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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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爱哭鬼甚内(1)

这是一座有着纯白围墙且木香浓厚的新宅,而且主人不过才三十岁左右。以此推断便可得知,如今新兴都府大阪和秀吉势力的主力究竟分布在哪一世代。

“在下便是胁坂。”“是甚内大人吗,鄙人乃北畠家老臣泷川三郎兵卫。”“久闻大名。信雄公的老臣忽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只是武人烦恼,说来真是惭愧。”“不知何事烦恼?”

“那鄙人先丢耻而言了……其实,是有关鄙人老母亲之事。”

“啊,是令堂大人的安危吗……那此事您大可放心。主公筑前大人吩咐,将作为人质的令堂交给在下,虽力有不逮,在下仍会好生照顾。令堂身体也十分康健,前阵子我还令红毛外科医生给令堂安上了义齿。”

“大人恩情鄙人感激不尽!”三郎兵卫深受感动,低下了头。但立刻他就下定决心又道:“得到大人如此厚爱实在再难以开口求助……事实上,老母亲从小就非常疼爱的小女儿近来染病,嘴边一直念叨,迷糊中也叫着‘母亲,母亲’,醒来便说想见母亲,哪怕只得一面,终日思念以至哭泣不止。”“啊,真是伤感。”“如今她年及十八,已非幼儿,鄙人也斥责她蛮不讲理的愚昧,但她说昨晚又梦见了母亲……她深知命不久矣,便希望能诉诸他人这份人皆有之的母子情。最终鄙人也不禁可怜起她了。”

“的确如此啊!”“真是无奈啊……想在战场上,可是遍野的尸骨啊!”“是啊,是啊。”甚内看到对方双眼噙泪,努力抑制住内心感同身受般的动摇。这是他对自己天生便易动感情所作的反省的一种警戒。但一想到那位姑娘命在旦夕,又想起那位作为人质的老母亲平日孤独的心情,即便控制让自己不要哭,还是没能忍住,跟着三郎兵卫潸然泪下,最终主动说出了原本对方想要说的话:“这么说来,大人此次专程前来就是希望能让令堂大人去见病重的女儿一面?”

三郎兵卫身形一震,“正如您所料,这是我泷川三郎兵卫一生的请求,不知能否成全?”说着数度磕头,道尽了心中的悲愿。

“好,您带令堂走吧!虽然此事必须向主公禀报才行,但若是告知必定不被允许。我就擅作主张将令堂暂借七日,七日之后还请务必带回!”

三郎兵卫一阵狂喜,带着母亲回去了。当然是暗中秘密离开的。然而,翌日一早甚内就被巨大的后悔所淹没。

昨晚还独自愉快地想着做了一件好事,所以翌晨甚内所受到的冲击就格外强烈。

翌日早晨,长岛发生的三家老被杀事件以及伊势、尾州三城兵变的消息也传至了大阪。而这一波涛之后,紧接着大阪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口中也明白地声称:“长岛城已在着手军备!在背后支持的是三河殿下家康!”

“此话当真?!”甚内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内是在当天清晨前往登城途中听闻的这一消息,而对他言之凿凿的正是池田胜入的家臣竹村小平太。为慎重起见,他再次确认是否属实,但小平太依然说道:“昨天半夜,两名伊势之众赶到我家,将事情始末详细告知了主公。据说是津川玄蕃的家臣。总之不管怎样,信雄公与三河殿下之间已经开始为某事做周密准备这点,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大阪城现今仍处于繁忙的施工之中,数万劳力和工匠依旧为城壕、外墙、诸侯宅邸等不分昼夜地劳作着。

甚内将马丢在离本丸较远的门外,挥汗奔跑,在施工的巨石和木料间穿梭。

“甚内,有何急事?”同僚片桐助作看到他打招呼道。

甚内只是转过身,没有回答。突然,他又折返回来唤道:“助作,助作!”

“嗯,何事?”“我听说长岛一带发生了重大事情,可属实?”

助作笑答:“这个啊,不知下次七本枪会身处何方呢,伊势路?抑或三河?总之稍后便知分晓。”

片刻之后。甚内来到秀吉面前,拜伏在其座下埋头不起。对于擅自将寄管于自己府邸的北畠家人质交予人质之子泷川三郎兵卫一事他深感惭愧,边道歉边将来龙去脉告知秀吉。

“被他虚伪的眼泪煽动,在下便擅作主张将人质借与了三郎兵卫。谁料今日一早便听说北畠殿下已做好与主公决裂的准备。事到如今已是断脐之婴,无可挽回……在下实在是愚蠢至极!”

