有的礼仪中,都没有专门拿首饰作信物的。唐玄宗在温泉宫召见杨玉环,又怎么会想到这样做呢!本来,文士虚构“定情”一节,很有诗音。但是,在真实的历史传记中,也说当夜玄宗赠给玉环金钗钿盒,作为定情的信物,就不是很真实的。正史与《通鉴》绝不提“定情”,颇有道理。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玄宗在骊山,比前三次住得长些,是因为杨玉环的原因。第十八天,回长安兴庆宫去了。至于杨玉环去向如何,历史上没有记载,以事理推之,她只能暂时地回到寿王宅邸。等待着她的,将是一条女道士的生活。

第二节度为女道士骊山相会毕竟短暂,要真正地解决感情上空白,还必须另想妥善的办法,办法在于女道士。

度道时间之谜。因为史籍记载的简略与模糊,使度道时间成为一个历史之谜,至今纷争未决。

《旧唐书?杨贵妃传》载:“宜蒙召见。时妃衣道士服,既进见,玄宗大悦。 ”似乎寿王妃先度为道士,然后穿着“道士服”到骊山,同唐玄宗相会。《新唐书》与《杨太真外传》显然觉察到上述记载不近情理,于是先述召寿王妃到温泉宫,后写以寿王妃为道士。换句话说,先后有密切相联的两个层次:先见面,后度道。不过,时间都于开元二十八年十月,地点都在骊山。有人因此引申出这样一种意见:就在玄宗同玉环“定情”的同时,玄宗让她去做女道士。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论情理,唐玄宗在温泉宫召见时,杨玉环是以寿王妃的身份出场的,当穿俗家嫔妃衣服参见。之后,玄宗倾心异常,才有将寿王妃度为女道士的事。谁出的这样的妙计呢?不妨臆测一下,似是那班以“女道士”名义活动于皇宫内的大小公主们。弄不明白是时间问题。现存史料中有一道《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全文如下:“圣人用心,方悟真宰;妇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宏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只是,这道敕令不著日期。然而,仔细看也有些眉目。敕文中“属太后忌辰”一句,务必注意。“太后”,指唐玄宗的生母窦氏;“忌辰”,就是逝世日子。本书第一章里说过,长寿二年正月二日(公元 692年 12月 4日),玄宗近九岁时,母亲窦氏被武则天秘密地杀害,尸骨无存。睿宗再次登基,追谥窦氏为昭成皇后,招魂葬于东都洛阳城南。后来,唐玄宗以帝母之重,追尊为“皇太后”,袝葬睿宗桥陵,迁神主于京师太庙。因此,每年正月二日是太后忌辰,例行悼念。既然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是为太后忌辰“追福”,十月份就不可能。陈寅恪先生早就指出:“假如杨氏以开元二十八年十月为玄宗所选取,其度为女道士敕文中之太后忌辰,就是说开元二十九年正月二日睿宗昭成窦后之忌日。”

这样,寿王妃杨氏人道的过程就已明白了: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甲子至辛巳,凡十八天,玄宗在温泉宫,同寿王妃相会。玄宗返回兴庆宫,而寿王妃暂回寿王宅。接着,商议利用正月二日太后忌辰的机会,以“追福”的名义,把寿王妃度为女道士。经策划,似于年底颁布了敕文。正月二日,杨玉环正式当了女道士。随后,杨玉环以“女道士”的身份,而不再是寿王妃的身份,跟随唐玄宗又到骊山去了。从正月癸巳到庚子,前后八天,在温泉宫度过了欢快的生活。之后,唐玄宗返回兴庆宫,“女道士”则居于大明宫内的道观。

据载,玄宗自骊山回来后,梦见道教始祖“玄元皇帝”告云:“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汝遣人求之,吾当与汝兴庆宫相见。”果然,派人在摮厔楼观山间找到了像。同年闰四月,迎置兴庆宫。五月,唐玄宗命画“玄元皇帝”真容,分置诸州开元观,毫无疑问,这股全国范围内崇道之风,是跟寿王妃度为女道士相照应的,或者说是给寿王妃入道制造某种气氛。

在为太后“追福”的背后。唐玄宗为何不敢直接纳寿王妃为己妃,而要经由度为女道士的过渡阶段呢?照封建礼教,玄宗是寿王妃的公公,纳为己妃,有悖人伦,容易遭到非议。李唐王朝虽然肇基关陇,又赋有鲜卑贵族血统,对儿女关防不如中原士族那么严格,婚娶风俗相对自由,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它毕竟是长达百余年的中原王朝,封建伦理对它的影响,不能视而不见。这与唐太宗取齐王妃为己妃不能完全类比。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虽为同胞手足,但齐王投靠东宫李建成,势同水火。经由玄武门之变,齐王作了刀下鬼,王妃便成了阶下囚,或杀或占,身不由己。唐太宗以胜利者占有失败者之妻,大模大样地纳为己妃,时人不敢有所议论。乱伦之诮,仅仅宋儒有之。唐玄宗的情况就不同了,他想纳寿王妃,而寿王未闻有过,若强词夺理,据为已有,有悖情理和伦常,不能不有所顾忌。前车可鉴,唐高宗废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大臣褚遂良就以武氏曾侍寝唐太宗为理由,责备高宗行为有失检点,搞得高宗尴尬不堪。鉴乎此,唐玄宗就不敢冒然地夺子媳为己妃,而必须采取先度为女道士的办法。

