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向瑶的话其实一点也不错,他的确懦弱,所以在生活中总是选择逃避。他跟向瑶离婚,而后跟琼琳同居,不过因为后一种生活让他更加轻松。琼琳对自己对简晖都没有要求,简晖因此可以心安理得地让自己随波逐流,在"好"和"更好"之间听天由命。他生活中的两个女人,向瑶和琼琳,他对前者只有敬畏,没有温暖,是隔山隔海的那种渺茫。他的温暖是靠定了琼琳的,就像煤块只能在炉膛里燃烧一样。琼琳去了,一切就都冷了,费再大的劲也拢不起一堆火来了。
简晖每念及此,心里就要涌出对向瑶的一股怨恨。他已经一门心思地认定了琼琳的坠落是自杀,而琼琳自杀又因为向瑶从中作祟,向瑶是恶运的化身,祸水之源。如果说,从前他对向瑶的孤身离去还怀有一点点欠疚的话,现在他只觉庆幸,为了他够早地与向瑶分手,然后才拥有了跟琼琳肌肤相亲的暖洋洋的十年。他唯一后悔的是不该把向瑶的行踪下落告诉琼琳,如果她们之间没有私下里的通话,一切遭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简晖对向瑶咬牙切齿,他发誓再不要见到这个女人。
十一,
有一天简晖下班回家,暮色已经浓重,他开门进屋,回身反锁屋门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门锁的镀金圆球在暮霭中闪闪发亮,好像要急于告诉他一个隐秘的事实。此时楼道里万籁俱寂,整个房间弥漫着黄昏时特有的沉郁和安详的气息。他站在玄关处,本来已经准备弯腰换拖鞋了,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迟疑地抓住球形门锁,缓缓拧动,将门打开了一条窄缝,停了一刻,又轻轻地关上。他清清楚楚听见锁头在静谧中"咔"地一声碰响。
他继续站着,在那样一片虚无空茫的意识当中,脑子里不知怎么浮出了向瑶的模样,似乎看见她穿着一身规整体面的套装,妆容修饰得恰到好处,缓步上楼,用一把自配的钥匙开了这扇房门,而后趾高气昂地踏进房间,目中空无一切,如入无人之境。
像冷风吹过一样,他浑身上下的汗毛呼地一下子根根起立,人就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琼琳坠楼而死的那天,向瑶曾经是这个家里的不速之客,她扮作跟琼琳推心置腹的闺中密友,借助跟琼琳谈心的机会,把琼琳一点一点地诱至阳台。然后,趁她们之间的谈话渐入佳境,琼琳对她抱以完全的信任之时,她冷不防地对琼琳施以毒手,摧花折枝,杀死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想想看啊,琼琳是那么的单薄,羸弱,因为怀孕而心神不宁,或许还很不舒服,而且她从无防人之心,对她面前的这个人主动上门赐教而心怀感激,向瑶只要轻松出手,那是必然成功无疑的。
向瑶是凶手。地地道道的凶手。直接而非间接的凶手。
简晖想到这里,浑身哆嗦,脑子里一片昏朦,太阳穴的部位有一根筋跳得山崩地裂一样。他甚至忘了自己没有换鞋,快步冲进客厅,抓起电话,拨了向瑶的手机。
"向瑶,你是个恶毒的女人!"他劈头就是这句话。"你不仅恶毒而且凶残!"
向瑶一下子被噎住了似的,半天才甩回来一句:"简晖你发什么神经?"
简晖说:"是你杀死了琼琳。"
向瑶一声惊呼,仿佛被简晖的话烫着了。而后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怎么杀了她?"
"你闯进我的家,把她推下阳台。"
向瑶开始愤怒:"简晖你用用脑子好不好?琼琳死的时候,我连你的家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脑子真有毛病?"
"你有杀人动机。"简晖坚持。
"那你说,动机是什么?"向瑶问。
"取而代之。"
向瑶要笑,又笑不出来:"我会为了跟你复婚而杀人?"她的声音变得悲伤而又愤怒:"简晖你疯了,你是个疯子!"
