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人杰的抒情志(中华千年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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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人生所资,曰食与货。货以通币,食为人天,是以九棘播于农皇,十朋兴于上代。昔醇人未漓,情嗜疏寡,奉生赡己,事有异同。一夫躬耕,则馀餐委室;匹妇务织,则兼衣被体。虽贸迁之道,通用济乏,龟具之益,为功盖轻。

而事有讹变,奸弊大起,昏作役苦,故穑人去而从商;商工事逸,末业流而浸广。泉币所通,非复始造之意也。于是竞收罕至之珍,远蓄未名之货。明珠翠羽,无足而驰;彩罽文犀,飞不待翼。天下荡荡,咸以弃本为事。丰衍则同多稔之资,饥凶又减田家之蓄。钱虽盈尺,且不疗饥于尧年;贝或如山,信无救渴于汤代。其为疵病,亦已深矣。固宜一罢钱货,专用谷帛,使人知役生之路,非此莫由。夫千匹为货,事难于怀璧,万斛为市,未易于越乡,斯可使末伎自禁,游食知反。

而年代推移,人事兴替,或库盈朽贯,而为廪未充,或家有藏镪,而良畴罕辟,若事改一朝,废而莫用,交易所寄,朝夕无待。虽致平要术,而非可卒行。

先宜削华止伪,还醇返古,抵壁幽峰,捐珠清壑,然后驱一代之人,反耕桑之路,缣粟羡溢,同于水火。既而荡涤圜洪,销铸无遗,立制垂统,永传于后。比屋称仁,岂伊唐代?桓玄知其始,而不觉其终;琳之睹其末,而不统其本。岂虑开塞,将一往之谈可然乎?前凉张轨太府参军索辅言于轨曰:“古以金贝皮币为货,息谷帛量度之耗。二汉制五铢钱,通易不滞。晋太始中,河西荒废,遂不用钱,裂匹以为段数。缣布既坏,市易又难,徒坏女工,不任钱用,弊之甚也。今中州虽乱,此方全安,宜复五铢,以济通变之会。”轨纳之,立制准布用钱,钱遂大行,人赖其利。

神不灭论

含生之类,识鉴相悬,等级参差,千累万沓。昆虫则不逮飞禽,飞禽则不逮犬马,昺明昭着,不得谓之不然。人品以上,贤愚殊性,不相窥涉,不相晓解。

燕北越南,未足云匹。其愚者则不辨菽麦,悖者则不知爱敬。自斯已上,性识渐弘,班固九品,曾未概其万一。何者?贤之与愚,盖由知与不知也;愚者所知则少,贤者所知则多。而万物交加,群方缅旷,情性晓昧,理趣深玄。由其涂,求其理,既有晓昧之异,遂成高下之差。自此相倾,品级弥峻。穷其原本,尽其宗极,互相推仰,应有所穷。其路既穷,无微不尽,又不得谓不然也。

且五情各有分域,耳目各有司存,心运则形忘,目用则耳废。何则?情灵浅弱,心虑杂扰,一念而兼,无由可至。既不能兼,纷纠递袭,一念未成,他端互起。互起众端,复同前矣。不相兼之由,由于浅惑;惑浅为病,病于滞有;不浅不惑,出于兼忘;以此兼忘,得此兼照。始自凡夫,至于正觉,始惑于不惑,不兼至能兼,又谓不然也。

又昆虫夭促,含灵靡二,或朝生夕殒,或不识春秋。自斯而进,修短不一。

既有其短,岂得无长?虚用损年,善摄增寿。善而又善,焉得无之,又不得谓之不然也。

生既可夭,则寿可无夭。既无矣,则生不可极。形神之别,斯既然矣。形既可养,神宁独异?神妙形粗,较然有辨。养形可至不朽,养神安得有穷!养神不穷,不生不灭。始末相较,岂无其人?自凡及圣,含灵义等,但事有精粗,故人有凡圣。圣既长存,在凡独灭。本同末异,义不经通。大圣贻训,岂欺我哉!

