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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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做文章呢,还是教书?(一封天花乱坠的信)

广州大学改名为中山大学之后,副校长顾兆熊给林语堂、鲁迅和沈兼士同时发了电报,想邀请他们三个人到中山大学参与一个改制的会议,希望能提些具体的建议。本来说好了,林语堂患了小恙,要躺三四天,鲁迅便想和孙伏园一起去广州。想去广州,“小半自然也有些私心,但大办却是为公”。

鲁迅找到林语堂,告诉他说:“中山大学既然很诚恳地来信要和我们商议,我们应该帮点忙,而且厦门大学也不能过于闭关自守,除了中山大学之外,以后也要与其他大学多联系,加强学术及其他各方面的交流。”

林语堂一听,深以为然,让鲁迅和孙伏园先去,看看情况,若真需要林语堂去的话,再急发电报即可。然而,两天后,林语堂突然来找鲁迅,告诉他,若是去中山大学的话,必须要到校长林文庆那里请假。鲁迅很是诧异,普通教员请假,一向是向主任请假便可以了。林语堂特地来告诉他这些,自然是不想他去。鲁迅有些生气了,顿了顿,对林语堂说,我不去了。

连一小半的私心也没有能满足,这大大增加了鲁迅对厦门大学的厌恶。于是在信中牢骚着说:“现代评论派的势力,在这里我看要膨胀起来,当局者的性质,也与此辈相合。理科也很忌文科,正与北大一样。”

鲁迅的牢骚许广平看在心里,也急在心里。许广平坐在办公室里的桌子发呆了半天,该打饭了,同事在门外叫她,却没有听到。然而,鲁迅的信一直没有来,一直到下午,下课以后才看到桌子上的信。她把刚刚打好的饭放到桌子上,忍住饥饿阅读鲁迅的生活,希望能有合适的药剂治疗自己的疲倦。

然而也没有,看到鲁迅在信里问自己的钱够不够用,便开始坐在那里回信。饭已经凉了,打开来,吃了几口,又接着写:“用度自然量入为出,不够也不至于,我没有开口,你不要用对少爷们的方法对付我,因为我手头愈宽,应付环境就愈困难,你晓得吗?我甚悔不到汕头去教书,却到这里来,否则,恐怕要清静得多。”

办公室的墙上有一面中国地图,许广平站起身来,看了看汕头到厦门的距离,终是比广州近多了,暗暗叹息一声,心里说,若是去了汕头,多好。

接下来的话是许广平第一次萌生让鲁迅也到广州来的想法,这样终是可以近一些,想握手便握手,想亲吻便亲吻,总比这样煎熬着好。“中山大学(旧广大)全行停学改办,委员长是戴季陶,副顾孟余,此外是徐谦,朱家骅,丁维汾。我不明白内中的情形,所以改办后能否有希望,现时也不敢说,但倘有人邀你的话,我想你也不妨试一试,从新建造,未必不佳。我看你在那里实在勉强。”

这封信写完之后,便接到鲁迅的来信,果然,中山大学邀请了鲁迅。她甚至有些暗暗地惊喜,回信的时候反复地劝说鲁迅能来:“这里既电邀你,你何妨来看一看呢。广大(中大)现系从新开始,自然比较的有希望,教员大抵新聘,学生也加甄别,开学在下学期,现在是着手筹备。我想,如果再有电邀,你可以来筹备几天,再回厦门教完这半年,待这里开学时再来。广州情形虽云复杂,但思想言论,较为自由,瑞代派这里是立不住的,所以正不妨来一下。否则,下半年到哪去呢?上海虽则可去,北京也可以,但又何必独不赴广东?这未免太傻气了。”

写这封回信的时候,手头的事情并未处理完毕。许广平当时已经换了新办公地点,然而却仍住在旧校区的宿舍里。办公室里有办不完的事情,接待不完的人,和没完没了的课程。许广平就趁着中午回住处取东西的间隙写了这一封信。反复地表达,就是想让鲁迅马上来看一下:“总之,你可打听清楚,倘可以抽出一点工夫,即不妨来参观一趟,将来可做则做,要不然,明年不来就是了。”

写到这里,又想到上封信里,自己的忙碌和难过,怕信里的内容影响到鲁迅。又连忙补充说:“我所说我的困难情形,是我那女师所特有的,别的地方却不如此。”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怕鲁迅以为中山大学也是一样的忙碌和疲倦。

要说的内容仿佛还没有写完,但闹钟响了,下午学校还有一个会议。许广平必须要停了,洗把脸把信收拾好。又摊开来,加下了一句:“我这信,也因希望你来,故说得天花乱坠,一切由你洞鉴可矣。”

10月27日午休的时候,仍然是借口到住处取东西,才能安静地写一封短信。在信里,许广平又一次比较了中大和厦大:“以中大与厦大比较,中大较易发展,有希望,因为交通便利,民气发扬,而且政府也一气,又为各省所注意的新校。你如下学期不愿意再在厦大,此处又诚意相邀,可否便来一看。但薪水未必多于厦大,而生活及应酬之费,则怕要加多,但若作为旅行,一面教书,一面游玩,却也未始不可的。”

两天后,鲁迅收到了许广平23日的那封天花乱坠的信,马上回了信。因为之前已经在信里说明了自己不能和孙伏园一起前来的原因。这次依旧坚持暂时不到广州去。鲁迅的不来,也有他实际的情况,厦门大学的课程刚开始不久,而鲁迅因为自己的原因又请假了三周时间,所以说,他自己不过才上了一月的课。另外的原因是,中山大学不过是筹备中,开学则要到第二年的三月,所以,若是决定到广州去,学期结束以后也不迟。在信中,鲁迅还特地提到杨桃,这是许广平在以往的信中偶有提及的一种水果,呈五角星的模样。鲁迅说:“我很想尝尝杨桃,其所以熬着者,为己,只有一个经济问题,为人,就只怕我一走,玉堂立刻要被攻击,因此有些彷徨。”

鲁迅彷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林语堂,这只是一种说词。

1926年11月1日晚上,鲁迅给许广平写第二封信,中午的时候,已经写了长长的一封,说了一些厦大现在的情形。晚上的时候,寂寞了,取了笔和纸又接着写今后的打算:“但我对于此后的方针,实在很有些徘徊不决,那就是:做文章呢,还是教书?因为这两件事,是势不两立的:作文要热情,教书要冷静。兼做两样的,倘不认真,便两面都油滑浅薄,倘都认真,则一时使热血沸腾,一时使心平气和,精神便不胜困惫,结果也还是两面不讨好。看外国,兼做教授的文学家,是从来很少有的。我自己想,我如写眯东西,也许于中国不无小好处,不写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种关于中国文学的事,大概也可以说出别人没有见到的话来,所以放下也似乎可惜。但我想,或者还不如做些有益于文章,至于研究,则于余暇时做,不过倘使应酬一多,可又不行了。”

是啊,鲁迅到了厦门大学以后,首先是因为没有什么刺激而写不出东西来,其次,又因为离北京远了,吃食不好,住处多是蚊子,一起住的人都是面笑心不笑,最重要的,还有一些屡屡为难自己的陈源之流在这里拉帮结派。这让他变得郁闷又寂寞。所有这些都让他觉得,自己在厦门大学荒废了太多的时间,教书使得自己几乎丢弃了写作。然而如果放弃厦门大学到广州中山大学去,是不是也是如此。而且从孙伏园的信里,鲁迅得到,中山大学的课时比厦门大学要多得多,这样岂不是更没有时间写作。

所以,他在那里反复地徘徊,做文章呢,还是教书?这是一个选择。

这是的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