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与讽刺是童趣世界中一片特殊的天地,儿童与成人都乐于徜徉其间。
鼠是一种让人生厌的动物,鼠在画家的笔下常常被寄予某种象征的含义,既充满童趣,又让人回味无穷。
据资料记载,在北宋时期,卷轴画画科已细分为十门,畜兽门里无人画鼠。直到明代,画史上出现了第一位画鼠高手,这就是明宣宗朱瞻基。朱瞻基(1399-1435)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曾孙,1426年登基。他喜爱绘画,尤其喜爱画鼠,他所画的《苦瓜鼠图》开画鼠之先河,与同时代的《鼠石荔图》、《鼠荔图》被认为是鼠画的珍品。他之喜爱画鼠是有缘由的,由于他长期没有儿女,而鼠与瓜在民间被喻为“多子”,又分别象征着人丁和财富,故瓜与鼠,鼠与荔(利)常配在一起,祈祝多多得子、早早富足。在他以后,清初“四僧”之一八大山人和清末海派名家虚谷、赵之谦、任预等都以画鼠为乐事,各显其才。如果说,明清时代的鼠画多采用求子纳吉的象征内容,那么,齐白石、华君武等现当代画家笔下的鼠便有着更为丰富的社会含义。
齐白石喜欢画鼠。20世纪90年代香港著名文史作家周简段老先生在北京出版了一部题为《神州轶闻录?民俗篇》的著作,里面有一篇《老鼠入年画》的小文,记述了作者旧时寓居北平时,齐白石送他一幅老人画的《鼠子闹书斋图》的经过,非常有意思。周简段是老北京,青少年时代在北京读书和生活,对老北京的名人轶事、名胜古迹、文史掌故、风俗民情十分熟悉。20世纪50年代以后,周先生定居海外。自1980年1月起,开始在香港报刊上发表专栏文章,每日一篇,约千字左右。到20世纪80年末在香港南粤出版社出专书,在华文世界影响甚广。现把周先生有关齐白石画鼠的见闻引录如下:
昔日余寓居北平时,曾于西城跨车胡同齐宅得白石老人所画《鼠子闹书斋图》一幅,其所题词为:“吾友直支翁常画梅花百幅不厌(直支鼠叫声;鼠足爪印纸上状似梅花――周注),吾画《鼠子闹书斋图》不数幅不愿再为也。辛未冬白石齐璜并题。”之后,又在友人家见齐白石老人所绘之《鼠辈倾灯图》,并题诗为:
肆暴倾灯我欲愁,寒门能有几钱油;从兹抱头扪床睡,谁与纸田护纸头。
诗后题字为“一日画《鼠辈倾灯图》二幅,此诗亦书第二回。白石山翁”。足见画家对“直支翁”的态度是鲜明的。
湖南聂鑫森所提供的有关齐白石画鼠的资料也很有趣。据说,20世纪30年代,齐白石“画了一幅《鼠子啃书图》。一盏油灯,火焰微微,两只老鼠正在拼命啃咬一叠线装书,另一只鼠正朝书奔来,形神俱备,画家自视为得意之作。不幸的是这幅作品为一只更大的鼠――他的一位同乡悄然‘袖’去。画家不得不重作二幅,并题上款识:‘一日画鼠子啃书图,为同乡人背余袖去。余自颇喜之,遂取纸追摹二幅,此第二幅也。时居故都西城太平桥外,白石山翁齐璜并记’”。据聂氏介绍,齐白石初从湘潭入京时,以卖画为业,因时人不赏,度日为艰,世道黑暗,民不聊生,常借笔墨予以倾泻。他曾画过一幅《小鼠翻灯》,一小鼠立于油灯下,抬头望着盛油的小铁盏。画上有诗云:“昨夜床前点灯早,待我解衣来睡倒。寒门只打一钱油,那能供得鼠子饱。何时乞得猫儿来,油尽灯枯天不晓。”白石翁还画过一幅老鼠,作奔跑状。题款如下:“汝足不长,偏能快行。目光不远,前头路须看分明。”
1996年鼠年时,2月19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了齐白石的一幅题为《自称》的画(据聂氏说这是白石老人40年代末50年代初的作品),画面的上部,横一老式长杆秤,一端垂着一个大而沉重的铁秤坨,另一端系一大铁秤钩,一只肥大的鼠双爪紧紧攀爬在秤钩上,正神气活现地自称自呢!联系到华君武也画过一幅《老鼠上秤台――自称》的漫画(详后),可以看出,民间有关鼠的成语、歇后语和童谣,如小老鼠偷油吃,老鼠上秤台――自称,小老鼠上灯台等等,是齐白石、华君武这些大师级画家喜爱的题材。
上面介绍的齐白石的几幅鼠画都是作者在建国前的作品,现实生活中的鼠害,人世间的鼠态鼠迹鼠辈,激使白石老人把满腔的愤恨与积郁倾注于笔端,忧愤而又不乏幽默。把鼠闹书斋说成直支翁之常画梅花百图,一种无奈与幽默之情跃然纸上。
在农历丙子鼠年来临之际,80高龄的漫画大师华君武,曾应大连邮票公司之约,画了三幅有关鼠的新作:《偷油吃下不来》、《新老鼠娶亲图》、《老鼠上秤台》,连同过去发表过的《老鼠吹牛》、《老鼠写匿名信》、《跳汤比赛》三幅旧作,合为一组,由邮票公司制成六枚特种封,于鼠年发行。《文艺报》于鼠年春节发表了这六幅精彩的漫画,让我们在愉快欣赏的同时,对鼠的童趣世界和象征含义有了更多的了解。
华君武画鼠,大都取材于民间广为流传的有关鼠的俗谚、民谣、歇后语,却又赋予这些短小的民间传统作品以全新的象征含义。如《跳汤比赛》,用的是俗谚;“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我老家广东也有人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意思是说,坏种不必多,小小的一只鼠,甚至一粒鼠屎就能把一锅汤坏了,要不得了。在华君武的笔下,那四只参加跳汤比赛的小鼠,个个翘尾抱胸,多么“豪迈”,多么张狂,自然管不得一只鼠会坏一锅汤的后果。《偷油吃下不来》,取材自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猫哥,拖下来,吱扭――下来!”看那满嘴油腥的偷油小贼,站在高高的油瓶子上,正哈着腰在寻找退路哩!等着吧,猫哥不会放过你!《老鼠上秤台――自称》,取材于中国民间歇后语。一把磅秤上站着一只扬尾鼓肚昂首叉腰的小鼠,瞪着小眼。瞧它那得意洋洋、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态,你不觉得,这号自我感觉特别好、正站在秤台上的鼠辈,在现实生活中,在人们周围,并不陌生吗!