的确,“妇女勤道,自昔罕闻。”如唐高祖十九个女儿,太宗二十一个女儿、高宗三个女儿、中宗八个女儿,没有一个当女道士的。然而,唐睿宗时,以西城公主同隆昌公主(玄宗两个亲妹妹)为女道士,道号一曰“金仙”、一曰“玉真”。度道的原因,据说是“以资天皇太后(武则天)之福”。这两个公主人道,筑观京师,颇引人瞩目,对于“妇女勤道”起了推动的作用。一直到开元四年(公元 716年)六月癸亥,太上皇睿宗逝世,史载:“己巳(睿宗死后第七天),睿宗一七斋,度万安公主为女道士。”万安公主是玄宗的亲女儿,度道原因也是“欲以追福”。可见,皇家女子人道,是为死逝者“追福”的形式之一,而不是当时女子离异后进行再嫁的习俗。既然有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资福”的先例,又有万安公主“追福”的榜样,那么,趁窦太后“忌辰”之际,为了“永存追福”,度寿王妃为女道士,称得上做得堂堂正正,非常得体。看来,提出这条妙计的,似和金仙、玉真、万安等公主有关。当时崇道之风愈演愈烈,贵家女子人道已不是“罕闻”,如李林甫的女儿也当了女道士。因此,寿王妃度道之事不会有突兀的感觉,舆论上也不存在什么可讥刺的东西。对于寿王妃“悟”道,似不至于胡编,总有点修道的迹象。不过,敕文说她“每在精修”,过于虔诚了,当属饰词。

明明是强加于人的做法,却偏偏说是出自寿王妃“由衷之请”。似乎“勤道”的寿王妃为太后“追福”,“以兹求度”,诚心诚意。而唐玄宗呢,认为“雅志难违,用敦宏道之风”,便赞成寿王妃为女道土。事实上,这是骗局。倘若寿王妃“精修”真宰、又怀孝思也可在以前求度,为什么恰好选在骊山相会之后发出这个敕令呢?说穿了,什么“追怀追福”,什么“雅志难违”,无非是在“用敦宏道之风”的冠冕辞令下,掩盖玄宗霸占儿媳的不光彩行为。

宋代史学家早就戳穿了“由衷之请”的谎言,指出:“上(玄宗)见而悦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为女官”。其实是唐玄宗“令”其入道,并非出自寿王妃本人的请求。所谓“女官”,也就是“女冠”,即女道士。唐代女道士头戴黄冠,故名。“官”与“冠”通,所以女冠又称“女官”。

郡,刺史为太守。至天宝三载(公元 744年)正月初一,改“年”为“载”。这些制度上的更改,似乎有一番“惟新”样子。

事实上,改元“天宝”并不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天宝时期政治是开元晚期政治的继续。前面说过,罢张九龄、相李林甫,标志着唐玄宗由“明”而“昏”的转折,而这一转折不是开始于天宝元年。当然,天宝初期,政治上越来越昏暗,右相李林甫妒贤忌能,“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唐玄宗则以为天下没有事,高居无所做为,悉以政事委林甫,结果连高力士都“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随着“天宝”时期的到来,李杨情爱有了新的发展。兴庆宫里,龙池畔,沉香亭,花萼楼,玄宗和“娘子”游赏名花,演奏新曲,沉醉于歌舞之中。天宝元年十月丁酉至十一月己巳,杨玉环跟随玄宗,第四次幸骊山,共三十三天。天宝二年(公元 743年)十月戊寅至十一月乙卯,第五次骊山避寒,共三十八天。第二年正月辛丑至二月庚午,第六次幸骊山,共三十天;十月癸巳至十一月丁卯,第七次幸骊山,共三十五天。由此可见,唐玄宗“耽乐而忘返”,时间之长大大超过了前三次。歌舞游乐,从某种意义上说,反映了唐玄宗和太真妃之间的情投意合。

李白游长安。就在天宝初年,著名的大诗人李白来到了长安,以自己的狂放行为和奇妙诗篇,给欢闹的宫廷生活增添了特异的情趣。李白(公元 701年至 762年),字太白,生于碎叶(时属安西都护府,今苏联吉尔吉斯北部),幼居四川,从二十五岁起漫游各地。唐朝的盛世和祖国的山河,孕育了这位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

唐玄宗召李白入京,是因为吴筠的推荐。吴筠是著名的道士,也是文采焕发的诗人。他和李白在天台剡中有过交往,诗篇酬应。后来,玄宗遣使召吴筠,“既至,与语甚悦,令待诏翰林。”吴筠向玄宗推荐了李白,玄宗特诏征召。大约天宝元年(公元 742年)秋天,李白来到了长安,当年已四十二岁。李白拜见年迈的太子宾客贺知章,贺见李白的诗篇,叹曰:“子,谪仙人也!”贺知章再向玄宗推荐,玄宗马上接见了李白。这无疑是轰动京城的新闻。依唐朝李阳冰《草堂集序》记载,玄宗“降辇步迎,御手调羹以饭之。”玄宗还对李白说:“卿是布衣,名为朕知,非素蓄道义,何以及此。”李阳冰和李白有过交往,所记似当真确。事实上,所谓“降辇步迎”、“御手调羹”等,并不是实录,只是传闻而已。从唐玄宗的生活习惯来看,一般不用“辇”的;亲手调羹,更是不可能的事。然而,这些传说也反映了唐玄宗对李白的重视。

为何玄宗如此礼遇李白呢?首先,为了“求才”的需要。虽然李林甫专权,妒忌人才,但玄宗有时还要强调一下“求才”的。在改元“天宝”的大赦文中,重申“国之急务,莫若求才”,要求:“白身人中有儒学博通及文词秀逸,或有军谋越众,或有武艺绝伦者,委所在长官,具以名荐。”天宝初年,先召吴筠,后征李白,就是选拔“文词秀逸”者的典型例子。吴、李均属“自身”、“布衣”,玄宗待之以礼,还是难能可贵的。其次,出于崇道求仙的需要。玄宗向吴筠请教道法还有神仙修炼之事, “(吴)筠之所陈,但名教世务而已,玄宗深重之。”李白号称“谪仙人”,“素蓄道义”,也就是对道法颇有造诣。玄宗礼遇李白,自然也有崇道求仙的目的。第三,出于对诗文的爱好,虽然玄宗本人诗写得不怎么样。过去,玄宗喜欢跟文士领袖张说、张九龄等诗篇唱和。天宝二年(公元 743年)、底,贺知章请度为道士还乡。第二年正月,送别在长乐坡,李白等纷纷献诗,“上(玄宗)赋诗赠之。”既然玄宗当时对李白如此优遇,为何只命他为“供奉翰林呢?”某些文学史著认为,唐玄宗把李白作为御用文人,作为清客,需要他为宫廷帮闲而已。如此评论唐玄宗是不公正的,说实在,玄宗完全没有必要那样做。何况,待诏翰林,跟流俗所轻的“倡优”,是不可等同视之。翰林院始建于开元后期,它是从唐朝文学馆、弘文馆、集贤书院等演化而来。在翰林院里集中了两类专门人才:一是文学之士,二是伎术之士。唐玄宗给予某些优厚的待遇,随时召用,让他们对唐代文化的发展起了一定的作用。其中,文学士“入居翰林供奉别旨”,撰拟诏制,较外廷官为便捷。