她关了手机,给简晖的耳边留下一串嘟嘟的空响。
但是简晖的这个念头一被勾起,就很难放下。他穿着皮鞋在光亮的地板上咯吱咯吱走来走去,困在笼子里的孤兽一样,表情凝重而悲愤。他觉得他要被自己的念头折磨得爆炸。他没有办法甩掉向瑶和琼琳两个人的影子,让自己有片刻的消停,哪怕是坐下来喝一口水,歇一歇气。他只好再一次扑向电话机,给电视台的朋友老海打了电话。
"你一定要陪我去酒吧坐坐,哪怕半小时,十分钟。"他恳求老海。
他在吧台上给老海和他自己都要了威士忌,不加冰的。这使得老海更加惊讶,因为简晖一向都不喝度数稍高的酒。老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还没等第二次把杯子举到胸前,就听见对面"咕"地一声响,简晖把小半杯烈酒一口灌下了肚子,辣得张嘴哈气,眼圈儿发红,脖子伸得像一只老鸭。
"简晖,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把自己弄成这个熊样?"老海骂他。
简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说:"老海,我要崩溃了,我不能承受这个事实。"
"你说嘛。"老海皱着眉头。
简晖把喷着酒气的面孔向老海伸过去,几乎贴到了老海的鼻尖上:"我告诉你,是向瑶杀了琼琳。"
老海的身子猛地往后一缩,让开了神志不清的简晖。"你看你,你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老海责备他。
简晖的表情万分痛苦:"我也不愿意知道事情是这样,可是琼琳的确是死在向瑶手上,向瑶亲手把琼琳推下阳台。"
老海一个劲地摇头:"向瑶根本不可能跑到你家里去。"
"三天之前,我下班回家,向瑶就站在我的厨房里!你猜她怎么进去的?她自称是女主人,没带钥匙,找'110'的联动锁匠开了门!"
老海也感到吃惊。但是他旋即摇头:"这不是一回事。偶然不能说明必然。"
"不,老海,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么冷血,她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够杀死……"
"你儿子明明是生病死的,怎么又成了她杀死的?"老海哭笑不得。
"儿子生病,她拖着不带他及时去医院,不是凶手是什么?"
老海想了想,叹一口气:"简晖,你肯定患了强迫症,我劝你尽早去看医生,吃点药,不要自欺欺人。"
"你混蛋!"简晖生气地站起来,揪住老海的衣领:"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反而说我精神有病?"
酒吧侍者慌慌地赶过来,一个劲地问老海:"有麻烦吗?需要解决吗?"
老海挥手:"走开走开,我没有叫你。"又掰开简晖的手,好言劝慰:"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别上心,你今天肯定喝多了,回家回家,回家睡一觉就好。"
老海连拖带拉,把简晖拽出酒吧,塞到一辆出租车里,而后陪他上楼,一直看着他睡到床上才敢走开。
第二天早晨,简晖睁开眼睛,清清楚楚记起自己昨晚在酒吧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想他根本没有喝醉,喝醉的人是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的。他有点为老海悲哀,为老海对生活的迟钝,为他没有胆量更没有智慧去怀疑一切。简晖想,人就是这样啊,宁肯让自己近视着,糊里糊涂浑浑噩噩地活着,都不愿意精心配上一副眼镜,把周遭的一切看得更加澄明透彻。
简晖翻身坐起,准备穿衣上班。这时候床边电话响了。简晖以为是老海打过来的,就漫不经心地伸手抓了话筒。
却是向瑶的果敢而带命令式的声音:"简晖,你今天必须去一趟医院,最好去脑科医院。"
简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忿忿地答一句:"你才要去脑科医院。"
向瑶不计较他的态度:"老海昨晚打电话告诉我了,我已经让他今天替你请了假,就说你发烧感冒。"
简晖沉住了气,冷笑道:"向瑶,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支配我的时间,还指挥我的行动?"
"我是为了你好。"向瑶苦口婆心。
"多谢。不必。"
"我把手边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去看你。"
简晖浑身冒火,对着话筒咆哮一句:"你要是再来,我就杀了你!"
