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者虽然不能反映本阶层的全貌,但毕竟能反映人性的一个侧面,童贯是个另类,中行说则是另外一个,骂声阵阵中也不乏有人为其打抱不平,中行说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西汉时的和亲想必大家都有所了解,从细君、解忧到后来的昭君,在这一类历史事件中唱主角的基本都是美丽的女子,不过也有一个例外,那是文帝时的一次匈奴和亲。
当时匈奴著名的首领冒顿单于病死,其子稽粥立,号老上单于。素来以黄老之道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的汉文帝鉴于国内局势动荡,各路诸侯对帝位虎视眈眈,因此对外就希望能够避免与强大的匈奴爆发战争,从而排除外忧,所以,他也坚持和亲的政治策略。老上单于刚即位的时候,文帝便下令送宗室女去匈奴,那次派去护送公主的使节便是宦官中行说。
中行说是燕地人,长于朔方,熟知匈奴情状,文帝派他去其实也有窥探匈奴虚实兼收集情报的用意。然而,领导安排任务时,下属的意愿也是相当重要的,这也决定了日后的工作态度,不过金科玉律的皇帝却很少能想到这一点。从繁华之都前往蛮荒之地,大多数人心里都会极不平衡,只不过皇权之下,大多敢怒而不敢言。一开始,中行说借故推辞,他虽为阉人,但内心是极其自负的,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个人才,理应留在权力中心,然而文帝的这一安排让他很受伤。不过,最高领导的权威通常是不容挑战的,面对中行说的推托,文帝十分不满:“让你去你就去,不去也得去。”胳膊拧不过大腿,强压之下,中行说只得悻悻起程。他临行前私下对人说:“我本来不想去,非要逼我去,可别怪我将来为害汉朝。”不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还是听到传闻的汉文帝都付之一笑,一个宦官,口气如此之大,真是大言不惭。
人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中行说无法在汉朝天子身上找到知己的感受,所幸前往匈奴寻求新的人生价值。于是,一到匈奴,他便归降了老上单于,并凭借自身的见多识广很快成为了单于的亲信,开始兑现当初的誓言了。
汉朝的和亲之所以对匈奴有比较强的吸引力,除了汉朝宗室女的美丽与大国低姿态示好所带来的尊严满足之外,汉朝所赠予的缯絮(丝织品)、食物、器皿都是匈奴人十分喜爱的。匈奴地处苦寒之地,又是游牧民族,华丽的服饰、可口的美食、精致的器物为匈奴打开了一扇奇妙的大门,而力求报复汉朝的宦官中行说则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企图改变这种汉匈双方的心理落差。
他进谏老上单于说:“匈奴的人口总数还不如汉朝的一个郡,匈奴之所以让汉朝胆怯并得以独霸一方,就是因为自己独特的习俗与文化,衣食住行都不需要依赖汉朝的供给。如今,单于您变更旧俗,爱穿汉朝的衣服,爱吃汉朝的食物,长此以往,恐怕汉朝的物品输入匈奴不过十成中的一二成,就足以使匈奴动心降汉了。”单于和众人都将信将疑,中行说又让人分别穿上汉服和毡裘策马奔行于荒野,以此证明:“穿上汉朝的丝织衣服,骑马在杂草和荆棘丛中奔驰,衣裤全都挂破了,哪里比得上匈奴自己的毡裘耐用?汉朝的食物虽然精致可口,哪里比得上乳酪方便美味?”这番让匈奴民族自强的话说服了众人,老上单于从此便对汉朝衣食不那么热衷了。
中行说还教授单于左右学习数学,用以计算匈奴的人口和牲畜数量。汉朝皇帝和匈奴单于通信的书简历来长一尺一寸,上面写着“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的字样,然后才记载着赠送的物品和言语。中行说则让单于将回复的书简定为一尺二寸,所加的封印都比汉简宽大,称呼也傲慢得很——“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然后才记载着赠送的物品和言语,试图压倒汉朝。
当初恨大汉皇帝的薄情,如今中行说更是彻底放弃了自己汉朝使节的身份,对后来前往匈奴的汉使们进行责难。而且对于鄙夷匈奴风俗的汉朝使节,中行说亲自出面与之辩论。
汉使讥讽匈奴人少壮衣食丰足,老人则饥寒交迫,中行说辩道:“按照汉朝风俗,征兵出发时,父老岂有不置办衣食,欢送子弟的?匈奴素来崇尚攻战之事,老弱不能上阵打仗,因此才把优渥的衣食供给少壮子弟,这样才能打胜仗,这是保家卫国,怎么说得上轻视老年人呢?”
