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太行:张德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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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党磨难多(2)

奶奶讲义和团举事我到张家后,奶娘是陈海青哥的母亲。此时,小爸槽喜已有一子名叫“安垒”,养父槽发给我起名“安书”。两年后养母生了亲子,取名叫“安好”。后一年,大爹槽拴生一子,起名“藏好”。

养父母对我十分爱怜,像宝贝一样看待娇养。有了弟弟后,养母顾不上多管我,幸有奶奶和姐姐照料。我五六岁时,白天,玉则姐姐带着我在村里东奔西跑满天遍地地玩耍。晚上,听奶奶给我们访古,也就是讲故事,实际上是说家史、村史和社会史。她讲自己遇到的事和家里有牵连的事,能把事情的经过和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奶奶的认识和态度无形中给予我很大影响。

五集村的历史很早,村里有好几处古迹:玉皇观在村中心,是一座有正殿、角殿、厢殿、戏楼、钟楼、鼓楼、山门等共计32间的四合院式古庙,每年三月二十五日有庙会活动。关帝庙位于村西头,白衣庵位于村西北,白水寺在村东南的东垴山下。

张建柱讲:五集村大庙现在收藏一件佛造像石刻,山西省考古所的专家考察后,认为属于北魏时期(公元386—534),村庄的历史可以往上追溯到1500多年前。

张李堂(59岁)讲:双喜父亲张聚成讲过:老人们说五集原名小槐庄,后来洪水冲毁家园,人们移居半坡,就是现在村子所在。村西原有关帝庙,解放初改建为烈士陵园。70年代在松坡新建烈士亭,恢复维修关帝庙时,发现房檩木榫里头插着一块白布,记得上面有匠人张某、靳某写的字:“庙院原来坐东朝西,元朝兵荒马乱之年,改为坐北朝南。”

张松堂(66岁)讲:五集的旧庄址在今村西,“学大寨”修百亩河滩地时,曾挖出过跟脚石。据玉皇庙正殿西墙上镶嵌的大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重修玉皇大庙碑记》记载,“五集乃古黎壶南旧有”的行政主村,下辖“南山庄、董家沟、岭西庄、樱桃沟、西坡庄、柴家沟”等自然村庄。

现在村上的老宅中,除张来松家的东、西屋外,保存较完好的是下街张振忠家的那一院房子。它坐北朝南,是有仪门的二进四合院。据西楼正梁上有“乾隆叁拾壹年捌月□日开工上樑大吉”,大门内匾“静养天機”的书者为“泉林逸士”,落款“戊子仲秋”,可知修建时间是公元1766年到1768年。听姐夫振忠和他本家叔叔张贵喜讲,他们祖上曾是大户人家。

听老人们访说,五集村早先很红火,曾经是五天一集,后到清末民初由于社会****,店铺大多关闭,经济日渐萧条。后来军阀混战,老百姓生活日益困苦了。

五集村商铺旧址张松堂讲:五集地处古代交通要道上,当时村上由于修路而富起来。最兴旺时,村中一街两行店铺房,各家铺院临街是有出厦廊檐的铺面,后面房屋是住宿和存货的仓库。现在村中的商铺旧院还有多处,虽然原有厦檐已拆,但门窗楣上匾书仍在。如大门匾书“近悦远来”字样的“全泰号”杂货店、拱门上砖刻“裕国通商”字样的“源盛德”盐店、门楣刻有“贪三廉五”字样的当铺,以及药店、饭店旧屋等。李堂家的东隔壁旧址是打造银器的银匠楼,西罗门外张天喜家院子前面是豆腐坊和“重盛钉店”。

五集村商铺旧址五集村过去曾是五天一集的大庄子。盐店是由骆驼往这里送货。据现存六通重修玉皇庙石碑所记,明朝洪武、大清康熙、乾隆到同治年间多次增建修葺时,除了村民和所属村庄神社布施钱财物外,驻村商家都要资助。从同治四年《重修玉皇观募化布施碑记》上可知此时有经营布匹、米面、日用杂货、当铺等商铺以及药堂、饭店,以至板店等有一二十家。店铺号名有:“德元号”、“万顺号”、“松茂号”、“永成号”、“成兴号”、“合成号”、“桐昌号”、“同聚号”、“合昌当”、“通顺醋坊”、“德盛染坊”、“同义堂”、“保元堂”、“曾记盐店”、“集成盐店”、“顺兴板店”、“义和板店”、“德盛板店”等等。

