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孔家店的老英雄”(?)做了二十七首臭肉麻的歪诗,忽被又辰君发,写了几句“冷嘲”的介绍话,把它登在四月九日的《晨报副刊》上,拆穿该“老英雄”(?)欺世盗名的西洋镜,好叫青年不至再被那部文理欠亨的什么《文录》所诱惑,当他真是一位有新思想的人。又辰君这种摘奸发伏的行为,我是极以为然的。
但有人以为这二十七首歪诗固然淫秽不堪,真要令人作呕三日;可是那部什么《文录》,毕竟有“打孔家店”
的功绩。我们似乎只可说他现在痰迷心窍,做这种臭肉麻的歪诗,不能因此便抹杀他从前“打孔家店”的功绩。
说这样话的人,也是一种“浅陋的读者”罢了。那部什么《文录》中“打孔家店”的话,汗漫支离,极无条理;若与胡适、陈独秀、吴敬恒诸人“打孔家店”的议论相较,大有天渊之别。我有一个朋友说,“他是用孔丘杀少正卯的手段来杀孔丘的。”我以为这是对于什么《文录》
的一针见血的总批。
孔家店真是千该打,万该打的东西;因为它是中国昏乱思想的大本营。它若不被打倒,则中国人的思想永无清明之一日;穆姑娘(Moral)无法来给我们治内,赛先生(Science)无法来给我们兴学理财,台先生(Democracy)无法来给我们经国惠民;换言之,便是不能“全盘受西方化”;如此这般的下去,中国不但一时将遭亡国之惨祸,而且还要永远被驱逐于人类之外!
但打孔家店之先,却有两层应该弄清楚的:
一,孔家店有“老店”和“冒牌”之分。这两种都应该打;而冒牌的尤其应该大打特打,打得它一败涂地,片甲不留!
二,打手却很有问题。简单地说,便是思想行为至少要比冒牌的孔家店里的人们高明一些的才配得做打手。若与他们相等的便不配了。至于孔家店里的老伙计,只配做被打者,决不配来做打手!
真正老牌的孔家店,内容竟怎样,这是很不容易知道的。我完全没有调查过它,不能妄说。不过这位孔老板,却是纪元前六世纪到前五世纪的人,所以他的宝号中的货物,无论在当时是否精致、坚固、美丽、适用,到了现在,早已虫蛀、鼠伤、发霉、脱签了,而且那种野蛮笨拙的古老式样,也断不能适用于现代,这是可以断定的。所以把它调查明白了,拿它来摔破,捣烂,好叫大家不能再去用它,这是极应该的。近来有些人如胡适、顾颉刚之流,他们都在那儿着手调查该店的货物。调查的结果能否完全发见真相,固然不能预测;但我认他们可以做打真正老牌的孔家店的打手。因为他们自己的思想是很清楚的,他们调查货物的方法是很精密的。
至于冒牌的孔家店里的货物,真是光怪陆离,什么都有。例如古文,骈文,八股,试帖,扶乩,求仙,狎优,狎娼,……三天三夜也数说不尽。自己做儿子的时候,想打老子,便来主张毁弃礼教;一旦自己已做了老子,又想剥夺儿子的自由了,便又来阴护礼教:这是该店里的伙计们的行为之一斑。“既明道术,兼治兵刑,医国知政,同符古人,藉术自晦,非徒已疾”;“盖医为起百病之本,而神仙所以保性命之真,同生死之域,荡意平心而游求其外”;“医国之道,极于养生”;“冥心虚寂,游神广漠,玉楼金阙,涉想非遥,白日青云,去人何远?”(看什么《文录》第十五页):这是该店里的伙计们的思想之一斑。这一类的孔家店,近来很有几位打手来打它了,如陈独秀、易白沙、胡适、吴敬恒、鲁迅、周作人诸公之流是也。上列诸人,也都是思想很清楚的,我认他们配做打手。
怎样的思想才算是清楚的思想呢?我毫不躲闪地答道:便是以科学为基础的现代思想。惟此思想才是清楚的思想。此外则孔家店(无论老店或冒牌)中的思想固然是昏乱的思想,就是什么李家店、庄家店、韩家店、墨家店、陈家店、许家店中的思想,也与孔家店的同样是昏乱思想,或且过之。还有那欧洲古代的思想和印度思想,一律都是昏乱思想。所以若是在李家店或韩家店等地位来打孔家店,实在不配!孔家店里的伙计们,只配被打,决不配打孔家店,这是不消说得的。他们若自认为打孔家店者,便是“恶奴欺主”;别人若认他们为打孔家店者,未免是“认贼作子”了!
狎娼,狎优,本是孔家店里的伙计们最爱做的“风流韵事”。你们看《赠娇寓》:“英雄若是无儿女,青史河山尽寂寥”;“惹得狂奴欲放颠,黄金甘买美人怜”(尤其妙的是“好色却能哀窈窕”这真是“童叟无欺”的孔家店中的货物)。你们再看什么《诗集》的附录的什么词:“笑我寻芳嫌晚”;“尽东山丝竹,中年堪遣。”这些都是什么话!
什么“打孔家店的老英雄!”简直是孔家店里的老伙计!
“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孔家店里的老伙计呀!我很感谢你:你不恤用苦肉计,卸下你自己的假面具,使青年们看出你的真相;他们要打孔家店时,认你作箭垛,便不至于“无的放矢”;你也很对得起社会了。
末了,我要学胡适之先生的口吻:“我给各位中国少年介绍这位‘孔家店的老伙计’——吴吾!”
(本篇发表于1924年4月29日《晨报副刊》,署名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