难范缜《神灭论》

来论云:“形即是神,神即是形。”又云:“人体是一,故神不得二。”若如雅论,此二物不得相离,则七窍百体,无处非神矣。七窍之用,既异百体,所营不一,神亦随事而应,则其名亦应随事而改。神者对形之名,而形中之形,各有其用,则应神中之神,亦应各有其名矣。今举形,则有四肢百体之异,屈伸听受之别,各有其名,各有其用。言神唯有一名,而用分百体,此深所未了也。若形与神对,片不可差,何则?形之名多,神之名寡也。若如来论,七尺之神,神则无处非形,形则无处非神矣。刀则唯刃独利,非刃则不受利名。故刀是举体之称,利是一处之目。刀之与利,既不同矣,形之与神,岂可妄合邪?又昔日之刀,今铸为剑,剑利即是刀利,而刀形非剑形,于利之用弗改,而质之形已移。

与夫前生为甲,后生为丙,夫人之道或异,往识之神犹传,与夫剑之为刀,刀之为剑,有何异哉?又一刀之质,分为二刀,形已分矣,而各有其为利。今取一牛之身,而剖之为两,则饮龁之生即谢,任重不为不分,又何得以刀之为利,譬形之与神邪?来论谓刀之与利,即形之有神,刀则举体是一利,形则举体是一神。

神用于体,则有耳目手足之别,手之用不为足用,耳之用不为眼用。而利之为用,无所不可,亦可断蛟蛇,亦可截鸿雁,非一虑偏可割东陵之瓜,一处偏可割南山之竹。若谓利之为用,亦可得分,则足可以执物,眼可以听声矣。若谓刀背亦有利,两边亦有利,但未锻而铦之耳。利若遍施四方,则利体无处复立。

形方形直,并不得施利。利之为用,正存一边毫毛处耳。神之与形,举体若合,又安得同乎?刀若举体是利,神用随体则分。若使刀之与利,其理若一,则胛下亦可安眼,背上亦可施鼻。可乎?不可也。若以此譬为尽邪,则不尽;若谓本不尽邪,则不可以为譬也。若形即是神,神即是形,二者相资,理无偏谢,则神亡之日,形亦应消。而今有知之神亡,无知之形在,此则神本非形,形本非神,又不可得强令如一也。若谓总百体之质谓之形,总百体之用谓之神,今百体各有其分,则眼是眼形,耳是耳形,眼形非耳形,耳形非眼形,则神亦随百体而分,则眼有眼神,耳有耳神,耳神非眼神,眼神非耳神也。而偏枯之体,其半已谢,已谢之半,事同木石。譬彼僵尸,永年不朽,此半同灭,半神既灭,半体犹存,形神俱谢,弥所骇惕。若夫二负之尸,经亿载而不毁,单开之体,尚馀质于罗浮,神形若合,则此二士,不应神灭而形存也。

来论又云:“欻而生者,欻而灭者,渐而生者,渐而灭者。”请借子之冲,以攻子之城。渐而灭,谓死者之形骸,始乎无知,而至于朽烂也。若然,则形之与神,本为一物。形既病矣,神亦告病,形既谢矣,神亦去谢,渐之为用,应与形俱。形以始亡未朽为渐,神独不得以始末为渐邪。

来论又云:“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骨骼。”案如来论,生之神明,生之形骸,既化为骨骼矣,则生之神明,独不随形而化乎?若附形而化,则应与形同体。若形骸即是骨骼,则死之神明,不得异生之神明矣。向所谓死,定自未死也。若形骸非骨骼,则生神化为死神。生神化为死神,即是三世,安谓其不灭哉!神若随形,形既无知矣。形既无知,神本无质,无知便是神亡,神亡而形在,又不经通。若形虽无知,神尚有知,形神既不得异,则向之死形,翻复非枯木矣。

崔浩

CUIHAO

崔浩(?-450),字伯渊,小名桃简,北魏清河东武城(今山东武城西)人。出身士族。北魏太武帝时,极受宠信,为太常卿、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左光禄大夫等,后因修国史暴露拓跋氏家丑,被族诛。

议军事表

昔汉武帝患匈奴强盛,故开凉州五郡通西域,劝农积谷,为灭贼之资。东西迭击,故汉未疲而匈奴已弊,后遂入朝。昔平凉州,臣愚以为北贼未平,征役不息,可不徙其民,案前世故事,计之长者。若迁民人,则土地空虚,虽有镇戍,适可御边而已,至于大举,军资必乏。陛下以此事阔远,竟不施用。如臣愚意,犹如前议,募徙豪强大家,充实凉土,军举之日,东西齐势,此计之得者。