十二
此后的两三天里,简晖回家时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向瑶又会重演上一次的故事,把简晖的家当作她自己的家,不请自到,长驱直入。可是没有。向瑶那边平平静静,不再打电话来,也没有传过来任何特别的消息。简晖想,向瑶还是个识时务的人,她不敢再来惹他。也或者她真是心里有鬼,害怕再跑过来会被简晖抓住什么把柄。
简晖放松了警惕,每天依旧上班下班,兢兢业业做好总编室的工作,遇到老海时,也不再提起什么向瑶是凶手的话。工作压力很大,电视节目竞争残酷,业内人员既不能弄出差错自己封杀自己,又要时时刻刻琢磨着还能在镜头前面玩出什么花样。简晖总是疲惫。他现在承认做电视是年轻人的行业,年轻的脑子才能够花样无穷,创意无限。
也就是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吧,简晖在剪片室里审看一个专题片时,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说是有搬家公司的卡车在大门口,要简晖过去签字才能放行。简晖不明究里,急急忙忙骑车回去,老远就看见向瑶站在装家俱的卡车上,一脸兴奋地朝简晖招着手。
简晖跳下自行车,没有好气地问:"怎么回事?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向瑶说:"你先签字,让人家把家俱搬上楼再说。"
简晖看看眼前的局势,不签不行,只好无奈就范。卡车进了大门,一直开到简晖的楼下。居然是上海牌照的卡车,从上海运过来的东西:装书和电脑的纸箱,几大包衣服,一张皮转椅,两个卧室小沙发,一张折叠式沙发床,还有零零星星的家居用品。搬家公司的两个小伙子肩扛手提,几个来回就把东西全部搬到了楼上,从向瑶手里接了钱,打道回府。
在这整个过程中,简晖患了短暂的失语症,木愣愣地瞪着两只眼睛,说不出话来。
向瑶倒是一直在忙,把东西自作主张地拖到了客房,草草地归置一下,然后打扫干净客厅,去厨房烧了水,给简晖和她各泡一杯茶,舒舒服服靠在沙发上,劝简晖:"你也坐呀,喝点茶吧。"
简晖仍然不动,也不说话。
向瑶站起来,屈尊俯就地过去拉他,口气里还不无娇嗔:"叫你坐嘛!你这么站着,倒像客人。"
简晖被她一拉,好像武林人物被封住的穴道终于打通一样,顷刻间心火焚烧,说话的口气很冲:"向瑶,我给你半天的时间,你这些东西怎么搬过来的,还怎么搬走。"
向瑶一脸无辜:"我能搬到哪儿?我已经把上海的工作辞了,准备到南京定居。"
简晖目瞪口呆,面孔都僵住了,无法把此时该有的表情展露在脸上。
向瑶叹口气:"简晖,我跟你说实话,我这些年当大学老师,并不太顺。论文很难发表,出书又没有经费,职称一直提不上去,津贴也评不过别人。我累了,心灰意懒了,准备就此认命。人到这个时候,想来想去还是家最重要。我过去对你不好,对儿子不好,那是我年轻气盛,轻重位置摆不正确。我想,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单身,从头做起还来得及。"
"你做梦!"简晖恶狠狠地回了一句。
"那你就行行好,让我把这个梦做到底,起码也要做一段时间,不能吗?"
简晖说:"不能。"
向瑶低头想了一下:"那好,我不能勉强你。求你给我行个方便,让我借你的房间暂住一段,我随便在南京找个工作,就搬出去,总可以吧?"她补充一句:"看在我们曾经是夫妻的份上。"
简晖找出一个响当当的理由:"你不怕别人说我们非法同居?"
向瑶的语气马上尖刻起来:"你跟琼琳同居了十年,倒不怕人家说你们非法?"
话说到这里,简晖已经没有退路。毕竟他还是一个男人,男人对女人撕不开脸,又动不得手,怎么着都是个输。
向瑶心安理得地在简晖家里住了下来。她出去联系过一些工作,但是挑挑拣拣,并没有太多的诚意,不准备降格以求。有一些看得上的职位,人家又反过来挑拣她,嫌她年纪大了,专业上也不对口。她回来向简晖抱怨,絮絮叨叨的。简晖的原则是不制止、不答腔、更不同情。他感觉向瑶真的是变了很多,如果在十年之前,哪怕她在外面被人一口痰啐在脸上,回来也不会哭诉半个字的。女人变老的标志是不是意志力减弱、同时依赖性增强了呢?可是向瑶今年不过四十多岁,还不能算是太老吧?