简单地将学士们斥之为御用文人,是非常不妥当的。当时李白自己都感到荣宠,并不将“供奉翰林”看成贱职。

高力士脱靴的传说。从天宝元年秋至天宝三载夏秋问,李白在长安住了近两年。在酒和诗的狂放生活中,留下了许多生动的故事。

唐朝李肇《唐国史补》里有一条“李白脱靴事”,据说,“李白在翰林多沈饮。玄宗令撰乐辞,醉不可待,以水沃之,白稍能动,索笔一挥十数章,文不加点。后对御引足令高力士脱靴”。仅此一句,李白“令”脱,高力士是否替李白脱靴,未交代清楚。《酉阳杂俎》里记述具体了:“玄宗于便殿召见,(李白)神气高朗,轩轩然若霞举,上不觉亡万乘之尊,因命纳履。白遂展足与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势,遽为脱之。”由此可见,传说总是越来越细微,好像确有其事,以致后世史家也把“力士脱靴”写进了旧新《唐书?李白传》。

但传说毕竟不是事实。首先,李白虽然傲岸清高,但作为一个“供奉翰林”,在帝王面前,决不会把高力士卑视为奴仆。

如若真有此事,李白的为人品性反而变成不可理解的了。杜甫诗赞李白云:“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假如李白真的对唐玄宗如此傲慢,为什么又高兴地应召入宫呢?事实上,李白“常出入宫中,恩礼殊厚”,对皇帝还是有讨好的一面。其次,就高力士来说,决不会干出为李白脱靴之类事。众所周知,高力士早于开元初就为右监门将军,从三品;其后进为左监门将军;正三品。高力士势倾内外,门施檗戟,一般官吏奉之惟恐不及,怎么可能被视为执奴仆之役的呢!总而言之,脱靴传说是完全不可靠的。唐代人传播这类奇闻,无非是要拔高李白狂放的形象,反映了人们卑视权贵的心态。

《清平调》三首。如果说,“力士脱靴”故事是臆造,那么,李白诗赞太真妃则是事实,至今存留的三首《清平调》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依唐朝韦睿《松窗录》记述,有一次,正逢繁花盛开、牡丹吐艳,玄宗与太真妃到兴庆宫龙池东沉香亭前赏花。著名歌手李龟年手捧檀板,押众乐前,将欲歌之。玄宗说:“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于是叫李龟年带着“金花笺”到李白那里,请填新词。李白“欣然承旨”,马上援笔写了《清平调》辞三章。“龟年遽以辞进,上(玄宗)命梨园弟子约略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

关于《清平调》创作背景,大概就是这样。《松窗录》还有《杨太真外传》说是“开元中”,当误,那时李白还没有到长安。牡丹盛开于春三月,写诗要么在天宝二年春,要么在天宝三载春。清朝王琦《李太白年谱》系之“天宝三载”,较为确切。倘若作天宝二年,好像太早了。因为李白写了《清平调》不久,也就是天宝三载(公元 744年)夏秋,就离开长安了。

看来,李白填写《清平调》时,并没有参加沉香亭前的赏花游乐。他在长安的两年里,或许并没有跟杨太真会过面。因此,传说李白令杨贵妃磨墨而“醉草蛮书”,纯属好事者的虚构。虽然李白没有看到过太真妃的风采,但他用笔描写了太真妃的美貌。请读一读《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干。

这三首像诗又像词,李白恐怕是当作诗写的。诗人以比、兴手法,以名花比喻“倾国”美人,热情地赞颂了太真妃。所谓“群玉山头”和“瑶台”写的是道教的仙境,好像是点出她女道士身份。当时学道求仙成了朝野的共同风气,当女道士是非常时髦的。李白和玉真公主就有直接往来,写了《玉真仙人词》、《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等诗篇。从这可以看出,李白颂扬太真妃不是偶然的。

第二首诗中借“汉”喻“唐”,以赵飞燕比杨太真,是否暗含讥刺的意义呢?绝对没有。须知,从唐初到盛唐,“赵飞燕”是美人的代名词,并没有女人祸水的意思。据《汉书?外戚传下》载:“孝成赵皇后,学歌舞,号曰飞燕。上(西汉成帝)见飞燕而说之,召入宫,大幸。贵倾后宫。”赵飞燕的经历和爱好,实在跟杨玉环有些相似之处。李白诗云“飞燕倚新妆”,可谓维妙维肖,而且揭明了太真妃“贵倾后宫”的特殊地位。难怪唐玄宗接到《清平调》三章后,马上令被之管弦,让李龟年放声歌唱。据说,玄宗亲自调玉笛以倚曲,太真妃“笑领歌,意甚厚。”

所以,历来关于《清平调》的种种深文曲解,就不值得一驳了。例如,《松窗录》记述,“会高力士终以脱靴为深耻,”故意挑拨太真妃怨恨李白,说:“以飞燕指妃子,是贱之甚矣!”太真妃深以为然,于是阻止了给李白的宫职任命,导致李白愤然离京。

这种编造显然与史不符,杨太真与高力士都不是拨弄是非的小人。至于后代注家以为“云雨巫山”句有讥杨太真曾为寿王妃,“枉断肠”者指寿王,那更是荒唐可笑。李白当时岂敢这样恶骂?唐玄宗和太真妃又怎么会把恶骂当作颂歌呢?李白离开长安的原因,并不是高力士的进谗,也不是太真妃的作祟,而是因为翰林院内部的倾轧。非常可能是出于张珀的妒忌,张垍是开元文士领袖张说的儿子,又是唐玄宗的女婿,他主持翰林院,排挤了天才的诗人李白。除此之外,翰林学士起草诏制文书,务必遵守保密的规定。倘若漏泄,就要贬官或者惩罚。

