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狄仁杰评传(隋唐历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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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酷吏政治

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唐)狄仁杰

天授二年对狄仁杰来说是一个喜忧交杂的年度,喜的是登上了为士大夫们所企慕的宰相宝座;忧的是当时酷吏横行,罗织之风甚盛,使他大有木秀于林之感,不知何日祸之将至。

酷吏政治是武则天统治时期的一个显著特点。在她取代李唐建立武周政权之时,酷吏是铲除政敌,夺取皇位的得力工具;武周政权建立后,酷吏又是她对付异己力量,巩固统治地位的重要法宝。武则天任用酷吏杀人之多,在唐朝诸帝中是空前绝后的。史载:“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在这些被杀的人中,属于武则天政敌的只是一小部分,绝大部分人都是被罗织诬陷而死的。在这场浩劫中,尽管狄仁杰机警过人,仍不能逃脱酷吏的罗织网,险些成为刀下冤魂。

狄仁杰从天授二年(691)九月入相。到次年一月被捕下狱,其间不过半年时间,如何就由人上人变为阶下囚?官场风云固然险恶,也不至于如此之快。究其原因,还得从武则天的心理与酷吏政治的特点说起。

武则天鼓励告密始于文明元年(684),当时她刚废去中宗不久,有飞骑10余人因对赏赐太少不满,在坊间聚会饮酒时,有人说早知别无赏赐,还不如奉庐陵王(中宗)再登帝位。此事被他们中的一人告发,结果使在场的人全部都被处死,而告密者却获得了五品官的奖励。不过这时还没有有组织有目的的大搞罗织告密活动,仅是偶尔为之。

真正推行酷吏政治,始于垂拱二年(686)。据载:“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这种猜忌、怀疑的心理,使她对一切人都不信任,尤其是唐朝宗室和重要大臣。为了能够挖出那些潜藏的政敌,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利用酷吏,奖励告密。此外,武则天推行酷吏政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通过“大诛杀”以树威,使人不敢轻易反对她的统治,因此不惜采取残酷手段诛杀一切怀疑对象。这就不免使打击范围有所扩大,使不少无辜之人受到株连。

为了鼓励告密者,武则天规定凡外地赴洛阳者都由馆驿提供驿马,供给五品官员的食宿,所言称旨的,授以官职,如果所言不实也不追究诬告责任。她还亲自接见告密者,不管是政府官员或是农夫、樵人,都要亲自召见,由客馆负责食宿供给。在这种体制鼓励下,四方告密者蜂起,搞得朝中官员人人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大祸临头。由于告密者甚多,武则天一人应接不暇,于是命人铸造铜匦,四面各开一小口,凡告密者可将密奏直接投入匦中。又命谏议大夫、补阙、拾遗各一人,专掌此事,称之为理匦使。

唐太宗时制定法律,禁止奴告主人。武则天为了彻底清除政敌,采取了鼓励奴告主人的政策,使得不少官员的家奴稍对主人不满,便出面诬告主人谋反,往往遭到破家诛戮。有人出面说句公道话,也容易遭到猜忌,轻者丢官,重者丧命。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被家奴诬告,酷吏周兴判为族灭之罪,郝象贤家人遂赴御史台诉冤,监察御史任玄殖受理此事,经他认真调查后认为没有证据证明郝象贤谋反,结果连任玄殖也被罢免了官职。这样搞的结果,就使负责监察或审讯的官员不敢再坚持秉公办案,冤滥大大增加。甚至出现了一种反常现象,朝中的官员往往极力讨好家奴,不敢稍有得罪,惟恐他们一不如意便去诬告家主谋反。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怪异荒唐的事都接连出现了。如醴泉(陕西礼泉)人侯思止,为人诡谲无赖,在游击将军高元礼家为奴仆。恒州(治今河北正定)刺史裴贞处罚了一位判司,判司遂唆使侯思止告发裴贞与舒王李元名谋反,致使裴贞与李元名之子豫章王李被杀,李元名被流放。侯思止告密有功,授游击将军之职,但他仍不满足,要求授予御史之职。武则天说:“卿不识字,如何能够胜任御史之职。”回答说:“獬豸何尝识字,但能触邪耳。”《资治通鉴》卷204,天授元年四月条胡三省注引《异物志》:“东北荒中有兽名獬豸,一角,性忠直,见人斗,则触不直者,闻人论,则咋不直者。”武则天认为他忠直,遂授予侍御史之职。武则天又赐给他籍没的官员房宅一处,侯思止不接受,理由是他十分憎恶反逆之人,不愿住这样人的宅第。由此,武则天对他更加赏识。

