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道理,人皆受范,何独不及穷人?盖穷人仰不足以事,俯不足以育,救死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此固势所不能也。若富人教学,有何不可?素史氏曰:所教之学,即所读之书。书中所载,将不利于富人。就如《大学》为开蒙之书,所训“悖入悖出”句,“以身发财,务财用必自小人”句,高声教读,毕竟碍口。
清明不拆絮,到老没成器
此就未老之人言。人生少壮,要将身子打熬得坚韧,否则少有风侵寒损,便儳焉如不终日,焉能架海擎天,做一番事业。《孟子》“天将大任”节备言之矣。清明春气过半,夏气渐臻,此时之絮不拆,春日迟迟,常在重裀叠袴中,养成娇惰,即是晏安鸩毒,何以得成大器,到老亦不过如是。
闻得鸡好卖,连夜磨的鸭嘴尖
夫鸡与鸭等耳,安见鸡之好卖于鸭哉!即果好卖,亦鸡是鸡,鸭是鸭,岂得磨尖鸭嘴以当鸡乎?即或贪心蒙蔽,认为可磨,亦必亲见鸡实好卖,然后从而磨之,未晚也。何一得风闻,即磨之,且连夜磨之,何汲汲也。然若人正是有说,曰:“鸡好卖矣。众人鸡而一人鸭,吾计拙矣。于是磨之。吾能磨,人亦能磨,吾鸭尖,而人鸭亦尖,吾计犹未工也。于是连夜磨之。”夫然,鸭嘴得尖,且尖之速,宁为鸡口,毋为鸭嘴,盖信鸡之果好卖也。孰知竟有大谬不然者。
梁章钜
LIANGZHANGJU
梁章钜(1775-1849),字闳中,晚号退庵。祖籍福建长乐,清初迁居福州。梁1794年中举,1802年中进士。历任礼部主事、军机章京、江苏等地按察使、江苏巡抚、两江总督等。梁氏在为官之余,尚笔耕不辍。《归田琐记》是梁氏在致仕后,无田可归,有家不能归的情势下,侨居浦城,将日常见闻铺写成书的。作者在书中记录了扬州园林、内外科药方、古今人物、奇闻轶事、小说谜语等,内容十分庞杂,其中心则在“济时警俗”。本书有很多刻本。我们以道光二十五年梁氏的自刻本为底本,选录并标点了其中的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读书
圣人以身教人,不过曰好古,曰好学,曰不如学,其屡称颜子,亦不过称其好学。今人动以讲学为迂阔,且以为宋人之恶习,不知圣人已以学之不讲为忧,则讲学岂足为世病。今世之通患,在士大夫不说学,而其害遂中于人心,国本殊堪隐忧。忆嘉庆十余年间,余掌南浦讲席,其时邑中士大夫尚讲究读书,院中肄业生,亦欣欣向荣,日以诗文相质证。虽所讲亦不过俗学,然所汲汲在此,则一切放僻邪侈之事,究竟无暇兼为之。今相隔三十年,此调不谈已久。
无怪乎风俗之日偷,而可与言者之日鲜也。癸卯夏间,苏鳌石廷尉廷玉由苏州回闽过浦,余留在北东园中谈燕数日。延尉寓居城外,早入晚归,尝语余曰:
“余日夕往返不下六七次,而从无一入耳之书声,何也?”余告以浦人近不务读书,同与浩叹。因忆《江行杂录》中载司马温公过鸣条山余庆寺,寺中父老五六辈请曰:“某筹闻端明在县日,与诸生讲书,村人不及听,今幸相遇,愿得闻其略。”公即取《孝经庶人章》讲之,既已,复前曰:“自《天子章》以下各有《毛诗》二句,此独无,何也。”公默然谢曰:“生平虑不及此,当思所以奉答。”父老出,语人曰:“吾今日难倒司马端明矣,不知公后日果何以答也。”似此佳话,今日不但无此人,亦并无此事矣。王渔洋先生云:“尝闻耿道见《说古》本《庶人章》末,有《诗》二句云:‘昼尔于茅,宵匀索绹。’附记于此,以广异闻。
读仪礼
内外孙中有稍聪颖者,自谓《五经》及《周礼》、《尔雅》皆已读遍,锐意欲读《仪礼》,而塾师中不必皆已读《仪礼》者,遂有择师而事之意,余不谓然也。忆余少时,与泽卿兄同塾读,先叔父太常公每课泽卿兄读《仪礼》,竟能背诵如流。
