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月28日,上海爆发一·二八事变,鲁迅的住处被炮弹击中,荒乱中,鲁迅携妇挈子离家,经内山完造的帮助,避入了英租界。
战争爆发以后,许寿裳派人打听,才知道鲁迅所居住的地方遭遇了轰炸,万般着急的情况下,许寿裳让自己的儿子许子英登报寻找鲁迅的下落。
过了两个月,事情稳定,鲁迅写给北京的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十七日寄奉一函,想已到。现男等已于十九日回寓,见寓中窗户,亦被炸弹碎片穿破四处,震碎之玻璃,有十一块之多。当时虽有友人代为照管,但究不能日夜驻守,故衣服什物,已有被窃去者,计害马衣服三件,海婴衣裤袜子手套等十件,皆系害马用毛线自编,厨房用具五六件,被一条,被单五六件,合共值洋七十元,损失尚算不多。两个佣人,亦被窃去值洋二三十元之物件。唯男除不见了一柄洋伞之外,其余一无所失,可见书籍及破衣服,偷儿皆看不入眼。”
在这封信里,鲁迅还用大段的文字介绍海婴的情况,胃口很好,因为所雇佣的保姆为绍兴人,所以,海婴也学了一口绍兴话。
大概是六月份,鲁迅的母亲写了一封信给鲁迅,大概是想念孙子了,关心海婴的情况。于是,鲁迅便带着许广平拍了一张照片,寄给母亲。
然而,仍然不行,这一年11月11日,因为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鲁迅急坐火车赶回北京。当天晚上,许广平便给鲁迅写信,自然,《两地书》并未收入这一批信件。在信中许广平说到海婴时,亲昵地称他小狗屁:“哥,此刻夜九时了,你已经离开浦口向山东去了,但这是我执笔时你的情形,待收信时,你又到平多天了。今午寄出当天的报,狗屁昨日一针,大有效果,除你知的,昨十日上午三次便,下午针后一次便(但此不能即见效时间太暂也),夜间平安,你去的今早上亦未大便,直至午后便一次,甚厚,似浆糊状,此后直至寝时未再便……”
这一段中的狗屁即是指海婴,据说鲁母看到此信还表示过抗议,自己的孙子被称为狗屁,以她从清末修炼来的世俗礼节,断然不能接受的。
第二天,许广平抄《两地书》(彼时尚未出版)的校稿累了,便又给鲁迅写信。
在信里汇报海婴的情况情状,依旧用狗屁代称:“狗屁甚乖,不似昨天吵讨爸爸的多了。”
在这封信里,许广平还交待鲁迅在北平买一种玻璃盒子包装的雪景山水树木人物的礼物盒,大约比较便宜,带回来可以送给内山完造或者周建人的小女儿阿菩。
写完这些又怕鲁迅不方便,便又补充说:“以其轻而易取,另外旁的北京玩意也好,但非必需,路上不方便就不必带来了。我是因为这张纸有空随便谈谈的,这一两天怕你记挂狗屁毛病,所以不依约的写信,寄出以后或疏懒些,不至于打手心吧!”
