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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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比睿山(1)

三井寺中,山门和僧房上,处处都是联合军的旌旗。此处是联合军的大本营。

浅井、朝仓军的主将们,昨日一起清点信长的弟弟织田九郎信治的首级。接下来依次是青池骏河、道家清十郎、森三左卫门可成,此外还有织田家的名士们的首级,多到让人不胜其烦。

“这下我们雪了姊川败北之耻,心情也好点了。”有人这样说道。有人高声叫道:“还没有见到信长的首级!”这时,有一个带着北方口音的低沉声音说道:“哈哈哈,和看到也差不多了。信长前有难波的石山和三好军,后面有我们的大军,他能逃到哪里去呢?几乎就是瓮中之鳖了!”

众人接连半日都在清点无数的首级,被包围在血腥味中,个个难以忍受的模样。入夜后,阵中有人送来酒水,作战得胜,众人不由得士气高涨,一边饮酒,一边说道:“信长在京都吗?我们停下来,扼住大津的咽喉地带,慢慢缩小包围圈,抓住网中大鱼如何?”

也有人说:“当然应该进军京师,将信长歼灭于淀川和河内的原野处。”“此计不妥。”也有人反对。浅井、朝仓两家虽然因为相同的目的合为一体,但一谈到内部的话题,都会为保全各自的体面,耍一些小聪明而耗费时间,过了夜半依然毫无结论。“天空红得有些可怕啊?”浅井方的将领讨论得有些疲倦了,手搭凉棚眺望着天空。哨兵答道:“友军在山科到醍醐方向的民宅里放火了。”“居然在那种地方放火?有何用处?”浅井方的将领嘀咕道。“并非无用,我们有必要牵制敌军。守卫京都的明智光秀的军队,现在正在疯狂抵抗。此外,为了展示我军的威武,也是有必要的。”下令放火的朝仓方的将领们异口同声地反驳道。

如此这般之间,天就亮了。大津虽然是交通要道,但没有一名行人和一驾拉货的马车。这时,一名骑兵疾驰而来,接着又是两名、三名。

他们是传令兵。只见士兵们飞身从马上跃下,战马仍然向前冲去。“报!信长袭击了那边的山坡,先锋是明智、朝山、岛田、中川等军,来势汹汹。”众将听到传令兵所说,有些难以置信。“应该不是信长本人吧?信长是不会这么轻易从难波的战场返回的。”

众人都这样说道。“山科一带,我军已战死二三百人。敌军势不可当,如平时一样,信长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士兵,自己也如同夜叉或者鬼神附体一般,策马向这边赶来。”

浅井长政和朝仓景健听闻此言,不由得脸色大变。尤其对长政而言,信长是自己妻子阿市的兄长。曾经信长对自己这个妹夫相当关照,所以想到信长真正发怒的模样,他感觉不寒而栗。“撤退,去比睿山!”长政急匆匆地喊道,好像说漏嘴一样。朝仓景健也怒吼道:“没错,去比睿山!”接着,他向着骚动不安的将士们下令道:“往街道边的民宅中放火,算了,先让先头的友军撤退了再说。放火,放火!”

热风烤焦了信长的眉毛,战马的鬃毛和马鞍上都着了火。“人终有一死。”这句话是他内心的护符。在这生死的分水岭上,他忘我地念诵着这句话,如同歌谣一般,从他的唇间迸了出来。

尸体、尸体,还是尸体。他或踩踏,或越过敌人和友军无数的尸体,眼中没有一丝泪水。

人终有一死——活着的自己和路旁的死者,他并不觉得有何差别。一路上,因为火灾而胡乱倒在道边的民宅的房梁,以及熊熊火焰,都丝毫不能阻拦他的前进。他自己已经化身为一团烈火,跟随在他身后的将士们也成为一片火海。

“以血祭奠信治大人!”“森、青池、道家大人的怨恨,岂能不雪?”