原以为秀吉会勃然大怒予以斥责,不想他却笑了出来。“愚蠢至极吗?说得好!你啊,从幼时起便是个经常哭泣的爱哭鬼……那,你有何打算?”“还望大人将授予在下的七本枪赞赏和加俸全部收回。”“只是如此事情并不能了结。”

“非常抱歉!但在下并不想因此事切腹而死。若是胜败之事,在下甘愿献上首级。”

“不用如此急进。”“此事全因在下失策,若主公能原谅此事,今后无论如何赐罪,在下绝无怨言!”

“真麻烦……好吧,就按你想的去做吧。”秀吉说完就转身和大村由己聊起了其他话题。

从秀吉座前退下后,他便飞一般地赶回了宅邸。当他来到母亲室内坐下,告知归来时,心情也冷静下来了。

“甚内大人今日比往常退出得早呢。”“是的。”他停了一会儿,道:“因突然决定要出兵前往某地。”

“哦,是吗?现在开始准备应该还来得及,无须多虑,请放心前去吧。”

“……是。”他又停留了片刻才道,“只不过此次合战不如往常,并非跟随主公麾下前去,而是我胁坂甚内举一家之兵的战斗。”

“无论如何,战争便是战争,以武门之名尽情战斗吧!”“这是当然的……但这一战无论是输是赢,我胁坂家都必定毁灭,我已有此觉悟。”

“那也实属无奈。”

“昨日我瞒着主公悄悄将寄管此处的人质交给了泷川三郎兵卫那家伙,此事想必您已有所闻?”

“听说了……大人您也有我这个老母亲,泷川三郎兵卫欺瞒你一事确是可恨,但也只是为其老母亲安危着想。大人为其情所动,出于大义才这么做,虽然铸下大错,但母亲没有任何怨恨。”

“儿考虑不周,如今让先祖传下来的家声毁于一旦,大逆不道,还望母亲原谅!”

“不,不,对先祖确实过意不去,但于情义之道依然能让他们感到一丝安慰。所谓情义也是武士美德之一,这和因大逆不道灭家完全不同。”

“母亲此言让孩儿无比宽慰,死而无憾。另外,男丁我都会带着一起上路,但那些可怜的女童老仆,我想全都辞去让他们各自回乡。”

“那样也好,切勿顾忌母亲。”“母亲大人身边就只有妻子一人相伴。不久后若传来甚内死于战场的消息,请向筑前大人请示,不管是从此安度余生,还是按罪发落,希望母亲一切都照主公吩咐去做。”

“好,好,都照您说的去做。那就不再择日,现在就去将仆人们辞去吧。”老母亲一如既往,毫无动摇之色。

甚内立刻将所有仆从召集至院内。

不久前甚内还只是小姓组二百五十石的身份,贱岳一役后被封为七本枪,论功升为三千石的知行,成了一宅之主,但家中仆从还很少,马匹数量亦不多。不过集中此处的仆从中大部分在他俸禄微薄时便挑水砍柴,一路从贫苦中侍奉过来。今日一早他们便得知了主人的困境,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地同忧同虑,咽下唾沫,凝视着主人的面庞。

甚内开口了:“多年来大家对我这个不称职的主人尽忠职守,如今要你们突然离开实在不忍。但事出有因,今日辞去各位,望大家各自回乡幸福安度余生。家中想要之物,大家和睦平分,都拿走吧。”

“……”仆从中立刻传来啜泣声。放声恸哭者亦有。然后一个老仆喊道:“老爷,您说这话太无情了!虽然个中原因并不清楚,但我们甚至厨房女仆们都察觉到老爷您已下定决心。为何不让我们与您共同赴难呢?!”

“谢谢,谢谢!”甚内不停点头,泪流满面,“那么我便说了。你们这个愚蠢的主人对主公筑前大人做出了切腹亦无法弥补的大错,所以若不能在一息尚存之际,做出致歉之诚洗刷哪怕一点污名的话,我死也不会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