陈元富(79岁)讲:听本家爷爷陈万林讲,五集过去是个好地方,村中除了有庵、观、寺和东西罗门外,还有许多商铺、盐店、染坊、药铺,肉铺在关帝庙东,靳钱胜开的火烧铺在东罗门里。还有个银匠楼,高平人在这里打银器。后来由于社会****,特别是日本人来后,商家纷纷关门倒闭了。

五集村这一带主要农作物有玉茭(即玉米)、谷子、蔓菁(即土豆)等,小麦产量很低。庄稼基本上是一年一熟。丰收了,老百姓认为是老天爷开眼;歉收了,命该如此,对自己的贫困生活认为是命里注定,都说穷人命穷,不能好活。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由于大山之下煤炭蕴藏丰富,靠种地生活而又没地的穷苦百姓还可到煤窑上去挖煤,或到铁炉上打铁,出卖苦力,以维持家里最低生活。

下煤窑和打铁的工人要起早睡晚,尤其是下煤窑干活时是赤身露体,用血汗从地下把煤炭挖掘、拖运出来。窑主只顾赚钱,煤窑的安全设施很差,倘遇冒顶塌方或瓦斯爆炸等事故,工人就永远埋葬在地下了。下煤窑的人比当兵的还悲惨,当时人常说:“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当兵的人是死了没埋,下煤窑的是埋了没死。”但为了家人的生计,人们还得冒着生命危险去挣血汗钱。

农闲之时,有铁匠手艺的人家会开炉加工土产铁器,将半成品或成品出售。由于交通不便,还得用人工从山里背到山外的荫城镇以物换物,得到棉花、布匹、油盐等生活必需品。

奶奶讲得最多的是义和团在赵屋山天子岭策动煤矿、铁炉工人反官府、反洋人,痛打土豪劣绅的故事。

光绪年间,官府腐败,又遇连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农民吃树皮草根甚至吃观音土,卖儿卖女求活不得;加上洋鬼子野蛮侵略,传教的洋教士享受特权胡作非为等,更加引起民众的不满。

上党地区的传教士“洋鬼子”和教民“二鬼子”也是仗势欺侮农民,无所不为。壶关县安口镇、盘马池有天主堂,修女有四五十人,修士们都戴黑乌纱。

天下闹起义和拳(团)运动时,山东、河南的说书人和拳术师就来到高平山、赵屋山、老熊山这一带。他们在农民工人聚集的矿区及附近村庄,以说唱形式来鼓动人们反清复明和反对洋鬼子,号召青壮年男子参加“义和拳”,女子加入“红灯照”,秘密发动穷人举事造反。咱五集大庙前的东串楼就是练武习拳的场所,现在还叫拳坊。义和团拳师教授青壮年武艺,还设香坛,念咒语,喝神符,说这样可以刀枪不入。

山东义和团联合攻进北京城,后来为朝廷效力与洋鬼子打仗,结果失败了,其中一部分来到太行山区,继续发动穷人反对洋教、反抗官府和打击恶霸劣绅。那一年,高平山、赵屋山、老熊山的煤矿、铁炉工人和自愿参加的农民汇集到长治县西火镇,痛打了压迫他们的窑主、炉主,群起罢工反洋人,烧了镇府衙门,抄了盐务局和粮行。壶关县安口镇、盘马池的天主堂也被烧了。

听说义和团兴起时势力很大,但后来被洋鬼子和朝廷扼杀了。在镇压义和团时,壶关、高平、陵川等地的义和团没有死,说天色要阴暗七天七夜,叫咱这里老百姓关门闭户静坐,要等到这七天过去才能开门出外。

我问奶奶:“要是尿尿,急着上茅房,咋办?”她怪小孩子插嘴,说:“当时有这样的风声,实际没有出现这么吓人的怪事。可是,咱村上在赵屋山和高平山铁炉的工人大多数回家了,可是你爸和你大爹一直不见回来。我是天天盼,夜夜想,担惊忧念。后来才知道他哥俩是因为参加了闹罢工。这期间,由于兄弟俩不再给炉主干活,当然也挣不到工钱了,炉主还扣下他俩做饭的铁锅。他们长时间不回家,我和你的小爸,只能靠到咱房后的条炉拉风箱,拣焦炭,每天起早晚睡,还得给炉主上地做庄稼活,来挣几个油盐钱。”说到这儿,奶奶眼里淌下泪水。