李白那样豪放不羁的诗人,常常沉醉于酒肆,实在不适宜供职于翰林。

总而言之,李白在《清平调》三章中,以绮丽高华之笔,为名花、妃子传神写照。透过这幅画面,可以看到李杨情爱的热烈,看到杨太真的尊贵。造成一种社会舆论,说明正式册妃的条件成熟了。天宝四载(公元 745年)八月初六,唐玄宗刚过了六十一岁的生日,就宣布将二十七岁的杨玉环立为贵妃。前面说过,杨太真早已脱掉了女道士的外衣,以“娘子”的身份生活于兴庆宫,变成事实上的皇妃。但,所谓“太真”妃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正式立为贵妃,这是李杨情爱发展的必然结果。

立杨贵妃之前十天,唐玄宗给寿王李瑁另选了一位王妃。两件喜事,一先一后,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册寿王妃,是立杨贵妃的必要准备。

以韦氏为寿王妃。另册韦妃的日期,《资治通鉴》作天宝四载七月壬午,“壬午”也就是十六日,恐误。据册文,当为“壬辰”即二十六日,兹抄录如下:“维天宝四载岁次乙酉,七月丁卯朔,二十六日壬辰,皇帝若曰:於戏!古之建封,式崇垣翰,永言配德,必择幽闲。咨尔左卫勋二府右郎将韦昭训第三女,育庆高门,禀柔中阎,爰资辅佐之德,以成乐善之美。是用命尔为寿王妃。今遣使光禄大天行左相兼兵部尚书、宏文馆学士李适之,副使金紫光禄大夫行门下侍郎、集贤院学士兼崇文馆大学士陈希烈,持节礼册。尔其钦承宠数,率由令则,敬恭妇道,可不慎欤!”

回顾十年前,唐玄宗在东都颁布过《册寿王杨妃文》,内容相差不多。但,杨妃后来不属于寿王的了。如今,寿王年已经二十七岁,玄宗又一次给他选了韦妃。这样两次册妃,是罕见的。更为稀奇的是,大臣陈希烈担任了两次册妃的副使。他对杨玉环的来龙去脉,可说是了如指掌;而且清楚地意识到,另册韦妃是为杨贵妃的登台作舆论上的准备。陈希烈性格柔佞易制,唯唯诺诺,办事小心,有关杨妃的事自然不会声张出去,因此非常得唐玄宗的喜爱。天宝五载(公元 746年)四月,他竟当上了宰相。

以韦氏为寿王妃,也是讲究门第的。册文说她“育庆高门”,事实也是如此。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上》载,韦昭训源于韦氏郧公房,其父韦浞宫为齐州刺史,祖父韦爽曾任太仆少卿,从祖父韦巨源历任武则天、唐中宗时的宰相。神龙初,韦巨源迁侍中,中书令,进封舒国公,“附入韦后三等亲,叙为兄弟,编在属籍。”由此可见,当时韦氏家族是非常显赫的。后来,李隆基发动“六月政变”,诛灭韦后,韦巨源也被乱兵所杀。一直到唐玄宗时期,除了李、武之间与李、杨之间通婚外,李、韦两大家族之间也往往缔结良缘。

如薛王业(玄宗之弟)以韦氏为妃,鄂王瑶妃家韦氏,皇太子李亨妃家韦氏,棣王琰妃家韦氏,等等。唐玄宗选择左卫郎将韦昭训之女,为寿王妃,也可算是门当户对。这在时人婚姻崇尚门第的情况下,不至被人作为口实。

寿王悲哀的消失。另册韦妃之后,寿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原先杨妃的离去,给他留下了感情上的悲哀,也导致了潜在的危险。与同龄的美貌的杨妃生活了近五年,没有恋眷是与情理不合的。深怀着己妃被皇帝又兼生父所夺的委屈,真是有苦说不出。好在寿王生性谨慎,没有敢发泄不满,又无杨妃为他生儿育女的拖累,才免遭不测之祸。相反的例子不是没有,他的异母兄太于瑛、鄂王瑶、光王琚,均由于怨言引起诬陷而被赐死。面对既是皇帝,又是生父的权威,不管从君臣,父子关系来说,唐玄宗都是尊者,倘若有怨言冲尊,或死或废,易如反掌。寿王身处于某种潜在的危险之中,他自己非常清楚。因此,自杨妃当了女道士以后,整整四年半里,寿王过着没有王妃陪伴的孤寂生活。开元二十九年(公元 741年)十一月,宁王李宪逝世,乃谥曰“让皇帝”。寿王“瑁请制服,以报乳养之恩,玄宗从之。”那副孝顺恭敬的态度,足以让玄宗放心。所以,玄宗又为寿王另选了一位妃子。对于寿王来说,杨妃一去不返了,而他毕竟又有了新的韦妃,他的生命不会有危险了,他的悲哀也就消失了。在这个问题的处理方法上,唐玄宗总算没有把事情做绝。

册寿王韦妃,不早不迟,选在立杨贵妃之前十天,还有另一番用意。随着十年时光的流逝,东都册寿王杨妃的事,人们或许淡忘了。《册寿王韦妃文》中绝对不会涉及往事,好像寿王至此时才娶了一位王妃。如此,杨贵妃原是寿王妃的一段历史被掩盖了。即使局外人知道寿王过去娶过位杨妃,然而那位“杨妃”是否就是杨贵妃,也未必一清二楚。皇宫里双喜临门,父皇立妃,皇子娶妻,在热闹声中割断了某种瓜葛。所以,册寿王韦妃,是唐玄宗为自己立杨贵妃创造必要的前提条件。

