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立梅
第一场冬雪降临的时候,他在女生宿舍楼前拦下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笑着对她说,能不能请你帮我织双暖手套?她讶异地瞪大眼,是受到意外惊吓的一只蝶。雪花点点,从光秃的法国梧桐树上落下来,落她一身。她讶异的样子,也有着说不尽的动人和妩媚。他的心,忍不住狂跳。
其实,早就相识了,早就在心中默许过无数遍。但他羞涩,她矜持,于是错过无数的花前月下。在临大学毕业的这年冬天,他终于寻到这样一个理由,可以冠冕堂皇地接近她。这没什么的,班上其他男同学,都请女生织过手套的。他想,一旦被拒绝了,也好笑笑而退,把一切掩藏得如白雪覆盖。
她的心中此时早已涟漪千起了,他微笑的眼,是她私密的想望啊!但嘴上说的却是,对不起啊,我不会织呢。然后,掉头而去。留他一个人愣愣的,望着她上楼的背影。雪花落下,冰凉入骨。
她不是个手巧的女生,是真的不会织手套,在此之前,她从没碰过编织针。但她却决定要帮他织一副暖手套了。所以,一回到宿舍,她就跟同宿舍的女生打听,手套怎么织,要用多少毛线。同宿舍的女生大跌眼镜了,问她,怎么突然想起学织手套的?她笑,我哥要我帮他织呢。那边惊讶,你有哥?怎么没听你提过?她始才发觉失态,慌忙掩饰过去,啊,是堂哥。
到商场挑毛线,有女生自告奋勇要帮她参谋,她谢绝了。她要自己给他挑。她花近半天的时间,在满眼的红红绿绿之中,终于挑得一款,草黄的,是麦秸的颜色,透着丝丝的温暖。细细的甜蜜,就如四月的刺槐花开,一点一点入了心。
抱回来,在冬夜的灯下学织,很笨拙的。她觉得她像只学跳舞的小熊。四周俱静,夜寒沁骨,她的手冻僵了,不得不每织两针,就停顿一下,把手伸到被窝里暖和暖和。再编织时,就是十指的温暖了。
在第二场冬雪降临的时候,她终于织好了给他的手套,厚厚的柔软的,麦秸的温柔之色。为此,她的十指,无一完整,全冻成胡萝卜似的了。
她去找他,却赫然瞥见他的手上,正戴着一副暖手套。色彩明艳,是张扬着的温暖。她的笑凝在脸上,心里面有暗流汹涌,然后止息,凝结成冰。
他们之间再无瓜葛,但消息却辗转地被同学递来递去。他知道她毕业后分在省城,恋爱了,成家了。她知道他毕业后去了南方,混得很不错,结婚了,有孩子了。
某一天,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他们的一个同学打来的。同学告诉她,在南方,遇到他了,他们很热闹地在一起喝了酒。就谈到了当年的往事,就谈到了她。同学说,当年,他是真的爱你的呀,你为什么不肯替他织一副暖手套呢?
尘封的记忆,一下子被风掀开,她想起大冬天的夜里,冻得通红的十指,想起那缠绕在十指间无尽的温柔。回首过去,居然没有心痛,只有感动,感动于当年的那份痴情。她就笑了,说,我织过的,只是,他手上早戴上了别人的暖手套了。说这些时,她的眼光落到桌上的水晶瓶上,那儿有花开得正好,瓣白如云,是百合。老公送她的。她想,该给花换水了。
又一年的冬天降临了,雪很早就飘落到她的城。在第一场雪就要结束时,她很意外地收到他寄她的一张明信片,画面是明净的忧伤:冬雪;落尽叶的法国梧桐;还有,高远的天。他在旁边写一行小字:我以为没有希望的,所以把我母亲早就给我邮来的手套戴上了。
她愣愣发一阵呆,赶紧去找那副暖手套。她明明记得,她一直带着它的,但怎么也找不着了。或许,搬家时遗失了。她怅然而笑。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了下来,一天又过去了,这是消失,是永远不可再现的消失。如同那副暖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