游雅

YOUYA

游雅,字伯度,小名黄头。魏太武帝时为中书博士、东宫内侍长,后出为散骑常侍、平南将军、东雍州刺史等。

论高允

夫喜怒者,有生所不能无也。而前史载卓公宽中,文饶洪量,褊心者或之弗信。余与高子游处四十年矣,未尝见其是非喜慢之色,不亦信哉。高子内文明而外柔弱,其言呐呐不能出口,余尝呼为“文子”。崔公谓余云:“高生丰才博学,一代佳士,所乏者矫矫风节耳。”余亦然之。司徒之谴,起于纤微,及于诏责,崔公声嘶股战不能言,宗钦已下,伏地流汗,都无人色。高子敷陈事理,申释是非,辞义清辩,音韵高亮。明主为之动容,听者无不称善。仁及寮友,保兹元吉,向之所谓矫矫者,更在斯乎?宗爱之任势也,威振四海。尝召百司于都坐,王公以下,望庭毕拜,高子独升阶长揖。由此观之,汲长孺可卧见卫青,何抗礼之有!向之所谓风节者,得不谓此乎?知人固不易,人亦不易知。吾既失之于心内,崔亦漏之于形外。钟期止听于伯牙,夷吾见明于鲍叔,良有以也。

高适

GAOSHI

高适(约700-765),字达夫,郡望勃海蓨县(今河北省景县)人。少时家贫落魄,求仕不遇,乃客梁、宋间,隐于博徒,混迹渔樵。天宝八载(749)举有道科,官终左散骑常侍。世称高常侍。其诗风悲壮,笔力遒劲,文风亦相类似。

后汉贼臣董卓庙议

昔汉祚陵夷,桓灵弃德,宦官用事,国步多艰,宗社有缀旒之危,宰臣非补衮之具。董卓地兼形胜,手握兵钤,颠而不扶,祸则先唱。兴晋阳之甲。君侧未除;入洛阳之宫,臣节如扫。至乃发掘园寝,逼辱妃嫔。太后之崩,岂称天命!弘农之废,孰谓人心!敢讽朝廷,以自尊贵;大肆剽虏,以极诛求。焚烧都邑,驰突放横。衣冠冻馁,倚死墙壁之间;兆庶困穷,生涂草莽之上。于是天地愤怒,鬼神号哭,而山东义旗,攘袂争起,连州跨郡,皆以诛卓为名。故兵挫于孙坚,气夺于袁绍,僭拟舆服,党助奸邪,驱蹙东人,胁帝西幸。淫刑以逞,有汤镬之甚,要之糜烂,刳剔异端。乃谓汉鼎可移,郿坞方盛,殊不知祸盈恶稔,未或不亡。故神赞允诚,天假布手,母妻屠戮,种族无留,悬首燃脐,遗臭万代,骨肉灰烬,不其快哉!

今狄道之人,不惭卓之不臣,而务其为鬼;苟斯鬼足尚,则汉莽可得而神,晋敦可得而庙,桓元父了可享于江乡,尔朱兄弟可祀于朔上。嗟乎!仁贤之魄,寂寞于丘陵,义烈之魂,沉埋于泉壤,何馨香之气而用于暴悖之鬼哉!

适窃奉吹嘘,庇身戎幕。每承馀论,饱识公忠之言;不远下风,尽知仁义之本。昨忝高会,敬受德音,今具贼臣之事,悉以条上。谨按《尚书》,王者望秩天地之神只,诸侯祭境内之山川。乱臣不言,淫祀无取,则董卓之庙,义当焚毁。

王维

WANGWEI

王维(701-761),字摩诘,原籍祁(今山西省祁县),其父迁居蒲州(今山西省永济县),遂为河东人。开元九年(721年)进士。后官至尚书右丞,故世称“王右丞”。晚年居蓝田辋川,长斋奉佛,过着亦官亦隐亦居士的优游生活。有《王右丞文集》传世。

冬笋记

会心者行,表行者祥。故行藏于密,而祥发于外。欲人不知,不可得也。

夫孝,于人为和德,其应为阳气。笋,阳物也,而以阴出,斯其效欤。

重冰闭地,密雪滔天,而绿箨箨:音tuò,笋壳。包生,不日盈尺。公之家执德庇人,仗义藩国。忘身于王室,不家于朱户。公世载盛德,人文冠冕。又天姿大贤,庭训括羽之日,诸季式亦克用训。我尔身也,共被为疏。礼庇身焉,御侮无所。花萼韦华韦华,烂其盈门。兄弟怡怡,穆然映女。且孝有上和下睦之难,尊贤容众之难,厚人薄己之难,自家刑国之难。加行之以忠信,文之以礼乐,斯其大者远者;况承顺颜色乎,况温凊枕席乎!