八月壬寅(初六),千秋节刚过,唐玄宗正式宣布“太真”妃号曰“贵妃”。此后,杨贵妃以崭新的姿态活跃于历史舞台,直到马嵬坡死时为止。

从陈鸿《长恨歌传》到白居易《胡旋女》,从《旧唐书》到《杨太真外传》和《资治通鉴》,都说是“册”为贵妃。这里,所谓“册”并不是指纳妃礼仪,而是赐号“贵妃”的意思。

按照开元礼的规定,皇帝纳后有一套繁杂而隆重的礼仪(跟皇太子纳妃、亲王纳妃有所不同),如“临轩命使”、“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册后”、“命使奉迎”、“同牢”、“皇后表谢”、“朝皇太后”、“皇后受群臣贺”等等。其中,“册后”礼仪是在后氏宅第里举行的,要由太尉为正使、司徒为副使,授以册宝。

以上说的是纳皇后礼仪,纳皇妃也与此相符合。

对于杨玉环被立为贵妃,她不是以父家闺女受册的,所以纳后妃那一整套的礼仪均没有奉行的必要。倘若真的遵照纳妃礼仪办,反而弄巧成拙,徒然暴露了杨玉环入主后宫的非正常过程。唐玄宗岂敢循礼而行呢?其实,杨玉环内以“娘子”之称,外以“太真”之号,在兴庆宫里生活了三年半多,早已是皇妃了。所谓“赏名花,对妃子”,不是清楚地说明这一点吗?问题在于“太真”妃是没有名目的非正式的称号,要正名,就必须赐号“贵妃”。与当年武惠妃一样,年幼“随例入宫”,开元初“渐承恩宠”。“及王庶人(皇后)废后,特赐号为惠妃,宫中礼秩,一同皇后。”由此可见,赐号“惠妃”、“贵妃”之类事,跟纳后妃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礼仪上、的差异也显明地存在着。

那么,赐号“贵妃”时有无隆重的典礼呢?从赐号“惠妃”时情况来看,好像没有,至多是举行一次内宫的欢庆宴乐。陈鸿只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而不提到庆典。白居易《胡旋女》诗云:年间重大的节日典庆也改在兴庆宫了。如天宝元年(公元 742年)元旦,玄宗御兴庆宫勤政楼,受百官朝贺,改元“天宝”,大赦天下。兴庆官不仅是议政的中心,而且是宴乐的中心。再者,“太真”妃的身份是女道士,过分庄严的典礼反而惹人瞩目,召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贵妃”的由来。自天宝四载八月起,“杨贵妃”的称号逐渐地为朝野所熟悉,至今历一千数百年之久,还是家喻户晓。那么,“贵妃”称号的由来如何?“贵妃”作为皇帝妃嫔之一,开始置设于南朝宋武帝。孝建三年(公元 456年),“置贵妃,位比相国,进贵嫔,位比丞相,贵人位比三司;以为三夫人。”贵妃的地位,只次于皇后。南朝四代,互相沿袭,无大异同。至隋炀帝时,参详典故,自制嘉名,著之于令:以贵妃、淑妃、德妃为三夫人,正一品,顺仪、顺容、顺华、修仪、修容,修华、充仪,充容,充华为九嫔正二品;婕妤十二员,正三品。美人、才人十五员,正四品,是为世妇。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唐初由于隋制,皇后之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为四夫人,正一品。其他各号及人数,和隋制稍有差异。如唐高祖时,有位万贵妃。贵妃的地位,也是只次于皇后。然而,从唐太宗经高宗、中宗、睿宗,直到玄宗前期,贵妃的设置并没有固定。史称:“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非典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即说,取消了“贵妃”称号,以惠妃仅次于皇后。开元时期,武惠妃得宠就是例证。及至天宝四载(公元 745年),武惠妃亡故已经七年多,杨玉环得宠也有四年多,倘若依旧俗称“娘子”或者“太真”妃,实在是不符合“典法”的。再赐以“惠妃”,也不妥当。于是,唐玄宗恢复了“贵妃”的称号,立杨太真为贵妃。从制度上说,贵妃只次于皇后,然而当时没有皇后,所以,杨贵妃处于事实上皇后的地位,也就是六宫之主。

为何不直接立为皇后呢?恐怕是由于历史传统的影响。众所周知,唐高祖李渊正妻窦氏早于隋末逝世,唐王朝创建后就没有另立皇后。唐太宗登基,以长孙氏为皇后。贞观十年(公元 636年),长孙皇后病亡,太宗也不再立新的皇后。唐高宗时期,先有王皇后,后有武皇后(则天),结果导致了唐王朝中断的局面。唐中宗时只有韦后。唐睿宗重新登基,由于刘氏与窦氏早已被杀,也没有皇后。玄宗登基初,以王氏为皇后。王皇后死后,“上(玄宗)欲以武惠妃为皇后”,但遭到朝臣反对,只好作罢。反对的原因主要是:如以武氏为“国母”,将会取笑于天下,而且,太子非惠妃所生,容易引起宫廷内争。从这可以看出,拥立“国母”是非常慎重的事,一般不宜更立新的皇后。正因为如此,尽管唐玄宗宠爱杨贵妃甚于惠妃,但还是不可立为皇后的。像杨太真女道士的身份,当了“国母”,不亦取笑于天下!而且太子李亨年长于杨玉环,玉环为皇后,又成何体统呢?父夺子媳与伦理观念。倘若杨贵妃原先不曾是寿王妃,唐玄宗纳她为己妃,是绝对不必考虑舆论和影响的,也不必等待了四年多的时光。问题恰恰在于看中了寿王妃杨氏,即使在婚姻关系相对自由放任的盛唐,父夺子媳也是不正常的事。皇权赋予唐玄宗以无限的权力,但要公然地立子媳为皇妃,还是不能马上做到的。正因为这种缘由,唐玄宗采取了度寿王妃为女道士的过渡办法,足足拖了四年多,而且正式立贵妃之前,又为寿王另册韦妃。经过充分的准备和多方的掩饰,才宣布了杨贵妃的册命。当时,局外人对唐玄宗父子与杨贵妃的微妙关系并不知情。知情者或者慑于皇权威严,或者有意为尊者讳,决不会评议父夺子媳在伦理观念上的是与非。历史记载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个由隐到显的过程。事隔半个世纪,陈鸿在《长恨歌传》中提及杨玉环是选自“寿邸”,可以看出民间已广泛知道杨贵妃本来是寿王妃。诗人白居易却偏偏说:“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白与陈一起在楼观山饮酒作诗,当然明白杨贵妃入宫前不是闺女。陈鸿既已揭示了事实,白居易也无必要为尊者隐讳了。《长恨歌》里不提寿王妃,那决不是为国讳,而是要歌颂爱情的真诚和纯洁。换句话说,出于文学上塑造典型人物的需要。