汉使又抨击匈奴茹毛饮血,缺少礼制,逆天乱伦,父亲死了,儿子娶后母为妻,兄弟死了,娶兄弟的妻子为妻。中行说辩论道:“匈奴的风俗就是吃牲畜的肉,喝牲畜的乳汁,穿牲畜的皮毛衣服,这就与汉人喜欢吃精粮一样,这是各地的风俗习惯差异问题,没什么可说的。战事紧急的时候人人都练习骑射,战事缓的时候人人享受和平生活。人们的约束既轻,生活也就简便易行;君臣关系简单,国家事务再繁杂,也像一个人的身体一样容易协调。哪像中国,虽然自称礼仪之邦,君臣之间却相互猜忌。而且使用大量劳力去修筑宫廷楼阁,以致耗尽民力。老百姓耕种本来是为了衣食丰足,建造城郭本来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这样一来,战事紧急的时候没有时间练习攻战之事,和平的时候又不能休养生息,还要出劳力。至于匈奴的风俗,父子兄弟死,娶他们的妻子为妻,是为了保全种姓。因此匈奴虽然伦常紊乱,但是一定要立本宗族的子孙。哪像中国,虽然遵守伦常,可是亲属关系疏远的时候就互相残杀,以至于改朝易姓。”
虽然中行说的行为让人不齿,但他对于封建制度中虚伪的“礼仪之邦”的指控倒也不无道理。从此以后,汉使再想和中行说辩论,中行说便高挂免战牌,不予理会,并斥责汉使:“还有什么好说的!但教你们汉朝天子送来的衣食物品数量充足,尽善尽美,便是尽了你们的本分了,不然,等到秋高马肥,就要大举南侵,铁骑践踏了!”
这位与众不同的宦官虽然在汉朝不得志,在匈奴却十分得意,中行说在匈奴数十年间先后侍奉老上单于、军臣单于和伊稚斜单于,是名副其实地“三朝元老”。在中行说的谋划下,匈奴屡屡侵入汉境,杀伤百姓,掳掠牲畜,果真成为汉朝最大的边患。
最后,汉匈漠北之战前,中行说病入膏肓,临终前还不忘向伊稚斜单于献计:把病死的牛羊都丢入水源当中,以使汉军感染瘟疫,不战而退。不过,他这次的阴险毒计被汉军事先觉察,做了防范,漠北之战最终仍以汉军的全胜而告终。不过,其后不久,汉军杰出的年轻将领霍去病病逝,有人便推测霍去病是在漠北喝了含有瘟疫的水而感染重疾。此说虽无定论,但依旧广为流传,成为中行说的又一罪名。
站在汉朝的角度来看,中行说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当之无愧的“汉奸始祖”;不过,随着五胡入关的民族融合,中行说倒依旧是个宦官队伍中的佼佼者。他与故国的恩怨瓜葛后人不可尽知,汉史书中他是个败类,匈奴人心中或许他是个英雄。
说到中行说的一生,让人不由想起汉将李陵在《答苏武书》中的一段话:“……陵诚能安,言陵忠诚能安于死事。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或许在这位自负的宦官眼中,李陵太窝囊了,但在后人眼中,还是将军李陵更是个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