打手心,这一句一下又将两个拉回到鲁迅在厦门大学期间,结婚生子了,却依旧保持如此亲密的心态。
所以,看两地书,可知,许广平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最幸福的女人之一。
在北京的鲁迅颇为孝顺,因为鲁老太太心情不好,对着鲁迅发脾气说:“医不好,则立刻死掉,医得好,则立刻好起。”鲁迅一看,连忙找了同仁医院过去的旧相识盐泽博士来给母亲诊察,医生诊疗过后,安慰老太太说,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是因为食用了不易消化的食物,而导致胃疼,没有什么大碍,打几针便好了。
为了让老太太的胃消化,医生给老太太吃了腹泻的药物,这样晚上的时候,老太太便要起来大便。自然,需要人搀扶,鲁迅自告奋勇,一直看着母亲睡觉,自己不敢躺下,怕睡着了,母亲唤不醒,一直到凌晨两点,困了,也不敢睡,便给许广平写信,问,小狗屁如何了。
小狗屁正在做什么呢,许广平在信里写得很细节,小狗屁在吃鸡粥,还学着鲁迅的口气说“可怜可怜”,许广平很疑惑,问她什么可怜,他说,爸爸说的,可怜可怜。许广平又问,爸爸说什么可怜可怜了。海婴答,糖糖弄到手里,爸爸说可怜可怜。
小狗屁大约是鲁迅和许广平私密的称呼,也仅在1932年最初的几封信里使用过。后来便改正为海婴,包括许广平致鲁迅的信里,也纠正为海婴。这缘自于鲁母的抗议我。
小狗屁自然是吵闹的,平时,喜欢在鲁迅的书房里翻东西,鲁迅去世后,郁达夫写回忆录,大概记述了海婴在鲁迅书房里乱翻的经历,鲁迅从书房里出来,对郁达夫说:“海婴竟然问我什么时候死掉,仿佛我死了,那间房子就是他的了。”说完鲁迅哈哈大笑,笑得无比的开心。
许广平在1932年11月18日的信里也写到海婴的吵闹对鲁迅创作的影响:“人给你的信,我都拆开擅自做去,太不守道德了,可能原谅吗?你十三四的信同时到的,大约同一车子来,你眠食好,甚慰。你在‘靠壁桌前坐,止一人,于百静中’想写东西吗?你要写的小说,需材料吗,如不需材料,可以写,何妨乘此机会写好再回来,也是方便,省得此地整天闹哄哄,写不好。如果你愿意写,我们这里可以等的,横竖你要等太师母好些才能来,如此似乎比闲坐无聊得以消遣,但注意勿太吃力,这是第一要关心的。倘若小说长,非一时可写完,或愿意玩玩,那么还是不写也好吧!一切请自己斟酌罢!”
在这一段寒暖皆担忧的关心里,除去看到两个人婚后依然在恋爱的状态,还能看出海婴出生后的鲁迅的写作环境。鲁迅在上海住了十年,为何没有写出一部长篇小说呢,只从这一段话便可以看出来。
自然,小狗屁也给鲁迅带来了另外的人生体验,那种作父亲的喜悦始终贯穿鲁迅在上海的作品里。譬如责任感,譬如偶尔的孩子气。
对于小狗屁这个称呼,本身也是鲁迅对于孩子的昵称。许广平怀孕时曾经买了一本关于育儿的书,天天在捧在手里看,鲁迅并未在意,然而1929年9月26日,许广平临产,住进了医院。整整一天一夜,鲁迅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当许广平出院回家,发现家里也有一盆精致的松树盆景,更让她惊奇的是,鲁迅按照那册育婴书的要求,将家具全都重新布置过了,处处安排得清洁齐整。平常,这类琐事鲁迅是从不留意的。
孩子出生后,鲁迅和许广平都没有育儿的经验,但鲁迅并不听医生的安排,没有请保姆,生怕自己刚生产的宝贝受了委屈。没有经验,只得完全按照那些育儿书上的内容操作,结果,两个均没有经验的人狼狈不堪,生硬而荒唐,弄得小狗屁饥一通撑一通。万般无奈,只得回到医院里请教医生,并听医生的劝告专门雇了一个看护为孩子洗浴。
当鲁迅看着那个熟练的看护人员三下五除二便给小狗屁洗好了澡,还逗得小狗屁格格地笑时,顿时感觉有些气馁,他把许广平拉到客厅里,悄声说:“还是让她洗罢,我们洗病了不是还要花更多的钱吗?我多写两篇文章就好了。”
有了儿子,鲁迅把自己独占的二楼的书房腾了出来,搬到楼下的会客厅工作了,因为,他没有办法戒烟,而孩子自然是怕香烟的熏烤的。不论是朋友来了,还是一起出去吃饭,鲁迅都要带上海婴,仿佛有了宝贝一定与人分享一般的心情。
后来,给海婴看病的日本医生坪井曾经在饭桌上和鲁迅开玩笑说,你太过于宠爱孩子了。鲁迅很不同意这位朋友的看法,还专门写了一首诗来答复他:“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这便是那首著名的《答客诮》。
是啊,对于小狗屁,鲁迅是当作最重要的一部作品来创作的,他丝毫也不强迫着小狗屁的成长,甚至希望这部作品能有他自己的故事空间和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