后来,诗人李商隐竟为寿王鸣不平了:“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将寿王当年想发泄而强行压抑的愤慨心情委婉地点出来了。诗笔追求的是艺术的真实,却不是复写历史的实录。须知,薛王死在开元二十二年(公元 734年),怎能与离去了杨妃的寿王共赴宫宴呢?不过,薛王是尽人皆知的酒色之徒,拉他出场作为陪衬,诗人别有意在。薛王没有爱妃被占的委曲,心无牵挂,一味畅饮至“醉”;但寿王心存离愁,无意沾唇,因此仍“醒”。这一“醉”一“醒”,反映了两人截然不同的遭遇和心态。诗篇曲折含蓄地将唐玄宗夺子之妇作了隐晦的讽刺,又赋予了寿王失爱以深切的同情,应该视为一首有份量的宫闱史诗。

一人得宠,合家升迁,这是封建宗法制度在家族推恩方面的反映。杨玉环一旦晋为贵妃,杨氏家族就以外戚的地位,享有皇权赋予的很多特权。杨家上自长辈,下至同辈,差不多都得到了皇恩浩荡、惠泽周流的好处。当时普遍流传的民谣说:“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道出了封建宗法制下血缘政治形成的心态,牵动了当时羡慕的人心。连重男轻女的封建信条也发生了价值观念的转变。由此可知,“恩宠声焰震天下”的诱惑力量是如此之巨大!养父的隐没。然而,出现了非常奇怪的现象:在一片推恩与承恩声中,养父杨玄璬似乎被隐没了,没有任何声息。即使亡故,也该追赠宫爵呵、唐玄宗与杨贵妃遗忘了这位“养父”吗?当然不会。相反,记得太清楚了,以致不得不将他隐去。这里包藏着难言的苦衷。

十年前,唐玄宗在东都为儿子寿王册妃,诏令上明白地写着:“尔河南府士曹参军杨玄璬长女,为寿王妃。”当时杨玉环是以“杨玄璬长女”嫁给寿王的,早已亡故在四川的生父杨玄琰却并不引人注意。也就是说,玄宗只知道玉环是杨玄璬的女儿,却不了解她的亲生父亲杨玄琰。新近有的历史传记认为,开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十二月,杨玉环被纳为寿王的妃子时,养父杨玄璬则已亡故。这是没有根据的。读一读册文,就会知道杨玄璬健在的,而且册妃仪式是在他家里举行的。由于“长女”当了寿王妃,不久又迁居长安,因此杨玄璬也从东都到了西京,任职为国子司业。唐朝国子监设祭酒一员,从三品;司业二员,从四品下。祭酒、司业之职,掌邦国儒学训导之政令。杨玄璬原为河南府士曹参军,从七品下,现任国子司业,算是大大地升迁了。

后来,杨玉环度为女道士,杨玄璬对此是赞同还是反对呢?作为“养父”,自然深刻明白“度道”不过是幌子而已,无非是唐玄宗夺子媳的过渡办法。作为掌职儒学训导的国子司业,不管是对度为道士,还是对父夺子媳,总是不那么赞扬的吧!虽然不支持,但也不敢反对,由于事情出于皇帝的意愿,况且杨玉环本人后来也乐意的。大概是在忧郁之中,杨玄璬离开了人间。这些,虽然没有史料证实,但完全是合乎情理的推测。

唐玄宗正式立杨贵妃时,杨玄璬的确已经亡故了。在推恩杨门的名单中,这位“养父”名字被埋没了,原因很简单,倘若有了“杨玄璬”,岂不叫世人联想到杨贵妃就是他的“长女”吗?倘若真的想起了十年前《册寿王杨妃文》,总有点不愉快吧!而隐掉了“杨玄璬”,也就多少掩盖了杨贵妃就是寿王妃的一段历史。尤其是对不了解内情的世人来说,这样做更有必要。井上靖先生分析得好:“因为考虑到还是从正式文献上抹掉更为平安无事的吧,这个人物再也没有在历史上露名。”连死后追赠官爵也没有份,不胜悲寂!追赠亲生父母。封建时代推恩是按等亲进行的,首先要恩及父母。杨贵妃十年前是认杨玄璬为父亲的,现在却认定了生父杨玄琰。这是皇帝推恩之大势所趋,并非出于杨贵妃本人的主意。也只有如此,世人就会相信杨贵妃是杨玄琰之女,跟那个“玄璬长女”是不相同的。杨贵妃和寿王妃之间的某种联系被拆掉了,真不愧是虚伪的妙计。

杨玄琰早已亡故,必须追赠官爵。《资洽通鉴》卷 215云:“赠其父玄琰兵部尚书。”这是天宝四载(公元 745年)八月初次赠官。《旧唐书?杨贵妃传》又载:“妃父玄琰,累赠太尉、齐国公。 ”注意!所谓“累赠”,就是又一次追赠的意思。

兵部尚书,正三品;太尉系三公,正一品。从这可知,官爵越赠越高,也反映了唐玄宗对杨贵妃的专宠程度。顺便一提,倘若认为太尉齐国公是追赠给杨玄璬的,恐怕不是事实。

前面说过,杨玉环幼年时代,父母双亡,推恩没有忘记死去的生母。《旧唐书》云:“母封凉国夫人”,好像这位夫人还健在。有些历史传记竟认为,杨贵妃在四川的生母,被迎至京师长安居住。其实,《旧唐书》行文是紧接“累赠”妃父之后,所谓“封”也是追赠的意思。乐史编写《杨太真外传》时,倒理解得正确:“又赠玄琰兵部尚书,李氏(生母)凉国夫人。”透露了追赠的迹象,即,李氏早已亡故。《长恨歌传》只是说:“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贵……姐妹封国夫人……”从这可知,唐人陈鸿也不认为生母的健在,哪里有什么迎至京师居住的事实呢?贵妃长辈中健在的,只有叔父杨玄珪。唐玄宗封他为光禄卿,从三品,还算是得体的。后来,叔父杨玄珪累迁至工部尚书,正三品;于是,生父杨玄琰追赠的官爵相应提高,从兵部尚书加至太尉、齐国公。