长治县西火镇与荫城镇南北相距20里,其间的老熊山煤铁矿产丰富,煤窑、铁炉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周围老百姓许多人在这里下煤窑挖煤,在铁炉打铁。大窑主、炉主李树声与当地官府勾结,对工人进行残酷压榨,日渐引起人们的不满和愤怒。尤其残忍的是,李树声的母亲去世,陪葬的童男童女竟然是用活人做成的。

原来,从河南林县逃荒来的刘永福夫妇有个女孩叫刘英,李家以找使唤丫头为名将刘英买来,残忍地用水银灌死。李家出殡时,招摇过市,讨饭老汉刘永福看清那陪葬的童女竟然是自己八岁的孩子后,不禁悲愤万分,哭得死去活来。当人们得知用活人陪葬的真相后,无不对李绅士的残忍恶行义愤填膺,一股反抗的力量迅速聚集起来,成为义和团酝酿大行动的爆发点。头头们商量要火烧绅士李树声大院和荫城镇衙门。于是他们派人到赵屋山和高平山,联络矿上和炉上的工人以及当地农民跟他们一起干。

这是一场农民工人反抗封建压迫和剥削的正义行动,身受压榨的人们谁不义愤满腔呢。经过七八天的联络,赵屋山的工人纷纷响应,揭竿而起。我养父哥俩紧随领头人直奔荫城镇,参加了这次抄、烧李绅士家的轰轰烈烈的大行动,养父还当了伍长。当时纪律很严,要求参与者烧毁李家宅院时,不准私自带回一点儿东西。早已不堪剥削的民众不但纷纷参加了这次打击土豪劣绅、抄衙门的行动,而且在火烧当权恶霸宅院后,将李树声死妈的棺材也一把火烧了。

矿工、铁工的斗争后来遭到官府的镇压,但也打击了土豪劣绅的气焰。后来这一带劳动工人的工资比以前略有增加。

我爱听义和团火烧荫城李绅士大院的故事,奶奶也一遍遍地讲。养父青年时期参加义和团的举动,无形中给了我敢于反抗压迫剥削的胆气。

总爷贾五设计禁牧五集村地处壶关、陵川、长治等三县古道沟口上的石棺材交界地,是周围自然村中比较大的村庄。村东南有一条山沟,约五华里长,因沟口的崖上有一口石棺材,人们叫它“石棺材沟”,曾是古代道路的一段。

靳来成(63岁)讲:五集处在东通河南省林县的古道上,由于这一段山谷道路的两个进出口是五集村和牢村。只要提起五集,人们就会说成“五集牢村”。抗战时期,日本人的据点在荫城,扫荡常行、神山岭等地时都经由这里。

五集村一位私塾先生陈万林,是个落第秀才。他讲:中华民国元年(1912),山西省都督府成立伊始,实行省、道、县三级管理。山西省分设冀宁道、雁门道、河东道,各有道台老爷管辖。上党地区的潞安、泽州两府归属冀宁道。潞安府下辖八个县:长治、长子、屯留、襄垣、黎城、潞城、壶关、平顺。泽州府管辖五个县:奉县、高平、阳城、沁水、陵川。壶关县下设三个区:第一区区公所设城关,第二区设在固村,第三区设树掌。咱们百尺、五集、牢村等都是自然村中行政村公所的所在。清朝以前村上管事的叫总爷,还有息讼会。民国后,总爷改叫村长。五集村下有三个闾,每闾有五个邻长,每个邻长管辖五户老百姓。这就是清末民初时的社会结构。民国十九年(1930),撤销冀宁道,各县直属山西省。

传说,五集村早先有一位总爷叫贾五。他处事公正、能说会道有谋略,在方圆七八里很有声望。人们尊称之“贾五爷”、“五爷”或“贾五先生”。

贾五爷当年倡导绿化村北的山坡,但种上的树苗,经常被村民放牧的牛羊驴马等牲畜啃毁。当时全村各家各户的牲口约有六七十头,他说了这家,禁止不住那家。后来,他心生一计,先到集市上买来一匹瘦马,悄悄吩咐庄家(当地称呼给富人做长工的穷人为庄家——注)道:“你把马赶到坡里,不准对任何人讲。”第二天天不亮,庄家遵嘱把马放到东松坡。

