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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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离去的人们(1)

二条妙觉寺的屋顶,在七月连绵阴雨的敲打下,显得无比萧瑟。这里是信长的大本营。这次出兵,从琵琶湖上坐着大船前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风雨交加的天气了。因为天气,将士们的战意倒是更加浓烈了。裹满雨水和泥水的大军将足利家的官邸包围得水泄不通,摆出一副随时待命的姿势。“是拿下首级,还是生擒,将军义昭的命运完全由我方来决定。”信长的将士们感觉像从笼子外观看即将被屠杀的高贵的猛兽一般。“大人您尊意如何?”“事到如今还用说吗,这次我肯定不会放过义昭。替天下人了结他的性命就可以了。”“可是,对方是将军啊!”“这事谁不知道。”“现在还有通融的余地吗?”“没有,已经毫无余地。”

外面依旧下着雨,天色已晚,阴暗的寺院禅房里,传来信长和藤吉郎的声音。七月残暑时节,淫雨霏霏,天气闷热,描金的佛像和纸拉门的墨画都快要发霉了。

“我请求您通融,并非劝谏您不可短视。只是,将军一职是朝廷任命,其官职受到众人敬畏。而且,如果杀了将军,就会给世间反对信长的人一个‘弑君’的口实,这样他们就可以打着追求正义的旗帜来反攻我们,所以我感觉并非上策。”

“嗯……有道理。”“幸好,义昭将军生性优柔寡断,他虽然清楚自己已经身陷绝境,却没有自尽,也没有出来决一死战,只是靠着这连日大雨涨起来的护城河,闭门不出。”

“那么,你的计策是让我如何?”“故意解除一面的包围,设好路径让将军逃跑,以便他流亡到别国。”“这会不会引起将来的麻烦?再被地方的武士或者野心之徒利用了怎么办?”

“非也,人们逐渐会厌倦义昭此人。这一真相逐渐得到理解后,人们就会明白:将军被人从中央逐出,也是迫不得已的,而信长的处理方法原来是正确的。”

就在那天傍晚,围城的士兵解开了一面的包围,露出了兵力薄弱的地带。

城内的军队似乎怀疑这是陷阱,没有轻举妄动,到了半夜,都还没有任何行动。到天亮时,雨稍停了一会儿,突然有一队人马,从护城河的桥上跑出来,朝京都外围逃去。

“将军似乎混在其中。”信长在天明时接到这一报告后,他走向阵前,说道:“是吗,看来已经是座空城了啊,就算攻进去也没什么意义,将军家历经十几代,到了足利义昭的时候,却自己抛却官职,弃城而逃。室町幕府到此宣告终结了。攻进去,欢呼呐喊吧!以此来凭吊足利十五代的暴政!”

二条城迅速攻破。城中的旧臣们,大部分投降了。日野、高冈两位公卿也出来向信长致歉。

只有三渊大河守一人,率领手下的士兵六十余人,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无人逃跑,无人投降。他以及手下六十余人光荣战死,展现出了武士的气节。

护城河河水流淌了数百年,已经腐败透顶,但还有一脉清泉未曾干涸。义昭逃离京都后,据守宇治的槙岛不出,然而他本来就是无谋之人,手下又只有少量败逃的兵力,没过多久,等信长从平等院的上下游追击而至时,他毫无抵抗之力,转眼便被生擒了。

“给将军大人摆上座位!”信长看到被捕的义昭,向左右的将领说道。义昭俯着身,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信长又说道:“大家都退到帐外去吧。”

等到只剩下两人时,信长正色直视义昭,说道:“您应该还没有忘记吧,您曾经说过,将我信长视为自己的父亲。那时您坐进了二条的新城,看着一度残败的室町宫殿,终于又得到复兴,无比欢欣。”

“……”“您记得吗?”

“岐阜城大人,我没忘。你为什么要提那时的事情?事到如今还要旧事重提?”

“您太卑鄙了。就算是现在,我信长依然不愿取走您的性命,可是您为何要欺骗我?”

