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六)
11002700000010

第10章 爱哭鬼甚内(2)

“明白了,老爷您的心意……”“各位,听我说。”甚内抑制住众人的呜咽说道,“现在起我将前往伊贺上野袭击泷川三郎兵卫的居城。但是和武士们不同,诸位都是老人,还有一直照顾我母亲、负责膳食起居的女童,我不能将你们带上战场。即便留你们在此,从今日起胁坂家也将断绝,不,是主动断绝以立最后的家门名声……各位听我一言,请别再哭泣,就此分别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遗弃家门?”一位名叫绵棉的将甚内从小养育大的婆婆说道:“您怎能做出如此不孝之事,又要如何面对先祖英灵呢?”就好像在代替胁坂家祖先斥责一般,咬着衣角哀叹。

看着家人的眼泪,甚内也不禁泪如泉涌,几乎无法扬声。“婆婆啊,我实在是不孝至极,然而大错已铸,就别再责怪过往。如今我即将面对的战斗并未得到主公允许,乃擅自之举。可悲,如今这一不孝之身所处的立场,胜也是灭亡,败也是灭亡,无论如何都难以保住家声。所以我希望无辜的各位各自回乡,保住自己的性命……明白了吗,我的这份心情?”

“我不明白!”一位年轻的侍女说道:“老爷您越是这样说我们就越无法眼看着您走。即便童子老人留下,还请带上我们一同前去!”

“不,我也会留下我的母亲和妻子、孩子,除了壮丁,其他人皆不可同行。既然大家如此为我着想,那里还有我的血脉,今后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他的妻子抱着尚在哺乳期的孩子,坐在无人注意的屋檐下低下了头。将刚出生的孩子、妻子和母亲拜托给常年侍奉的老仆和下人们后,甚内立马弃家而走。以他目前的身份,常在马厩的马只有两三匹,府邸内所有男子手持武器齐聚门前,总人数仅三十余名——这便是家中所有男丁了。

虽然所有人都在疑惑,以如此微弱之势,主人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呢?但却没有人依理向主人问“是要去合战吗?凭借这点人势能打败对方吗?”只是紧跟主人身后往前,与主人下令攻击的敌人全力对战,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如此简单的生命的一致自然不是在此刻一下子就能形成的,而是常年为武家奉公的习性,是从住进武家、吃武家饭开始,几年或几十年慢慢熏染出来的。从照管马厩的到取鞋的,所有人心中都只想着:“奉公之时终于到了!”这种主仆关系并非这家有那家没有,而是武家社会的一种常理。不管主人平日的为人如何,一旦志为武士,以武家为主,就相当于将无言的奉公明证交予了主人,即便足轻小仆心中也牢牢地抱着这一想法。如今贵为大阪城之主的秀吉,十八弱冠还叫作日吉的时候,经历了数年流浪回到家乡,来到庄内川河畔,接近当时的年轻城主织田信长,突然冲到其马前,恳求道:

“我想成为武士!请收下我吧!”面对日吉的请求,信长只问了他一句:

“你有何才能?”“我没有任何才能。我只学会有事时便要以死相赴。”信长听了这句话,当场将日吉加入了队列,作为清洲下等士之末。从此事也可充分看出,使唤仆从的主人也好,侍奉主人的随从也好,武家奉公最重要的便在于一朝“有事”之时。

好了,闲话谈到这里。

胁坂甚内安治弃家赴上野绝不是因为黔驴技穷、自暴自弃而为之,虽然势单力薄,但既然他有三十余名与自己同心一致的奉公人,心中自然已下定决心。决定什么?当然是讨伐偏要以欺瞒手段、洒泪煽动男儿情,骗取武士义气之心的泷川三郎兵卫并枭其首级。甚内在心中发誓:“虽说是出于夺回母亲的人子之情,但其奸诈、卑劣之手段,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其于世!”

白昼之际,两三名甲胄骑兵和三十余名步兵朝着东面跑过大阪新市街,让市民们不禁注目,但人数实在太少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去赴一场明知是死路的合战。

甚内领着小众从平野街道出了龙田,当晚于郡山扎营夜宿。郡山领主筒井顺庆的家臣来到他们夜营之地,责问道:“还以为是群野武士,不过架势如此凝重,是要去往何处呢?您应该知道,无论哪个领地,来到他国擅自扎营都是违法的吧?”甚内寒暄道:“您教训得是。然此次行程非同一般,不可耽搁,还请谅解,予以宽恕!”

“非同一般?”“非同一般所指的便是合战,如今我们正在前往途中。”“那您是去往何处?”“受秀吉公之命,前往攻打伊贺上野城。”“先锋兵吗?”