天明以后,贾五像往常一样安排完村中事务后来到大庙前转悠。他抬头向北望去,说:“唉!松坡上好像有牲口啊。”就让庄家去看一看是谁家的。庄家回来,说:“那是咱家的马。”

贾五假装很生气,厉声责备庄家不经心,违犯了禁令,并坚决地说:“不管是谁家的牲口,上坡毁树就得处罚。去!把它拉来,给我宰喽!”那匹马被当场当众宰杀在大庙前。从这以后,五集村没有人敢把自家的牲口往松坡放牧了,坡上的树木也就逐渐成林了。

张李堂、靳扎根(60岁)讲:五集村松坡的树原来都很粗壮,一个人都搂不住,抗战时作了大贡献。第一次是国民党部队的军工部驻扎村上砍伐了一批。他们每天上山砍树二三棵,扯成板,然后制作炮弹子弹箱。第二次是八路军为做子弹箱伐了一批。本来满坡的松树最后只剩下一棵了。1966年,这一棵树也因村上修造厂要做扬场的木锨而被砍伐了。现在松坡的松树是近一二十年栽种的。

清朝晚期,五集村靳家出了个武举人,他家在松坡下盖起屋脊冲天、气势宏伟的一座一进四院的大宅子。高大的门楼朝西开;头院建有南厅房;二院东、西平房各三间,北面是大厅房,铺设的是琉璃瓦。东院堂楼七间,东、西厢楼各三间;西院为厨房五间,饭厅三间,厨房西是碾房二间;西院之南是牛巷院,有东屋三间,门厅及左右房屋计五间;西院大门朝南,门额有砖刻“山水发祥”四个大字,台阶两边的基石上各有两处拴牲口的牛鼻孔;茅厕在东院、西院和南院之间。头院和二院间的二门上匾书“天锡纯嘏”。院内堂楼、厢楼窗楣都是花鸟人物故事雕刻和书题匾额,如“桂兰馨”、“椿萱茂”、“敦善行”、“端□范”等。

靳武举有两个儿子:开元、开江。靳开元有三子:狮则、虎则、天顺。他设私塾请先生上门教书,后来靳氏兄弟成为壶关县城南地区有名望的大绅士。

靳狮则在老熊山开煤矿发了财。靳家牲口成群,开有两口煤窑,在松坡山脚下有两座坊炉、两座条铁炉。他还是五集村神社社首,壶关县南乡的头面人物无不朝望靳先生,连荫城镇的绅士们也佩服“金狮子先生”。

张李堂讲:狮东家是五集村的大绅士、神社社头,当时民间盛传:“壶关南乡有个狮东家,文才人才要数他,铁瓦庙岭去看戏,戴的金花和银花。”

狮东家的老伴王宽则为人慈祥和善,还会接生和看小儿疾病,当时村上有一多半孩子是她接生的。村上人都尊称她:“狮大奶”、“狮奶奶”。

村上大户人家还有一家是张聚会、圣会兄弟。他们能说会道,也是村上头面人物。贾履太是他们的外甥,是个秀才,家在南底村,但常住五集村,为舅舅出谋划策。

张姓是个大家族,家族内有主事的族长,由亲族中资格最老的人担任。族长的职责是组织本族活动,料理婚丧大事,解决家庭纠纷。旧社会宗族观念严重,族长权力很大。

五集村人口多,姓氏也杂。后来迁居到这里的河南籍家户,大多住在东罗门外。他们中许多人有手艺。

李才旺讲:五集村的土著姓氏有张、靳、陈、和、贾、王。其他李、杨、常、路、石、赵、侯、尚、郭等姓,大多从河南林县等地迁来。这有历史上的原因:清末至民初,林县灾害频繁,战乱时起,民不聊生,难民纷纷到山西省逃荒。由于晋东南、晋南地广人稀,不少林县人到这里谋生,垦荒种地,立家兴业。他们中多有能工巧匠如石匠、木匠、泥瓦匠、鞍匠、铁匠等。五集村无论土著还是移民,由于长期的相处,在生活方式、思想观念上,相互融合为一体了。

三、艰难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