而先资政公却不以此相督责,谓必须《五经》烂熟,然后再治《仪礼》,否则徒劳而罔功。昔韩文公以大儒尚苦《仪礼》难读,况后生小子乎。嗣余出从外舅郑苏年师学为制义,偶以俎豆之事命题。时余方阅无锡秦氏《五礼通考》,将俎豆故实,分比胪列粲然,大为苏年师所激赏,谓皆从《仪礼》中来,实则未尝肄业及之也。未几,应新郡伯观风,题为端章甫。时余方阅吾乡林樾亭先生《三礼陈数求义》,于端章甫制度,颇有会心,阅观风卷者为萧山王南陔先生绍兰,以余卷独能贯穿《仪礼》,擢冠其军。自是余始耻声闻之过情,而大作读《仪礼》之想,偶辑成《仪礼节本》四卷,谓稍简易可备授徒之资。偶以示同年老友王陆亭广文大经,则以为中多疏舛,不足以示后学。于是又毁其稿,而自知其困苦难成也。今诸孙果有能读《仪礼》者,此正古人所谓难者不避,岂肯阻其向往之心,而不能不以余之所阅历者正告之,窃自比于识途之老马云尔。
沈复
SHENFU
沈复(1763-?),清代中后期着名的文学家。他的《浮生六记》用笔记体的形式,记录了自己日常生活中所经历的种种快乐和变故,使我们对清中后期士人的日常生活有所了解。他对自己伉俪生活的记录,文笔凄婉动人,冲破了通常的名教的羁绊,不少地方催人泪下。对于家庭生活的记述,则让我们了解到所谓父慈子孝的招牌下的残酷。通篇使我们对于读书人不能治生,只能在社会的竞争中落魄潦倒,产生无穷的感慨。
养生记道
自芸娘之逝,戚戚无欢。春朝秋夕,登山临水,极目伤心,非悲则恨。读《坎坷记愁》,而余所遭之拂逆可知也。
静念解脱之法,行将辞家远出,求赤松子于世外。嗣以淡安、揖山两昆季之劝,遂乃栖身苦庵,惟以《南华经》自遣。乃知蒙庄鼓盆而歌,岂真忘情哉,无可奈何而翻作达耳。
余读其书,渐有所悟。读《养生主》而悟达观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将何得而何失,孰死而孰生耶?故任其所受,而哀乐无所错其间矣。又读《逍遥游》而悟养生之要,惟在闲放不拘,怡适自得而已。始悔前此之一段痴情,得勿作茧自缚矣乎!此《养生记道》之所为作也,亦或采前贤之说以自广。扫除种种烦恼,惟以有益身心为主,即蒙庄之旨也。庶几可以全生,可以尽年。
余年才四十,渐呈衰象,盖以百忧摧撼,历年郁抑,不无闷损。淡安劝余每日静坐数息,仿子瞻《养生颂》之法,余将遵而行之。调息之法,不拘时候,兀身端坐,子瞻所谓摄身使如木偶也。解衣缓带,务令适然。口中舌搅数次,微微吐出浊气,不令有声,鼻中微微纳之,或三五遍,二七遍,有津咽下,叩齿数通,舌抵上腭,唇齿相着,两目垂帘,令胧胧然渐次调息。不喘不粗,或数息出,或数息入,从一至十,从十至百,摄心在数,勿令散乱,子瞻所谓寂然、兀然与虚空等也。如心息相依,杂念不生,则止勿数,任其自然,子瞻所谓随也。坐久愈妙,若欲起身,须徐徐舒放手足,勿得遽起。能勤行之。静中光景,种种奇特,子瞻所谓定能生慧,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也。直可明心见性,不但养身全生而已。出入绵绵,若存若亡,神气相依,是为真息。息息归根,自能夺天地之造化,长生不死之妙道也。
人大言,我小语;人多烦,我少记;人悸怖,我不怒。淡然无为,神气自满,此长生之药。《科声赋》云:“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此士大夫通患也。又曰:“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人常有多忧多思之患。方壮遽老,方老遽衰,反此亦长生之法。舞衫歌扇,转眼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秉灵烛以照迷情,持慧剑以割爱欲,殆非大勇不能也。然情必有所寄,不如寄其情于卉木,不如寄其情于书画,与对艳妆美人何异?可省却许多烦恼。
范文正有云:“千石圣贤,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后事,一身从无中来,却归无中去。谁是亲疏?谁能主宰?既无奈何,即放心逍遥,任委来往。如此断了,既心气渐顺,五脏亦和,药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乐人,勿有忧事,便吃食不下,何况久病?更忧身死,更忧身后,乃在大怖中,饮食安可得下?请宽心将息”云云,乃劝其中舍三哥之帖。余近日多忧多虑,正宜读此一段。放翁胸次广大,盖与渊明、乐天、尧夫、子瞻等,同其旷逸。其于养生之道,千言万语,真可谓有道之士。此后当玩索陆诗,正可疗余之病。