众人奋勇向前。然而,到了三井寺和唐崎,却没有看到敌人的一兵一卒,原来他们都逃上了比睿山。

“呃,逃得够快啊。”众将士抬头一看,发现敌军两万余人,加上满山的僧兵,守在铃峰、青山岳和坪笠谷一带,高举着旌旗,如同在夸耀实力一般:“我们不会逃跑,接下来你们会见识我军的厉害。”

信长表情严肃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暗想道:“就是此处。并非此山的天险,此山的特权,才是信长的敌人。”

他又一次想到:从源平时代至今,无论历代的朝廷,还是开明的执政者,无论是试图革新的英雄,还是无数的民众,都被这座山折磨和困扰。“这座山,哪里有真佛的微光呢!哪里有什么庇佑国家的根本!”信长按住内心满腔的怒火,心中暗暗叫道。原因究竟是什么?是因为开山传教大师将唐朝的天台山移到此处,宣扬“无上正等觉诸佛,佑我所在山林有福”,在五台四明峰上点燃法灯,抬着神向朝廷请愿,还是他干涉政治,欲强化自己特权?又或是他们发展武力,唆使豪门扰乱社会?或者是他们豢养一些身穿铠甲的僧人,在山上摆满长枪、火枪和旗帜?

信长的眼里,激荡着愤怒的泪水。反省吧,邪教徒们!比睿山的特权和传统都始于它是保佑国家的灵地,但如今,它的本原又在何处呢?

以根本中堂为首的山王七社和东塔西塔的伽蓝,以及三千处寺舍,不过是用以遮盖身着法衣的怪物们的烟幕。除了充当阴谋和策动的老巢之外,对现今的社会又起到什么作用呢?它能够镇护国家吗?它能算得上照耀民众内心的光芒吗?

“好!”他的牙齿深深地咬进了自己的嘴唇,上面染上了一些红色的东西。

“你们就称我信长为破坏佛法的魔王吧,我要将你们如同妖妇一般用来迷惑人心的满山楼阁,还有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一般身穿铠甲的和尚,统统付之一炬,让这片遗址上,萌生出真正的人民,邀来真正的佛陀吧!”

当天,他下令包围全山。不用说,他所在之处,全部人马跋山涉水前来,数日之内人马便集齐了。

信长军在攻打过宇佐山一次之后,将敌人逃走后遗留的场地当作了自己的大本营。

“那里,信治、森可成和道家清十郎等人的鲜血尚未凝固。安息吧,忠烈的亡灵们!你们的鲜血不会白流。你们的忠魂将转生为末法时代的佛灯,照亮这人世凡间!”

信长登上宇佐山,面对着大地合掌致礼。他与三业相应的灵地比睿山为敌,倾尽自己的全部武力对其进行围攻,但却对着一抔土合掌哭泣。

他突然发现身边有名侍童也和自己一样在合掌而泣。这名侍童是森兰丸,他的父亲森三左卫门可成逝于此处。

“兰丸。”

“在。”“你在哭吗?”“请原谅在下。”

“现在哭无妨,今后别再哭了,若再哭泣,你的父亲会笑话你的。”

信长的眼眶开始发热。他命人将折椅挪开,站在高处眺望着包围阵的配置。

一眼望去,比睿山的山脚下全是信长一方的人马和旗帜。比睿山的山峰之上,无论有没有云彩覆盖,到处都是敌军。

先看山脚下的军阵。穴田村方向,安排了佐佐、进藤、村井、明智和佐久间等队伍。田中的堡垒处,由柴田队把守,氏家、稻叶、安藤等各队呈“凸”字形,延伸到日吉神社的参道上。

香取公馆方向,遍布丹羽、丸毛和不破等将领的军队,唐崎的副城处,由织田大隅守把守,比睿山背面——也就是面朝京都方向的山坳处,由足利义昭把守,其余留驻京都的士兵将八濑和小原团团围住。

“义昭将军想必是一副左右为难,忧心忡忡的表情吧。”信长想象着他的脸色,感觉有些可笑。“呀,那边有兵船来了,来者何人?”信长面朝湖水问道。属下马上报告道:“木下藤吉郎大人,他将横山城的守军中分出七百兵力,渡湖前来支援。”藤吉郎下船之后,立刻来到信长所在的阵地。藤吉郎说,由竹中半兵卫重治一人守城便已足够。信长既没有欢迎他的到来,也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

进入十月。接着十月过了一半。与信长平时的战术不同,这次的包围圈纹丝不动。据守山上的浅井、朝仓和僧兵的联军终于注意到了这点。

“完了!敌人耐心十足地切断我们的粮道,准备将我们活活饿死在山上!”已经晚了。山上的粮仓在两万余大军面前,转瞬即空。士兵们开始啃食树皮。

到了十一月。山上的寒冷和其他种种痛苦接连袭来。藤吉郎催促信长使用自己原先提议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