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大人,我再次奉告你:你的拒绝已经对城里的治安构成了危害。”
统领在语气上尽力保持温和,可是他的声音里还是带有一些不耐烦的恼恨。最近,那个该死的“西班牙瘸腿恶魔”简直要把他气疯了。他不仅打伤了他心爱的侄儿和他最器重的暗探,现在又暗中唆使守卫的士兵,公然恐吓审问官。这些简直让他忍无可忍。他们开始意识到,也许当初就应该立即把他押往拉文那去,可是现在要纠正这一错误已经晚了。因为统领当初给教皇特使送逮捕报告时,曾经请求特准他亲自来监督这一案件的审讯,现在如果撤回已经批准的请求,那就等于承认他不是犯人的对手。
正如琼玛和密凯莱所意料的,统领认为唯一可靠的办法就是设立军事法庭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可是蒙太尼里主教偏偏坚决不同意这样做。这就使他恼怒得几乎忍无可忍了。
“每一件案子都应该秉公办理,”蒙太尼里回答说,“要是根据秘密军事法庭的审判来给一个平民定罪,那是有失公道的。”
“主教大人,你应该清楚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案子,犯人曾经犯过好几桩大罪。这次,我们又是在偷运武器的现场把他抓获的。因此,现在我们对这件案子进行军事法庭审判是非常合理的。”
“无论怎样,”蒙太尼里打断他说,“在目前的太平时期内,我绝不允许在本城内设立秘密军事法庭。上校,我要站在主教的立场行使我的特权,明天上午10点钟,我要在这里单独接见犯人。”
“随大人的便,”统领阴阳怪气地回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并自语道,“他跟犯人简直是天生的一对,都是一副犟脾气。”
第二天,牛虻在被押往主教办公室前,才被打开镣铐。当牛虻在严密的监管、警备之下被押进主教办公室的时候,蒙太尼里正伏在一张堆满公文的桌子上写东西。
蒙太尼里命令卫兵在前厅等候,卫兵一脸惊慌地退了出去。
“请坐。”关上房门以后,主教说。牛虻默默地坐下。
“列瓦雷士先生,”蒙太尼里停了片刻说,“如果你愿意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非常感激的。”
牛虻微微一笑:“我目……目前的主……主要工作就是回答问题。”
“那么,第一,据说你往本区偷运军火。那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杀……杀老鼠。”
“你的话太可怕了。莫非你把与你思想不一致的同胞,都当做老鼠来对待吗?”
“有……有……有些人是的。”
蒙太尼里把头仰到椅背上,默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他突然问。
那只瘦弱的右手已经被严重地割破和擦伤,手腕上还有一道深而长的青黑色伤痕。
“瞧,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意思,”他说,“那天我被抓获的时候,多亏了主教大人,”他说着又微微鞠了一躬,“这是被一个士兵踩伤的。”
蒙太尼里拿起他的手腕细心地察看了片刻,说:“已经过了三个礼拜了,怎么还在发炎呢?”
“可能是镣铐的压……压力给了它恩惠吧。”
蒙太尼里抬起头来皱了皱眉。
“他们一直在给你加镣铐吗?”
“那是很自……自然的,主教大人。”
“我会向统领抗议给你加镣铐的事情的。”蒙太尼里站起身来,把一个装满外科手术用具的抽屉打开。
他为牛虻洗净伤口,轻轻地把它包扎好。牛虻一直紧绷着一张铁青的脸,冷冷地看着他。
“我会向他们提出镣铐的事,”蒙太尼里说,“我现在再问你另一个问题:你准备怎么办?”
“这……这是极容易回答的问题,我能逃则逃,逃不了就死。”
“为什么要‘死’呢?”
“因为统领要是达不到枪毙我的目的,我就会被送去服划船的苦役。对我来说,都是同样的结……结局,我的身体是无法承受这种苦役的。”
蒙太尼里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牛虻没有去惊动他,只是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享受着解除镣铐以后身体所获得的轻松感。
“我觉得,”蒙太尼里再一次说话了,“你好像对我怀有一种特别的怨恨,你是否愿意解释这是为什么?当时我在佛罗伦萨布道时,你发表文章讽刺我,还诬蔑我,说那个为我辩护的人是我指使的。事实上,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为我辩护的那位作者姓甚名谁。”
牛虻把头歪向一边,一脸严肃地注视蒙太尼里片刻,突然把身子住椅背上一仰,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你竟然始终没有猜到!你竟然始终没有看出破绽来吗?”
蒙太尼里站起来。“我明白了,列瓦雷士先生,你的意思是说论战双方的文章都是出自你一个人之手是吗?”
“是的。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牛虻回答,“可是,啊哈,这又是多……多么有趣啊!”
蒙太尼里咬着嘴唇重新坐下去。一开始他就看出牛虻想要激怒他,因此他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持镇静,但他现在真正意识到统领为什么狂怒了。一个人在三个礼拜里每天都要花去两个小时来审问这位牛虻,他偶尔咒骂几句,是能被谅解的。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好吗?”他平静地说,“我与你见面的主要目的是这样的:在如何惩罚你的问题上,我是可以行使我的特权的。但是,我认为,在我发表自己的意见之前,我应该亲眼目睹一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有什么可倾诉的吗?”
“我没有什么可倾诉的了,主教大人。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曾经听过我的一次浪漫忏悔。难道你认为这还不够吗,是不是还要……要我再重来一次?”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蒙太尼里冷冰冰地说,随意地把一支铅笔拿在手中搓滚着。
“主教大人总不会忘记那位西班牙香客吧?”他突然变了一种声音,学着当初那位香客的声音说,“我是一位苦难的罪人。”
蒙太尼里手中的铅笔突然折断了,“你太过分了!”他说。
牛虻将头重新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笑,坐在那里看着蒙太尼里在房里默默地来回踱步。
“列瓦雷士先生,”最后,蒙太尼里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我再次恳请你告诉我:我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这样没心肝地耍弄我呢?”
牛虻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接着把那带着神秘微笑的脸抬起来。
“我认为这非……非常有意思,主教大人。”
蒙太尼里嘴唇气得煞白,急忙回过身去打铃。
“你们可以把犯人带走了。”卫兵进来时,他说。
他们走后,他在桌旁坐下,仍然气得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