如是故天高听卑,神鉴孔明。不然,笋曷为出哉。视诸故府,则昔之人,亦以孝致斯瑞也。

杜甫(712-770),唐代伟大现实主义诗人,字子美,尝自称少陵野老。祖籍襄阳(今湖北省襄樊市),迁居巩县(今河南省巩县)。杜审言之孙。开元后期,举进士不第,曾漫游吴、越、齐、赵等地。后移家成都,筑草堂于浣花溪畔,世称杜甫草堂。一度在剑南节度使严武幕中任参谋,严武表为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

杜甫

杂述

杜子曰:凡今之代,用力为贤乎?进贤为贤乎?进贤贤乎,则鲁之张叔卿、孔巢父二才士者,聪明深察,博辩闳大,固必能伸于知己,令闻不已,任重致远,速于风飙也。是何面目黎黑,常不得饭饱吃,曾未如富家奴,兹敢望缟衣乘轩乎?岂东之诸侯深拒于汝乎?岂新令尹之人未汝之知也?由天乎?有命乎?

虽岑子、薛子,引知名之士,月数十百,填尔逆旅,请诵诗,浮名耳。勉之哉!勉之哉!夫古之君子,知天下之不可盖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

嗟乎叔卿!遣辞工于猛健,放荡似不能安排者,以我为闻人而已,以我为益友而已。叔卿静而思之。嗟乎巢父!执雌守常,吾无所赠若矣。泰山冥冥崒以高,泗水潾潾弥以清。悠悠友生,复何时会于王镐之京,载饮我浊酒,载呼我为兄。

李华

LIHUA

李华(715-766),字遐叔,赵州赞皇(今河北省赞皇县)人。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天宝二年举博学鸿辞。他和萧疑士、独孤及、梁肃、元结等人,开韩、柳古文的先河,为中唐古文运动的先驱。

吊古战场文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秦欤汉欤?将近代欤?

吾闻夫齐魏徭戍,荆韩召募。万里奔走,连年暴露。沙草晨牧,河冰夜渡。

地阔天长,不知归路。寄身锋刃,腷臆谁诉?秦汉而还,多事四夷。中州耗:音dù,败坏,无世无之。古称戎夏,不抗王师。文教失宣,武臣用奇。奇兵有异于仁义,王道迂阔而莫为。呜呼!噫嘻!

吾想夫北风振漠,胡兵伺便,主将骄敌,期门受战。野竖旄旗,川回组练。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折江河,势崩雷电。至若穷阴凝闲,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剪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修目,有如是耶!

吾闻之:牧用赵卒,大破林胡;开地千里,遁逃匈奴。汉倾天下,财殚力痡;任人而已,其在多乎?周逐猃狁,北至太原,既城朔方,全师而还。饮至策勋,和乐且闲,穆穆棣棣,君臣之间。秦起长城,竟海为关;荼毒生灵,万里朱殷。

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元结

YUANJIE

元结(719-772),字次山,自称浪士,亦号漫郎,河南鲁县(今河南省鲁山县)人。早年曾“耕艺山田”,与农民有所接触。天宝十二年(753年)举进士,明年擢第。他的散文意气超拔,笔力雄健,力破骈俪绮靡的积习,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先导者之一。

自箴

有时士教元子显身之道曰;“于时不争,无以显荣;与世不佞,终身自病。

君欲求权,须曲须圆;君欲求位,须奸须媚。不能此为,穷贱勿辞。”元子对曰:

“不能此为,乃吾之心。反君之言,我作自箴。与时仁让,人不汝上;处世清介,人不汝害。汝若全德,心忠必直;汝若全行,必方必正。终身如此,可谓君子。”

自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