向瑶去了一趟新华书店,买回来几本饮食文化类的书:一本《淮扬菜谱》,一本《西点制作》,甚至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专门介绍冷饮和酒水的调制。向瑶把几本书搁在厨柜的一个桃木架子上。简晖偶尔进厨房,看见了,翻一翻,哑然失笑,心想向瑶这个人真是脸皮厚,她以为她是谁呢?连调制酒水的书都买回来了,莫非还指望着当一次家庭宴会的女主人?简晖写了一张纸条,用磁铁粘在冰箱上,四个字:异想天开。向瑶当天就看见了,也回他四个字:从头做起。
向瑶果真发扬光大了她年轻时候的钻研精神,闷在厨房里整整两天,做出一桌子勉强看得过去的淮扬菜:荷叶粉蒸肉、精炖狮子头、西瓜鸡、凤尾虾、菊花青鱼、生炒蝴蝶片、酿青椒、平桥豆腐。简晖下班一回家,向瑶就笑嘻嘻地迎上前,说:"你打击了我,现在你必须给我一个公允的评价。"
简晖很奇怪,这样的一句话,如果从琼琳嘴里说出来,他会视为撒娇,或者幽默,心里甜腻腻的很受用。但是向瑶这么一说,他马上觉得反感,觉得是对他的一种挑衅。他哼了一声,朝桌子上的菜瞥一眼,说:"什么'必须'?世界上没有'必须'这两个字。"
他换了鞋,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钥匙柜上,径直就往卧室里走。向瑶愣一愣,慌忙跟过去:"好吧好吧,算我用词不当。敬请品尝行不行?"
简晖头也不回:"我吃过了。"
他的确吃过了。自从向瑶住过来,他每天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家。如果逢上电视台有会议或者活动,能够住宾馆,他干脆连家门也不用进。他既然赶向瑶不走,就懒得跟她罗嗦。他疲倦了,平淡了,年轻时候的冷战和热吵都不会再有了。
向瑶站在他的房门口,委委屈屈说:"简晖,每样尝一点,给个面子行不行?"
简晖把一件家居休闲装拿在手里,冷冰冰地:"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向瑶再叫一声:"简晖!"
简晖说:"对不起。"砰地一下子,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
向瑶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头顶上有一根筋一跳一跳的疼。她转身,旋风般地冲进厨房,差点儿要赌气把一桌子菜全掀掉。
简晖下一次再进厨房,桃木架子上的菜谱不见了,那上面醒目地搁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茶杯,深蓝色杯身,黑色杯盖和把手,颜色和造型都很酷。简晖找他惯用的杯子,到处找不着。向瑶在身后说一句:"用新的吧。"
简晖问:"我原来那个呢?"
向瑶笑一笑:"用新的不好吗?我特意给你买的。"
简晖坚持:"原来那个茶杯,你放到哪儿了?"
向瑶只好交待:"扔了。"
简晖逼近向瑶一步:"扔在哪儿?"
向瑶心虚地后退了半步,满脸都是幽怨:"简晖你干什么呢?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对着干?"
简晖轻描淡写:"谁要跟你对着干?你以为你有多重要?我只想找回我的茶杯。"
向瑶咬着牙,冷笑着,从垃圾桶里把简晖的茶杯翻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到他面前。陶瓷的杯身上沾了菜叶和奶渍,还有剩饭粒,葡萄皮,肮脏得令人恶心。简晖看一眼,抛下一句话:"请你给我洗干净。"
向瑶只好给他洗茶杯,先用冷水冲,又用洗涤剂擦,还在开水锅里煮了一遍。可是简晖却没有再用这个杯子。他换了一个玻璃的雀巢咖啡瓶当茶杯使,把原来的这个杯子做供品,搁在桃木架子上。
向瑶知道这是他的挑战,维护权威和主人地位的一种挑战。向瑶接受了,心甘情愿,加上一点无可奈何。
十三
简晖比较不能接受的是向瑶穿了睡袍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样子。她那件睡袍是宽松式的,又宽又短,领口开得极大,用一根丝带松松地系着,袖子勉强遮住肩膀,下面两条光腿裸露无遗。因为睡袍的质地轻薄,走起路来的时候,整条裙子绕着她的身体忽左忽右地旋转,漾开来又垂下去,在简晖的周遭裹出一阵又一阵细微的风暴。简晖很不想看她,又忍不住不看。他的目光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向瑶腿上的。要是向瑶的身体因为年龄的缘故走了形,变得不堪入目,倒人胃口,也就罢了。偏偏向瑶不见衰老。她的两条光腿结实纤细,膝盖是一个小小的山丘,腿骨笔直修长,脚踝处也就是盈盈一握。或许是涂过了护肤霜什么的,皮肤光润发亮,白得不似琼琳那种透明,是另一种健康的玉色。健康、滑润、有弹性。