除此之外,随着杨贵妃的日益得宠,特地为“贵妃父祖立私庙,玄宗御制家庙碑文并书。”这对于杨氏家族不可否定是莫大的荣耀。

兄弟们的升迁。杨贵妃的兄弟们也由于她的关系而纷纷获得官位。

亲兄杨锸,也就是杨玄琰之子,初任为殿中少监,从四品上,协助掌管天子服饰,总领尚食等六局之官属。后迁鸿胪卿,从三品;再授三品、上柱国,享有“私第立戟”的荣宠。唐制官阶勋三品以上,私宅家门施棨戟。项安世《家说》曰:“棨戟,殳也,以赤油韬之,亦曰油戟。”这油漆的木戟,本是汉代官吏出行时作前导的仪仗。唐代门施荣戟,显表主人地位的高贵。

从兄,也就是杨玄珪之子,初任侍御史,从六品下。八月癸卯(初七),也就是正式立贵妃之次日,玄宗册武惠妃的幼女为“太华公主”,命杨锜娶之。杨锜娶了公主,循例晋为驸马都尉,从五品下。但是,驸马都尉是武散官,只在娶公主者都授之;而侍御史则是有职有权的流官。看来,杨錡娶太华公主时以侍御史兼领驸马都尉的。太华公主曾以母宠,倍受钟爱,礼遇过于诸公主,下嫁以后,玄宗特赐近宫的甲第,号称“太华宅”,与宫禁相连。这就使杨锜顿时光耀门庭。

值得注意的是,杨玉环为寿王妃时,太华公主(寿王亲小妹)叫她嫂嫂,关系非常亲热,从辈份来说是同辈。当了杨贵妃,太华公主还有寿王,则属于晚辈了。可是,杨贵妃的从兄又偏偏娶了太华公主,从中牵线者也许是杨贵妃。这样辈份上混乱、颠倒,反映了当时封建伦理观念还不是非常严峻化。正是在此种情况下,出现了婚姻关系上的自由和放任,对于父夺子媳之类现象不一定有加以愤怒的谴责。

从祖兄杨钊,也就是后来的杨国忠,由于他是贵妃三代直系之外亲属,初次推恩时也就轮不到他。杨钊在仕途上另辟蹊径,走着一条和杨氏其他兄弟不同的道路。

还有一个堂弟,名叫杨鉴,为何立贵妃时未及推恩,恐和他年幼有关。大约开元二十三年(公元 735年)册寿王妃时,杨鉴刚出生不久。天宝四载(公元 745年),他的年龄当稍大于十岁,必小于十五岁(男子行冠礼年)。天宝九载(公元 750年)以后,史载;“妃弟鉴皆尚公主。”杨贵妃前系“杨玄璬长女”,所以视杨鉴为“弟”,实际上是堂弟。至此,杨鉴约十六、七岁,开始娶公主,推恩授职为“湖州刺史”。

诸姐姐的承恩。杨贵妃的三个姐姐,不仅美貌,而且各有性格特点。他们早就分别嫁给崔家、裴家、柳家,依夫姓氏,也可称崔氏、裴氏、柳氏。天宝初期,杨玉环为“太真”妃时,他们就来到长安了,由于妹妹的宠幸,也可以出入内宫。

初立贵妃推恩时,“贵妃三姐,皆赐第京师,宠贵赫然”。天宝七载(公元 748年)冬十一月,唐玄宗正在华清宫避寒,宣而以崔氏为韩国夫人、裴氏为虢国夫人、柳氏为秦国夫人。这三夫人都有才色,唐玄宗竟呼之为“姨”;她们出入宫掖,并承恩泽,势倾天下。连玄宗的妹妹玉真公主等,对她们也是谦让三分,起立相迎,不敢就座。其中,尤以虢国夫人宠遇最深,权势最大,行贿请托,嬉游没有度,正像元稹诗云:“虢国门前闹如市,杨氏诸姨车斗风”。

虢国夫人还是能说会道的皇室媒人,只要“十王宅”、“百孙完”里的婚嫁,少不了这个穿针引线的大唐姨娘。当然说媒是百说百成的,就算不尽如人意,也不看僧面看佛面。只是有一条,先要纳钱千缗,事包成功。

虢国夫人财源最盛,也最仗势欺人。有一次,她看中已经死去的大官僚韦嗣立的私宅,妒嫉它的豪华,竟想占为已有。她带领侍从婢数十人来到韦宅门前,谈笑自若,对韦氏诸子曰:“闻此宅欲卖,其价几何?”诸韦答以根本无这回事。紧接着,数百工徒在她授意下,立时拆迁,补赏韦宅的仅十亩多空地。然后大兴土木,酷役工匠,不分昼夜,限期竣工。中堂既成,又想克扣赏钱,当场将蝼蚁,蜥蜴放置堂中,如果堂有微隙,走失一只,就不给赏钱。由此可知,豪奢的虢国夫人又是如此刻薄,吝于付钱。

“恩宠声焰震天下”。综上所述,杨家凭借贵妃之宠,而成为政治上经济上的暴发户。权势显赫,大有“恩宠声焰震天下”的威力。

因为玄宗与贵妃结为伉俪,李杨互结姻亲,层出不穷。除杨錡、杨鉴娶公主,郡主外,杨国忠的儿子杨昢娶万春公主,杨暄娶延和郡主。韩国夫人的外孙女嫁与玄宗孙为妃,虢国夫人的女儿嫁与宁王子为妃,秦国夫人女婿之弟柳潭尚太子李亨女为妻。如此,杨门尚二公主、二郡主,加上三夫人的亲属和皇家通婚,就显得更威风了。