衡水(河北衡水西)人王弘义,素无德行,其邻居种有一片瓜园,他去索要瓜,邻居未给,心中怀恨。当时武则天喜好祥瑞,不少官员因献祥瑞之物而得以升迁,王弘义遂向县官密告,称瓜园有白兔出没,县官派人前去搜寻,将这片瓜园践踏殆尽。王弘义见别人因告密而得任官职,十分羡慕,但他又和官府之人素无瓜葛,不好虚妄诬告,便把目光转向民间。见到乡里耆老聚集举行社日之祭,这本是农村民众聚宴娱乐的一种活动,在唐代非常普遍,在春日或秋日都要举行。王弘义却密告说聚众谋反,结果遭到了残酷的镇压,被杀者达200余人。王弘义因此得到了游击将军的官职,后又升为殿中侍御史,成为执法之官。他在这个任上,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经常无故杀人。如有一次他外出办案,路过汾州(治今山西汾阳),司马毛公不敢怠慢,设宴盛情款待,两人相对而食,一会儿不知毛公哪句话不称弘义之意,遂命人将毛公拉出斩首。为了炫耀自己的威风,他命人将毛公首级挑在枪头,大摇大摆地回到洛阳,“见者无不震栗”。

以上这些人都是通过告密而得到官职,并受到宠信的,虽生性残忍,由于素无学识,所以还算不上大酷吏。这一时期的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万国俊、丘神、郭霸等人,才是著名的大酷吏。他们大都心狠手辣,残酷异常,又深深地了解武则天的心理,投其所好,杀人无数,使朝野上下笼罩在一片恐怖气氛之中。这些著名酷吏由于具有一定文化素质,所以善于总结办案的反面经验,使人防不胜防。

概括地说,这一时期的酷吏政治有一个突出之点,就是罗织之风甚盛,为此来俊臣与万国俊、朱南山等编造《告密罗织经》1卷,罗列了各种诬告经验和陷人理由,欲害某人,就从几个方面同时诬告,并编造伪证,使被陷害人有口难辩。往往是一人入狱,牵连数十百人,使监狱人满为患。武则天还专门设置“制狱”于洛阳丽景门内,任用一些酷吏主持其事,主要是用于审理、关押重要案犯。凡是入此狱者,非死不能出,王弘义遂戏称丽景门为“例竟门”。意思是说入此门者,照例都不能活命。由于罗织之风愈来愈盛,搞得官员们人人自危,相见不敢交谈,“道路以目”。有不少人上朝以后从此就再也不能回家,因此,每逢上朝日,朝官都要与家人诀别,不知能否再相见。此外,武则天每每以酷吏杀人多少为忠心与否的标志,如来俊臣每次遇到有赦令颁布,就命令狱卒先把所谓重犯杀死,然后才宣布赦令。“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在这种政策的鼓励下,酷吏们自然绞尽脑汁,努力扩大罗织范围,以残酷逼供,多多杀人为能事。武则天大兴酷吏政治的目的,重点在于打击宗室、大臣。关于这一点,在武承嗣向她所提出的“尽诛皇室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的建议中,表述得十分清楚。既然重要大臣也是其怀疑打击的对象,狄仁杰身为宰相,又不与诸武同流合污,虽然他与诬陷者来俊臣个人之间并无恩怨,但来俊臣为了讨取武则天的欢心,捞取更大的政治利益,也不惜将他诬陷下狱。从这个意义看,狄仁杰的这次下狱实际上是做了一次酷吏政治的牺牲品。与狄仁杰同时被捕下狱的魏元忠释放以后,武则天问他为何屡次下狱?魏元忠回答说:“臣好比一头鹿,罗织之徒好比狩猎者,他们需要用臣之肉作羹,臣又如何能够幸免!这些人杀臣的目的在于升官和追求显达,臣又有什么过失呢?”魏元忠的这些话就是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

从史籍记载的一些现象分析,武则天的心理似乎已经达到了某种病态程度,即怀疑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亲人和最信任的大臣。先太子李贤被害死后,武则天在天授元年(690)又下令将他的两个儿子活活鞭死。李贤的儿子,即武则天的亲孙子,年纪尚幼,也不可能参与什么政治活动,当然也不会构成对武氏统治的威胁。她能对亲骨肉下此毒手,不是心理失常又是什么?武则天对至亲骨肉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更为荒唐的是,宰相傅艺梦见自己登上了湛露殿,醒来后便把此事说给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听,这个人也想靠告密升官,当然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便将此事告发了,结果傅艺被杀。其实傅艺也是一个善于逢迎献媚之徒,他就是靠这一套本领获武则天的欢心而登上宰相宝座的。天授元年九月,当时还是侍御史的傅艺,率领关中百姓900余人赴洛阳上表,请求改国号为“周”,赐睿宗李旦姓武。武则天虽然没有同意这个请求,但却将傅艺提升为给事中。自从他带了这个头后,于是百官、贵戚、四夷酋长、僧道等各类人,纷纷学他的样子上表请求改换国号,武则天就是在这样形势下登上了皇帝之位。由于傅艺功劳甚大,武则天登基之后,马上提升他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当上了宰相。由此傅艺也创造了一个官场上的新记录,即在一年之内他的官服历青、绿、绯、紫,换了四次。由此可见,傅艺本来是武则天最为宠信的官员之一。尽管傅艺人品低劣,死不足惜,但梦中之事,不足以为定罪的依据,竟也使这样的宠臣死于非命,可见武则天的心理已脆弱到何种程度!

在这种极不正常的政治状态下,狄仁杰虽然也一度得到武则天的信任,但宠信程度还无法和傅艺相比,当有人诬陷他谋反时,武则天必然毫不犹豫地将他投入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