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11154100000013

第13章 道歉信

1925年6月29日晚上,鲁迅给许广平写信:

广平兄,昨夜,或者今天早上,记得寄上一封信,大概总该先到了。刚才得28日函,必须写几句回答,就是小鬼何以屡次诚惶诚恐怕的赔罪不已,大约也许听了“某籍”小姐的什么谣言了吧?辟谣之举,是不可以已的:第一,酒精中毒是能有,但我并不中毒。即使中毒,也是自己的行为,与别人无干,且夫不佞年届半百,位居讲师,难道还会连喝酒多少的主见也没有,至于被小娃所激吗!?这是决不会的。

然而,《两地书》中,鲁迅的这封第三十三封信的前面注释着:此间缺许广平二十八日信一封,从鲁迅这封信的开头,便可猜出,许广平一定是道歉来的。

信里的“某籍”小姐当然是指许羡苏。

我再介绍一下事情的经过:那是6月25日,农历端午节,鲁迅在家里请许羡苏、许广平、俞芬、俞芳、王顺亲5位小姐吃饭。羡苏、俞芬、王顺亲都是鲁迅三弟周建人在绍兴女子师范时教书的学生。小鬼许广平较为淘气,事先与俞芬、王顺亲串通,将鲁迅灌醉。鲁迅酒力不胜,醉后用拳打俞芬、俞芳的拳骨,后来又借酒醉(是否真醉值得探讨)按住许广平的头。当时的情形有些放荡了,许羡苏认为闹得太过分了,大约也有些隐约的嫉妒,于是吃到一半,愤然离席。事后许羡苏对许广平说:“这样灌酒会酒精中毒的,而且先生可喝多少酒,太师母订有诫条。”许广平听后大惊,三天以后,她挤出一封信来,“诚恐惶恐的赔罪”不已。于是,才有了鲁迅先生的这封复信。鲁迅特地庄严地进行了辟谣,说明自己并没有喝醉,更没有酒精中毒,尤其是那句有些孩子气的“我并不受有何种‘诫条’,我的母亲也并不禁止我喝酒”,让许广平在接下来的一封回信里,又嘲笑不已。在之前的一天,鲁迅的信中是这样写的:“又总之,端午这一天,我并没有醉,也未尝‘打人’;至于‘哭泣’,乃是小姐们的专门学问,更与我不相干。特此训谕知之!此后大抵近于讲义了。且夫天下之人,其实真发酒疯者,有几何哉,十之九是装出来的。但使人敢于装,或者也是酒的力量吧。然而世人之装醉发疯,大半又由于依赖性,因为一切过失,可以归罪于醉,自己不负责任,所以虽醒而装起来。但我之计划,则仅在以拳击‘某籍’小姐两名之拳骨而止,因为该两小姐们近来倚仗太师母之势力,日见跋扈,竟有欺侮老师之行为,倘不令其喊痛,殊不足以保架子而维教育也。”注:

这次,许广平和鲁迅之间的亲密感惹得许羡苏未吃完饭便提前离去,事后,又告诉许广平“不能让大先生喝太多的酒,容易酒精中毒的”。这才有了许广平在6月28日来信中一连串的道歉和诚惶诚恐。

许羡苏是周建人在绍兴女子师范学校教书时的学生,也是鲁迅的学生许钦文的四妹。当初她到北京报考北京大学时,没有住处,只好寓住在八道湾周氏兄弟的院子里。由于许羡苏很会做菜,做一手地道的绍兴菜,让鲁迅的母亲鲁瑞很欢喜。再加上当时居住在八道湾里的周作人一家都说日语,鲁瑞更是需要一个家乡的人来说说话,打发寂寞。后来,她考上了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成了许广平的同学,住了校,但周末的时候仍是八道湾的常客,鲁迅和周作人闹翻以后,是许羡苏建议鲁迅暂时搬到俞芳姐妹共住的砖塔胡同的。

许羡苏除了在家里扮演老太太的开心果,还能出门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所以,在外面采购的一些事情,有时也交由她来处理。

她后来写过一个回忆鲁迅先生的长文,文字虽然很粗糙,但那些真实的历史细节,重新还原了鲁迅当时的生活细节。她给鲁老太太和朱安女士买布料、洗衣肥皂、头油、牙粉、袜子,给鲁迅买火腿、酱菜。

鲁迅对许羡苏也很关心,考上女师大之后,因为许羡苏是短头发,校方便不让她入学,鲁迅便百般地设计,才使得许羡苏入了校。这一点鲁迅在《坟·从胡须说到牙齿》一文中写过的:“虽然已是民国九年,而有些人之嫉视剪发的女子,竟和清朝末年之嫉视剪发的男子相同;校长M先生虽被天夺其魄,自己的头顶秃到近乎精光了,却偏以为女子的头发可系千钧,示意要她留起。设法去疏通了几回,没有效,连我也听得麻烦起来,于是乎‘感慨系之矣’了,随口呻吟一篇《头发的故事》。但是,不知怎的,她后来竟居然并不留发,现在还是蓬蓬松松的在北京道上走。”

曹聚仁给鲁迅写传记时,曾经写了肯定的语句,认为许羡苏是鲁迅的情人。而且在鲁迅日记许羡苏的名字的确频频出现,从1912年至1923年的短短12年间,有关她的记载多达250多次。从1924年至1932年,两人书信往返的次数也相当多。再加上,鲁迅日记中收到过许羡苏织的毛背心及毛衣等物,更是加深了普通读者的联想。后来,经过鲁研专家陈漱渝的释疑,方有了一些模棱两可的真相:关于织毛衣等事情,是因为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不会织毛线,鲁迅的毛线衣原由周建人的夫人羽太芳子负责织,后来羽太芳子也随同她的姐姐羽太信子跟鲁迅断了交,鲁迅的母亲就只好请心灵手巧的许羡苏代劳。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单纯。

在6月29日的这封辟谣信中,鲁迅还进一步表白了心迹:“然而‘某籍’小姐(许羡苏)为了粉饰自己的逃走起见,一定将不知从哪里拾来的故事(也许就从太师母那里得来的),加以演义,以致小鬼也不免吓得赔罪不已了吧。但是,虽是太师母,观察也未必就对,虽是太太师母,观察也未必就对。我自己知道,那天毫没有醉,更何至于糊涂,击房东之拳,吓而去之的事,全都记得的。所以,此后不准再来道歉,否则,我‘学笈单洋,教鞭17载’,要发杨荫榆式的宣言以传布小姐们胆怯之罪状了。看你们还敢逞能吗?”

“学笈单洋,教鞭17载”这句话,是戏说女师大校长杨荫榆的病句,因为杨曾经在《晨报》发表的《对于暴烈学生之感言》中曾经说:“荫榆夙不自量,蓄志研求,学笈重洋,教鞭十载。”意思是说她自己留学两个国家,而鲁迅只在日本留过学,自然是“学笈单洋”了。

如此幽默又亲昵的辟谣,自然把他与许羡苏之间的误解解释得清晰又明了,很显然,他明确地告诉了许广平。我喜欢你。

正是在这个时候,从北京回来的周建人,对于鲁迅到底喜欢许羡苏还是许广平有些疑惑,他问孙伏园。孙伏园告诉他:鲁迅最爱“长的那个”,因为“他是爱才的,而她(许广平)最有才气”。

“长的”,相比较而下,许广平的确比许羡苏长得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