为了炫耀自己的权势,每逢朝会,杨氏五家争先夺路,前呼后拥,好不威风。每年冬玄宗和贵妃行幸华清宫,杨氏五宅排场之盛,装饰之侈,令人咋舌。杨国忠以剑南节度使开纛,五宅鱼贯而行,每家一队,每队着一色衣,照映像百花之焕发。诸杨竞为车服,一车之费,动辄数十万贯,牛不堪重负牵引,奉旨乘马,又争购名马,穷饰马匹。贵妃诸姐盛饰珠翠、钿簪,摇落于途,俯拾都是。

权势助长了横暴,导致发展到家奴竟敢欺侮皇亲的地步。如天宝十载(公元 751年)正月望夜元宵灯节,杨氏五宅在家奴簇拥下夜游灯市,恰逢广平公主与驸马程昌裔观灯,双方争过西市门,互不相让。杨氏家奴挥鞭抽及公主,公主受惊落马,驸马程昌裔下扶之,也被数鞭。公主哭诉于玄宗,玄宗依律令杖杀杨氏奴。然而,第二天又免程昌裔的官职,不令朝谒,以安慰杨氏五宅。可见,杨门气焰是如何的嚣张!史称:“开元已来,豪贵雄盛,无如杨氏之比也。”杨氏外戚势力的兴盛,是与皇权的腐败密切相关的,也反映了唐玄宗由明而昏的变化。

外戚势力是伴随封建皇权而必然产生的。《旧唐书?外戚传》序总结了这样的历史教训:“自古后族,能以德礼进退,全宗保名者,鲜矣。”由于外戚往往恃宫掖之宠,骄侈淫逸,作恶多端,最终几乎没有不身败名裂的。所以,明哲之君总要慎重地对待外戚问题。唐太宗时,长孙皇后告诫说:“汉之吕、霍,可为切骨之戒,特愿圣朝勿以妾兄为宰执。”不甚重用外戚,任以勋贤,这是“贞观之治”政治上清明的重要因素之一。然而,自唐高宗以后,武后、韦后相继干涉朝政,造成了祸乱不已的局面。

唐玄宗登基初,杰出的政治家姚崇在《十事要说》中尖锐地提出:“吕氏产、禄,几危西京,马、窦、阎、梁,亦乱东汉,万古寒心,国朝为甚,臣请陛下书之史册,永为殷鉴,作万代法,可乎?”玄宗潸然良久,说:“此事真可为刻肌刻骨者也。”开元时期,唐玄宗几乎牢记深刻的教训,避免外戚势力的恶性膨胀,保障了“开元之治”的安定局面。

如,以王氏为皇后,其父王仁皎任官太仆卿,累加开府仪同三司、邠国公。后兄王守一也封官进爵。然而,王氏后族没有干预朝政。后来,搞“符厌之事”,声称“当与则天皇后为比”。事发,玄宗亲究之,皆验。王皇后被废而卒,王守一赐死。对于此事,唐玄宗过于严酷了,但却可以看到他防范后族乱政的苦衷。

又如,玄宗宠爱赵丽妃,他的父亲赵元礼、兄赵常奴擢为大官。赵氏父子没有也不可能干预朝政。开元后期,因为太子瑛事件的牵连,舅家赵氏也遭到流贬。

再如,玄宗宠爱武惠妃长达二十余年,而当大臣提出“武氏乃不戴天之仇”的进谏时,玄宗还是接受了,始终没有立武惠妃为皇后。惠妃死后,玄宗下制赞扬她“贵而不恃,谦而益光”,道出了外戚势力未得到发展的事实。

宋代史家指出:“玄宗登基,大加惩革,内外有别,家道正矣。”此话虽有溢美之处,但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唐玄宗改革后族乱政的弊病,“法行近亲,里表修敕”,取得了“开元之治”的成就。

但却,“天宝夺明,委政妃宗”,唐玄宗忘却了从前“刻肌刻骨”的“殷鉴”,为了宠爱杨贵妃,竟不惜扶植杨门外戚势力。政治上推恩,给予各种官爵和特权;经济上赏赐,唯恐供应不周。凡有颁赐四方进奉,每家一份,五家如一,中使传送,往来不绝。杨氏五宅的权势显赫,归根到底,是唐玄宗一手纵容导致的。

杨氏外戚是封建家族脐带关系衍化出来的一股腐朽势力,成为天宝时期政治日趋腐败的晴雨表。

首先,杨门的飞黄腾达,是因为杨贵妃的关系。民谣说:“君今看女作门楣。 ”何叫“门楣”?胡三省注云:“凡人作室,自外至者,见其门楣宏敞,则为壮丽。言杨家由于生女而宗门崇显也。或曰:门以楣而撑拄,言生女能撑拄门户也。 ”白居易的《长恨歌》也有相似咏叹:“姐妹兄弟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所谓“门楣”、“门户”之说,都瞩目于杨贵妃光耀门庭的推恩效用,这主要是由唐玄宗荒怠政事、贪恋女色的结果。

其次,杨氏五宅也就是杨锗、杨、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他们与杨贵妃一样,在政治上起不了决策作用。杨贵妃并非权势欲强烈的女人,同样,杨氏五宅也没有多少参政本领。杨氏外戚的这个特点,跟历史上干政的外戚集团是有区别的。以往,外戚贵盛,常常威胁或者危害着皇权;外戚愈强,皇权愈衰,甚至出现女主临朝的局面。天宝时期,杨氏外戚从头到尾都依附于皇权,没有形成独立的政治群体,没有发展到危及皇权的地步。因此,唐玄宗对他们是放心的。每当宫宴,诸杨奉旨给以伴食,酒兴之余,得以赐赏,教坊奏乐,观赏歌舞,都尽欢而散。

然而,“委政妃宗”却事实。所谓“妃宗”,指的是杨国忠。杨国忠的发迹,是靠了杨贵妃的宗族亲属关系。但是,唐玄宗所以重用他,不仅仅是由于外戚的关系,主要是杨国忠聚敛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