“非也,这便是主力,这些便是总人数。还请代为向您主公筒井大人转告,在下乃大阪城小姓组胁坂甚内是也!”

“啊,七本枪!”筒井家臣一听,仓惶归去。一餐一宿后,天色虽然还很暗,甚内主从一行还是收起行营匆忙上路,直奔伊贺。当日行程一路经过奈良、柳生、相乐。来到柳生、相乐一带,甚内一路散布道:“吾乃羽柴大人座下胁坂甚内安治,此番受秀吉公之令前去伊贺处置泷川三郎兵卫。攻陷上野城,取下三郎兵卫首级之时,不论身份,尽皆上报其功,论功行赏。不得志而隐居村野之勇士,出来吧!若自认乃乡野猛士者,便手持武器追随于我吧。错过机会,此生将再难相遇!”

他见茅屋便大吼,过村落则高呼。“请带路!”

“请让我随行!”听闻宣言,立刻便有人回应,加入甚内队伍,人数眼见着不断增加。而且加入的人没有一个认为这是攻打上野的全部军力,都以为这只是先锋队的一小部分而已。

泷川三郎兵卫雄利领俸数万石,作为信雄的老臣,在伊贺上野城至少拥兵两千余,以近乎赤身裸体的区区三十余奉公人组成的甚内小队,要想攻陷上野是绝不可能的,即便告诉别人这就是全部兵力也没有人会相信。

但甚内带领着这三十余人以及途中收编的二百余名野武士和农民兵迫近了上野城护城河。甚内凛然正气地喊道:“泷川三郎兵卫出来!若还知耻便走出矢仓阵听吾之言!”狠狠痛骂其不义和卑鄙的行为。

三郎兵卫笑道:“来得正好,甚内大人,就请先受我一箭以做武士礼仪吧!”

刹那间,箭矢如雨般飞散而来。势力微小的甚内小队紧挨石墙,一直奋战至傍晚。

夜晚降临。就在甚内奇怪为何敌方反抗之势如此微弱时,很快便传来消息,城主泷川三郎兵卫及以下所有士兵都从后门逃跑了!

甚内反而茫然了。试探性地接近城门,却没有任何枪声,也没有一支箭飞过来。

“看来并非虚报。”甚内越过城门,穿过外曲轮又深入本丸。“这……简直就是空城。”“以城主泷川三郎兵卫为首,连一个士兵都没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随甚内前来决一死战的仆从环顾眼前意外的事实,也疑惑地互相议论。

伊贺上野自从泷川守城以来,加上其地形险要,成为世上出名的易守难攻的城池之一。而且以勇武闻名的泷川三郎兵卫拥兵近三千,若以此为据点防守的话,哪怕胁坂甚内以死来袭,仅以自家仆从三四十余和匆忙间纠集的一两百地方武士之势是绝对不可能攻破这里的。

如此差距三郎兵卫不可能不明白,却又为何要率领占尽优势的兵力弃城连夜退回伊势呢?

“不可思议。”“真令人无法理解。”

以甚内为首,进入城内的所有人没有因无血占领城池而欢呼,只是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这也实属正常。

这时一名家臣匆忙地前来通报,甚内惊讶道:“什么?天守阁墙壁上?”说完立马跑去登上了天守阁。

去那一看,天守阁第三层的白墙上黑白分明的墨迹,确是泷川三郎兵卫亲笔留下的文章一篇。

谨以此文做城池移交明证:

母亲孕胎于腹,胎乃吾命之基。此命虽已交予主君,至今仍未得发兵之令,窥得一日无事,即刻盗回人质之母,欺骗汝之大义。罪责虽深,望勿非难吾之不义,世间谁人无母。然汝施予之大义恩情,吾无弓可射、无刀可刃。为此吾愿与汝同罪,背负不忠之名将此城交付于汝,受败者之辱退回伊势。

望汝领受,他日吾必不会再败。未来风云现时言之尚早,唯以此拜谢往日一片恩情,祈愿汝箭之荣光!

致胁坂甚内大人三郎兵卫雄利字

“……”甚内反复阅读,凝视片刻后眼中不禁热泪流淌。他立即向秀吉汇报此事,谨慎地等待发落罪行。使节山冈隆景从大阪赶来,亲眼确认事实后便回去了。随后增田右卫门尉长盛作为使者携秀吉旨意折返。

“‘甚内扬其武士之道,以令人敬佩之举,挽回此前过失,立大功凌越屈辱。’秀吉公如是说道,表示极大赞赏。大人授意,请您就此驻扎伊贺城,坚守此处!”

此前罪行也未受到责罚,甚内也保住了家门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