简晖不能抬眼看她身体的上部,只能低垂了眼皮,目光随着她走动的路线,从客房到沙发,从沙发到厨房,再从厨房到卫生间,在半米高度的范围内一遍一遍地划着弧线。他在心里不断地、愤怒地重复四个字:恬不知耻!但是他又不能够迫使自己的目光移开,少看或者不看。甚至他的心里越是愤怒,目光就越是粘稠、灼热、有穿透力。他想,这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他对向瑶是没有欲望的,这只是一种伽马刀式的解剖,肢解她,剖开她,带着血淋淋的快感,啮咬和撕扯的惬意。
尽管如此,简晖仍然不能避免身体内部的本能反应。他总是焦灼,出汗,心神混乱而血压不稳。
简晖决定跟她约法三章:"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四处走动。我回家之后,你最好在你的房间里呆着,不要晃来晃去让我心烦。"
向瑶表示抗议:"可我总要喝水,上厕所。而且我还想看看晚间的电视节目。"
简晖无法反对,向瑶不是犯人,他不能够把她囚禁在斗室之内,这不符合人权。但是简晖又不能够把自己关在卧室,而把外面更多的空间留给向瑶。他是吃电视饭的,空闲时浏览各个频道的电视节目,是他的习惯也是需要。思来想去,简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客厅里的电视机连同电视柜一起推到了他的卧室里,关门独享。
第一天,向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事实上她提不出任何意见。她像简晖一样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使得整个客厅都安静得荒谬。第二天,她轻轻地敲了简晖的房门。 简晖没好气地拧开门锁,就看见向瑶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身上穿着另外一种款式的睡衣??一种更加暴露的细肩带的睡衣,客客气气跟他商量:"我可以进来看一会儿电视吗?现在应该有半小时的英语节目。"
简晖挖苦她:"八十岁学吹箫啊?、
向瑶好脾气地答:"闲着也是闲着,总得学点什么。"
简晖无话可说,只好侧身让她进门。
向瑶进去之后,马上找个地方坐下,用遥控器把电视画面调到了中央台十套。果然有一档英语谈话节目。向瑶就全神贯注地看,规规矩矩,目不转睛。
简晖觉得房间里空气很闷,压迫得他呼吸不畅,比客厅里的感觉更加不好。他皱着眉头跟向瑶商量:"你在我的家里能不能不穿睡衣?"
向瑶回头看他,满脸惊讶:"那我在家里穿什么呢?职业套装?"
简晖回答:"可以。"
向瑶就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又扭头继续看电视。
简晖的心里却许久都不能释然。向瑶的章 鄙夷、嘲笑、挑战、揶揄,甚至是逗弄和傲慢。简晖一时间难以容忍,憋气憋得肝肺生疼。
但是,向瑶毕竟是他的前妻啊,对于一个曾经爱过、亲密过、灵肉结合过的女人,简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够把人家赶尽杀绝啊。
过一天,简晖想出一个恶作剧的惩罚方法:他趁向瑶出门购物的当儿,潜进她的房间,打开衣橱,找出她的那两件睡衣,操剪刀喀嚓喀嚓一剪两截,示威一样地扔在她的床上。他做完这事以后心里异常快乐,激动得都有点发抖,像小时候用偷换红墨水的方式报复了他严厉的班主任一样。
向瑶回来了。简晖不动声色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绷着脸,等待向瑶发现碎片之后的大哭大闹。结果他的估计又是错误,向瑶把房门紧闭着,一声不响,完全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简晖悄悄走过去,耳朵贴着那扇门板,屏息听了好久,除了例常的脚步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只好失望而归,退缩回自己的窝里。
有好几天的时间,向瑶没有穿睡衣,好像也没有再买新睡衣的打算。她采取的这种低调姿态,反倒把简晖弄得心怀歉意,总觉得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问心有愧。于是简晖想,是不是应该请向瑶出去吃一顿饭?男女之间没有了爱情还能有友情,友情再没有,温情也是可以存在的。简晖就在周未的傍晚提前下了班,准备回家邀请向瑶。
他在开门的瞬间,表情先是惊讶,继而愤怒。他看见向瑶慌慌张张从卫生间奔出来,身上赫然穿着琼琳的睡衣,而且偏偏是琼琳坠楼那天穿过的纯白色半旧软缎的睡衣。
向瑶看清进门的人是简晖,松一口气说:"我以为有小偷呢。"又说:"你今天特别啊,回家这么早。"
简晖没有顾及她话中的讽意,他心里被一股突然而至的狂乱风暴搅得火焰四起,提前回家的原因早就抛到了脑后。他恶声恶气地责问向瑶:"为什么穿她的衣服?"