“……原谅我!我知道错了。”“听到您的这句话就行了。不过您这个人真是不好对付,虽然生下来便继承了将军的官职……”“……我不想活了。岐阜城大人,你帮我,帮我介错吧。”“哈哈哈,您别这样。恕我无礼,好像没听说过您得自杀的道理吧。信长绝非发自内心地憎恨您。只是您玩火玩得太过,火焰不只停留在您与信长之间,还飞到了地方各国,殃及黎民百姓。错了,最重要的是这让圣上很是烦忧。您考虑一下,自己犯下的是何等的滔天大罪吧。”

“我完全明白了。”“那么,您最好暂时藏身于别处比较好吧。公子就暂时放在信长手上,您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我会小心将他照顾好的。”义昭被信长从阵地上释放了,他可以自由去往任何地方,也就是说他被流放了。

义昭的一个儿子,由藤吉郎护送到河内的若江城。虽说这也是以德报怨,但在乖僻的义昭看来,这不过是体面地带走了人质而已。

若江城里有三好义继在。义昭曾一度前往那里,但现在却让三好义继极为不安。他说道:“您如果留在这里,身边的人都会遭遇不幸。信长虽然那样说,但也许什么时候就改变想法,对您萌生杀意了。”三好义继不想将这位棘手的亡命贵人放在家里。

义昭于是又慌慌张张地逃往纪州方向,然后不断地煽动熊野的僧人、杂贺徒党,许诺只要打败信长就如何如何,他依然四处炫耀将军的名望和权力,徒招来世人的嘲笑。

他在纪州也没有停留很久,之后便前往备前方向,传闻他寄居在浮田介错:剖腹自杀或断头。

家,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了消息。

时代就此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室町幕府的消亡,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露出了一线阳光一般。久违的阳光,确实是久违了,之前的日本,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呢?

一个名存实亡的机构,占据了国家的核心位置,这样的时代最可怕。以下犯上的现象出现了。室町幕府的孱弱,早已被人看穿。虽然有幕府存在,但全国从未被统一过。武将们各自为政,滥用私权,僧兵组织在山上积聚财力,倚仗教权独霸一方。如此一来,公卿们也化身为庙堂硕鼠,今日投靠武将,明日煽动僧兵,利用政治来谋一己之私利。

僧国、武国、庙国、幕府,凡此种种,皆分崩离析,不顾日本大局,忙于内讧。农田也是一片荒芜。古名“丰苇原瑞穗国”的日本,如今任由蝗虫等害虫侵蚀糟蹋,这样说也并非言过其实。至少应仁之乱以来的日本社会便是如此。

作为王朝末代的人,足利义昭之流倒还算得上好人了,但如果置之不理,他所要依附的幕府及将军职位的存在,肯定是有害无益的。放置一天,国家便动乱一天。

世人都极为关注信长的行动,所有人都看到了蓝天,不过,乌云依然厚重。今后将会如何?无人可以断言。乌云的一角坍塌之后,满天呈现出剧变之相,这是天象的常道,也是自然守恒的法则。天地的变化虽然剧烈,但其实也是极为缓慢的推移过程。

最近两三年里,掐指一算,逝去的重要人物也为数不少。西国的巨藩毛利元就死去,东海枭雄北条氏康也于同年辞世而去。然而对信长而言,今年武田信玄的死与义昭的下台,具有最重大的意义。

尤其是一直威胁到后方北边安全的信玄,他这一死,信长终于得以全力以赴推进自己的事业。

想来,今后的战乱可能会进一步激化吧。室町幕府不复存在之后,各国的武将们肯定会竞相抢占中原。在这个前提下,他们无疑会加强舆论攻势,宣传“打倒焚毁比睿山、驱逐将军的暴徒信长”。

这是信长的估计,他认为应该先发制人,趁他们还没有联手前,彻底打垮他们。

“藤吉郎,你先轻装火速回城。我信长也会在近几日前往你的横山城。”信长悄悄对藤吉郎说道。

“那么我就等候您光临了。”藤吉郎只回答了这句,似乎彻底领悟了今后的方针。藤吉郎将义昭的儿子送到若江城后,带领一小队兵力,径直从京都的战场中回到了北近江的横山城。

信长于七月末回到了岐阜城。刚过完月底,横山城方面就紧跟着发来出兵的催促函——时机已经成熟。信是藤吉郎用拙劣的笔迹亲笔书写的。

一队大军跨过北越的山界,踩着云雾缠绕的山峰席卷而来。七月残暑,军队从梁濑经过田神山,面朝余吾、木本一带布下阵地。他们是越前军队,不用说是从一乘谷出动的朝仓义景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