最有意思的是那幅《新老鼠娶亲图》。老鼠娶亲是我国民间艺术中常见的题材,有着深刻而广泛的象征含义(详见本书第十一至十二章)。老鼠娶亲的民间年画通常是由众鼠组成的娶亲队列,有扛旗的、打锣的、抬轿子的、抬嫁妆的……呈之字形排列,从画面深处走来。华君武的老鼠娶亲图同样采用民间年画常见的之字形构图,之所以称之为新老鼠娶亲图,其新在于,那娶亲队列尽管仍然是鼠,鼠头鼠尾依旧,鼠身上却开了两扇窗户,鼠爪子变成了两个轱辘。这样,从画面深处浩浩荡荡开过来的娶亲鼠辈,便成了一列鼠形的轿车,紧跟在一辆挂着双喜牌子的可能是新娘新郎乘坐的黑色鼠轿车后面。诸君请看“新时尚”,如今,连老鼠娶亲也得轿车队列了,何况是人呢?
《老鼠吹牛》和《老鼠写匿名信》是两幅以鼠为主人公的配诗讽刺画。请仔细看看那鼠先生是怎样对鼠太吹牛的:“从前人说老虎屁股不许摸,现在有人说小猫屁股也摸不得。某鼠窃听后大喜,回洞对鼠太说,如今老鼠屁股更摸不得。世上凡爱说假话、大话、空话的皆似此鼠。”看那副小人得志便张狂的嘴脸,不过是只吹牛小鼠而已。写匿名信是鼠辈的看家本领,人间鼠界均如此。画面上,一只猫端坐在左上方,一脸凛然正气;右下方那三只无名鼠辈,鬼鬼祟祟,点着油灯,写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告它不讲民主,一只猫说了算。”“天天坐在我们洞口,迫害我们。”“而且行动鬼祟,还残杀大小鱼类。”“晚上还在房上和异性猫咪搞不正当男女关系。”华老的画让人在捧腹之余,对自己身边或者现实生活中的鼠辈嘴脸看得更加清楚。
1996年是鼠年,善于画猫的画家周翼南被友人将了一军,要他画鼠。都知道他喜欢画猫,从未画过鼠。想了想,画家画了一幅《抬轿图》,两只瘦胳膊瘦腿的鼠抬着一顶轿子,里面坐着一只不爱步行的猫。画家写道:“有喜欢坐轿子者,亦有善抬轿子者,古今皆然。只是为人抬轿子,毕竟是累人的事,要付时间精力的。但心甘情愿,为何?乃有好处也,说不定将来也可入坐轿之列。为人抬轿不失为一种攀附之法,钻营之道。但愿都讨厌坐轿子,那么,善抬轿子者便无用武之地了。”这善抬轿子者由鼠辈来充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鼠抬轿的形象大量见于鼠嫁女的年画、剪纸等艺术品,画家借民间艺术中鼠抬轿之形,又结合民间俗语中抬轿之意,画出了溜须拍马、攀附钻营者的嘴脸。俗话说,老鼠见猫,脚底抹油,唯恐躲之不及。而这里的鼠抬的恰恰是猫,这对天敌的位置把鼠的媚态写绝了。画面是常见的鼠抬轿、鼠和猫,但其中的象征含义,幽默和讽刺内涵,却给人留下了无穷的咀嚼余味。
除了上述三位画家外,丁聪的《傍大款》也是绝妙的佳作。其他也有不少画家画过鼠。文人写鼠,画家画鼠,民间说鼠,多是借鼠发挥,对人间世道的鼠窃狗偷的勾当加以伐挞。鼠成了阴险、狡猾、卑琐、诡诈、贪婪、鬼祟、小人得志的象征,这是鼠象征的一个重要方面。大师们所展示的童趣世界同样让人留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