向瑶一脸无辜:"我帮你收拾衣橱的时候找出来的。放着也是白放啊。"
简晖用一只手指着她:"立刻脱了,洗干净,放回去。"
向瑶叫起来:"简晖你不能欺人太甚!你把我的衣服剪了,我不穿她的还能穿谁的?"
简晖说:"我不准你碰她的东西。"
向瑶气坏了,铁青了脸:"不准穿我就这么光着!"
简晖一锤子砸死:"光着也不准穿!"
向瑶气得浑身发抖,一边说:"好,好,是你逼我的,官逼民反啊。"一边就动手解那衣服的扣子和系带,手哆哆嗦嗦,鼻子嘴巴都是哆哆嗦嗦。解开来,两手把衣襟往后一扒,软缎的宽松衣服自然而然滑落到肩后,又顺着脊背和腰线飘泻落地,在脚下堆出颤颤的一团。四十出头的丰腴的向瑶一丝不挂在简晖面前傲然挺立,小腹微微地有一点鼓起,妊娠纹淡得只剩一道米黄,胸脯因为生气的缘故起伏不停,目光中却是将简晖置于死地的那种鄙睨。
简晖胀红了脸,大吼:"向瑶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向瑶冷笑:"你没见过我这样子吗?不过是让你复习一次功课啊。"
"回你的房间!立刻!"简晖指着她的房门。
"那你要对我说:对不起。"
"你回不回?"简晖声音发颤。
"你说不说?"向瑶毫不示弱。
简晖感觉自己正在开始失去理智,他听得见脑袋里血液流动的轰鸣,他的心脏膨胀成了一个鼓鼓的气球,从头到脚每一块肌肉都在激动和痉挛,鼻腔打开,艰难地呼吸,眼睛也慢慢地变得模糊,充满血气,看人看物都是火烧火燎的一团。他扑上去抓住向瑶,要把她拖向客房。但是双手触摸到她臂膀的瞬间,那丰腴滑腻而略带微凉的皮肤竟如磁石一样,把他的掌心吸住不放。他愣了一愣,随之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像被疾病瞬间压垮,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电流舒适地击穿,瀑布从高空泻下,火花缤纷地绽放,飞机从云彩中轰然掠过……一切一切都在他眼前极快地运行,旋转,变换,五彩多姿,幻象摇曳。他全身颤抖地改变了姿态,弯下腰去,胳膊猛地箍住她的腰臀,提一口气,把她抱起来,三步两步冲进客房,再用劲一甩。脱光的女人身体像一条粘滑的大鱼,被他沉甸甸地扔在了折叠式的沙发床上,弹了一弹,软绵绵地沉寂不动。他死盯住她的眼睛,跪上床去,用两条小腿顶住她的膝盖,扯掉衣裤,不由分说地把她覆盖到身下。他感受到自己火热的躯体和她的微凉皮肤之间接触时那种战栗的快意。他蛮横。他霸道。他需要进攻和渲泻。他一鼓作气,勇往直前,一骑单刀,所向无敌,恣意而舒畅。
而后,他从向瑶的身上滚下来,仰面朝天地躺在她旁边。很久都没有章 一点一点地向他的手臂靠拢,最后将掌心搭在他的手背上,握住。他没有动,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在心里淡淡地想,女人怎么会是这样?好像跟一个人有了肌肤之亲,这个人从此就是属于她的了。
那天晚上,简晖和向瑶依然是分房而睡。但是简晖睡下去不久,听见向瑶敲他的房门。他爬起来将门打开,看见向瑶只穿最简单的内衣,披散着头发,手里抱着枕头,不容置疑地对他说:"我想在你的床上睡。"
简晖手扶着房门,眉头皱起来,身子半侧不侧,姿态有些暧昧。这一刻时间非常漫长,往前和退后都不可能。简晖的脑子里实际上一片空白,不知道他此时应该做的是什么。
于是他们在门里门外陷入了短暂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