淴浴极有益。余近制一大盆,盛水极多,淴浴后,至为畅适。东坡诗所谓“淤槽漆斛江河倾,本来无垢洗更轻”,颇领略得一二。
治有病,不若治于无病。疗身,不若疗心。使人疗,尤不若先自疗也。林鉴堂诗曰:
自家心病自家知,起念还当把念医。
只是心生心作病,心安那有病来时。
此之谓自疗之药。游心于虚静,结志于微妙,委虑于无欲,指归于无为,故能达生延命,与道为久。
《仙经》以精、气、神为内三宝,耳、目、口为外三宝。常令内三宝不逐物而流,外三宝不诱中而扰。重阳祖师于十二时中,行、住、坐、卧,一切动中,要把心似泰山,不摇不动。谨守四门:眼、耳、鼻、口。不令内入外出,此名养寿紧要。外无劳形之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
益州老人尝言:“凡欲身之无病,必须先正其心,使其心不乱求,心不狂思,不贪嗜欲,不着迷惑,则心君泰然矣。心君泰然,则百骸四体虽有病,不难治疗。独此心一动,百患为招,即扁鹊、华佗在旁,亦无所措手矣。”林鉴堂先生有《安心诗》六首,真长生之要诀也。诗云:
我有灵丹一小锭,能医四海群迷病。
些儿吞下体安然,管取延年兼接命。
安心心法有谁知,却把无形妙药医。
医得此心能不病,翻身跳入太虚时。
念杂由来业障多,憧憧扰扰竟如何。
驱魔自有玄微诀,引入尧夫安乐窝。
人有二心方显念,念无二心始为人。
人心无二浑无念,念绝悠然见太清。
这也了时那也了,纷纷攘攘皆分晓。
云开万里见清光,明月一轮圆皎皎。
四海遨游养浩然,心连碧水水连天。
津头自有渔郎问,洞里桃花日日鲜。
禅师与余谈养心之法,谓心如明镜,不可以尘之也;又如止水,不可以波之也。此与晦庵所言学者常要提醒此心,惺惺不寐,如日中天,群邪自息,其旨正同。又言目毋妄视,耳毋妄听,口毋妄言,心毋妄动,贪嗔痴爱,是非人我,一切放下。未事不可先迎,遇事不宜过扰,既事不可留住,听其自来,应以自然,信其自去,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得其正。此养心之要也。
王华子曰:“斋者,齐也。齐其心而洁其体也,岂仅茹素而已。所谓齐其心者,淡志寡营,轻得失,勤内省,远荤酒;洁其体者,不履邪径,不视恶色,不听淫声,不为物诱。入室闭户,烧香静坐,方可谓之斋也。诚能如是,则身中之神明自安,升降不碍,可以却病,可以长生。”
余所居室,四边皆窗户,遇风即阖,风息即开。余所居室,前帘后屏,太明即下帘,以和其内映;太暗则卷帘,以通其外耀。内以安心,外以安目,心目俱安,则身安矣。
禅师称二语告我曰:“未死先学死,有生即杀生。”有生,谓妄念初生;杀生,谓立予铲除也。此与孟子勿忘勿助之功相通。孙真人《卫生歌》云:
卫生切要知三戒,大怒大欲并大醉。
三者若还有一焉,须防损失真元气。
又云:
世人欲知卫生道,喜乐有常嗔怒少。
心诚意正思虑除,理顺修身去烦恼。
又云:
醉后强饮饱强食,未有此生不成疾。
入资饮食以养身,去其甚者自安适。
又蔡西山《卫生歌》云:
何必餐霞饵大药,妄意延龄等龟鹤。
但于饮食嗜欲间,去其甚者将安乐。
食后徐行百步多,两手摩胁并胸腹。
又云:
醉眠饱卧俱无益,渴饮饥餐尤戒多。
食不欲粗并欲速,宁可少餐相接续。
若教一顿饱充肠,损气伤脾非尔福。
又云:
饮酒莫教令大醉,大醉伤神损心志。
酒渴饮水并啜茶,腰脚自兹成重坠。
又云:
视听行坐不可久,五劳七伤从此有。
四肢亦欲得小劳,譬如户枢终不朽。
又云:
道家更有颐生旨,第一戒人少嗔恚。
凡此数言,果能遵行,功臻旦夕,勿谓老生常谈也。
洁一室,开南牖,八窗通明。勿多陈列玩器,引乱心目。设广榻、长几各一,笔砚楚楚。旁设小几一,挂字画一幅,频换。几上置得意书一二部,古帖一本,古琴一张,心目间常要一尘不染。
晨入园林,种植蔬果,芟草、灌花、莳药。归来入室,闭目定神。时读快书,怡悦神气;时吟好诗,畅发幽情。临古帖,抚古琴,倦即止。知己聚谈,勿及时事,勿及权势,勿臧否人物,勿争辩是非。或约闲行,不衫不履,勿以劳苦徇礼节。小饮勿醉,陶然而已。诚能如是,亦堪乐志。以视夫蹙足入绊,申脰就羁,游卿相之门,有簪佩之累,岂不霄壤之悬哉!
太极拳非他种拳术可及,太极二字已完全包括此种拳术之意义。太极乃一圆圈,太极拳即由无数圆圈联贯而成之一种拳术。无论一举手,一投足,皆不能离此圆圈,离此圆圈,便违太极拳之原理。四肢百骸,不动则己,动则皆不能离此圆圈。处处成圆,随虚随实。练习以前,先须存神纳气,静坐数刻,并非道家之守窍也。只须摒绝思虑,务使万缘俱静,以缓慢为原则,以毫不使力为要义,自首至尾,联绵不断。相传为辽阳张通,于洪武初奉召入都,路阻武当,夜梦异人,授以此种拳术。余近年从事练习,果觉身体较健,寒暑不侵,用以卫生,诚有益而无损者也。
省多言,省笔札,省交游,省妄想。所一息不可省者,居敬养心耳。杨廉夫有《路逢三叟》词云:
上叟前致词,大道抱天全。
中叟前致词,寒暑每节宣。
下叟前致词,百年半单眠。
尝见后山诗中一词亦此意,盖出应璩,璩诗曰:
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
年各百岁余,相与锄禾麦。
往前问三叟,何以得此寿?
上叟前致词,室内姬粗丑。
二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
下叟前致词,夜卧不覆首。
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
古人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最是寻乐妙法也。将啼饥者比,则得饱自乐;将号寒者比,则得暖自乐;将劳役者比,则优闲自乐;将疾病者比,则康健自乐;将祸患者比,则平安自乐;将死亡者比,则生存自乐。白乐天诗有云:
蜗牛角内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随富随贫且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
近人诗有云:
人生世间一大梦,梦里胡为苦认真。
梦短梦长俱是楚,忽然一觉梦何存?
与乐天同一旷达也!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夸甚么龙楼凤阁,说甚么利锁名缰。
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傍。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看花枝堆锦绣,听鸟语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复,世态炎凉。优游闲岁月,潇洒度时光。”此不知为谁氏所作,读之而若大梦之得醒,热火世界一帖清凉散也。
程明道先生曰:“吾受气甚薄,因厚为保生。至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年矣,较其筋骨,于盛年无损也。若人待老而保生,是犹贫而后蓄积,虽勤亦无补矣。”
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肚里食少,有此三少,神仙可到。酒宜节饮,忿宜速惩,欲宜力制,依此三宜,疾病自稀。
病有十可却:静坐观空,觉四大原从假合,一也。烦恼现前,以死譬之,二也。常将不如我者,巧自宽解,三也。造物劳我以生,遇病少闲,反生庆幸,四也。宿孽现逢,不可逃避,欢喜领受,五也。家室和睦,无交谪之言,六也。众生各有病根,常自观察克治,七也。风寒谨防,嗜欲淡薄,八也。饮食宁节毋多,起居务适毋强,九也。觅高明亲友,讲开怀出世之谈,十也。
邵康节居安乐窝中,自吟曰:
老年肢体索温存,安乐窝中别有春。
万事去心闲偃仰,四肢由我任舒伸。
炎天傍竹凉铺簟,寒雪围炉软布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