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留学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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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辉煌不再(1)

当这五个人抽出明晃晃的尖刀向玄奘走过来的时候,玄奘马上摘掉帽子,露出法相。什么意思呢?表明身份,我是个和尚,没有钱。

这几个人看到玄奘是个和尚,而且是个外国和尚,还是个外国俊和尚的时候,马上怔了一下,“师傅要到哪里去?”

“欲礼拜佛影。”

当这几个人听到玄奘的回答之后,差点没笑翻:“拜佛影!师傅难道没有听说这里有贼吗?”好像做贼很光荣,自己很出名,应该人人知道,不知道你都落伍了。强盗这话什么意思呢?言外之意是你怎么敢来,你就不怕吗?

怕?!笑话,怕就不会来,贼又不是没见过,两千人的都见过,何况你们五个人。玄奘说:“知道,不就是贼吗,贼也是人,我今天为了礼佛,就算是猛兽挡路我也不怕,何况施主们还都是人呢?”你们能连禽兽都不如吗?原话是:“贼者,人也,今为礼佛,虽猛兽盈衢,奘犹不惧,况檀越之辈是人乎!”玄奘这话说得是大气磅礴,你再坏你能坏过禽兽?最起码你还是人嘛。

结果玄奘这话一说,这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什么呢?从来没有人把他们当人看,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当什么看呢?当贼看。所以当玄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突然感觉到自己被关怀了。当一个长期不被关注的群体突然受到关注,当一个长期缺乏关怀的人突然得到关怀,这就让人“受宠若惊”。所以当玄奘说出这话之后,这几个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突然感觉到人和人是有本质区别的,做人的感觉真好。而且玄奘没有钱,没钱就不能杀人,否则性质就不一样。所以当玄奘表现出临危不惧、大气凛然,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这些人马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灵魂的拯救。结果是要跟玄奘一块儿去看佛影:我们在这里几年都一直忙着打劫,圣迹就在眼前,却从来没有看过,请大师允许我们一起去。

可是这几个人想看佛影,等到了佛影窟的时候却不敢进去。因为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往往这些平时看着声色俱厉、吆三喝四的人其实才是最胆小的,需要冒险的时候他们第一个往后退。有时候向前跨一步都是需要勇气的,更别说进这个黑漆漆的洞。所以五个贼人站在洞口驻足而立,老翁说佛影在什么地方,“师直入”,只有玄奘“信足而前”进入洞内。

为什么呢?贼人是看热闹的,没有信仰,能看就看,看不到拉倒。老翁是带路的,路带到了,任务就完成了。但是玄奘是有信仰的,玄奘的目的是要礼拜佛影,所以他一定要进去看到佛影。

但是进去了也看不见。“至诚而礼”的结果也是“百余拜而一无所见”。

什么原因呢?玄奘认为这是自己诚心不够,罪孽深重。所以他趴在那里不断地做自我检讨和自我批评,泪流满面,然后更加诚心地礼佛诵经。“复百余拜”之后的结果是在石洞东壁上看见光有碗口那么大,但是马上又消失了。虽然渺茫,但这是希望,只有碗口那么大但却大大增加了玄奘的信心。玄奘发誓“若不见佛影,终不移此地”。

然后跪在那里一边反省,一边礼拜,“二百余拜”的时候,突然一道光影进来,只见“如来影皎然在壁”,栩栩如生,表情生动,就像放电影一样,而且是“动”画,就连袈裟是赤黄色的都能看得清楚,左右及背后的菩萨、圣僧也都能看得见,只是如来的莲花座稍微有点模糊,但这并不影响整体效果。玄奘说这都好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知所譬”,难以形容。

快乐是需要分享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玄奘赶紧叫洞外的人进来,但是又不敢大声呼喊,只能小声传达,《慈恩传》的记载是“遥命”,因为担心惊动了“佛影”。可是当这些人举着火把进去的时候,佛影马上消失,因为火把的光线太强。玄奘赶紧命令把火灭掉,这才佛影重现。

那么这就有几个问题,第一,有佛影吗?第二,为什么说以前别人看不见,而玄奘能看见;第三,佛影为什么会动?

有佛影吗?有影,但说是佛影,可能是因为想象。日本学者足立喜六《法显传考证》说:“石窟在石山之绝壁,西南向,入口狭小,内深,有不完全之采光窗也就是石壁缝隙。,斜阳射入,津滴内壁,故投映影像。”就是说佛影之事确有其事,但佛影未必是真的,只是阳光通过石壁缝隙射入洞内,所形成的光影,因为光学折射和气流波动造成的视觉误差。之所以看成佛影,一方面是因为相像,另一方面是因为想象。刚才看不见而现在能看见,是因为刚才是中午,现在是下午,石壁缝隙是“西南向”。时间到了,时机成熟了,这个东西自然就能看得见。

这个事情的直接证据就是当玄奘把洞外的六个人叫进去的时候,六个人中只有五个人能看见,有一个人就没有看见,什么原因呢?有人说这就是佛缘,有缘的人就能看见,没缘的人就看不见,我看未必。这个人看到光影,但是没有看到佛影,原因有两点,第一,脑海中没有佛的印象;第二,他不会想象。一个人对事物的判断是来自于自己已掌握的知识,不知道佛是什么样子,又缺乏想象力当然怎么看都不像佛影。这跟拜不拜佛、诚不诚心、有没有佛缘没有关系。只要条件合适,时间得当,光线就一定能进来,想象力够丰富,就一定能看成佛影。

为什么别人以前看不见,而玄奘就能看见?原因就是这些人不够诚心,去了没有看见就马上回去,哪里像玄奘这样诚心,从上午拜到下午。所以他们当然看不见了。能否看见完全取决于外边的天气状况和去的时机对不对。

为什么会动呢?两点原因,第一,洞内潮湿,有水汽,所以当阳光射入的时候,随着气流的流动,影像就会波动,所以显得栩栩如生,形象逼真。第二,人会想象,这叫做诗情画意,触景生情。譬如北大教授张鸣就说他听林庚讲“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讲到“风满袖”的时候,张鸣说他忽然“感到了先生绸衫的袖子仿佛在轻轻飘动”,虽然那时候教室里并没有风。所以张鸣说这就是诗的魅力,一种静默中的召唤。那么玄奘看到佛影栩栩如生,我想大概也是这样一种感情,有感情的人看到的东西也是有感情的。

佛影之观的结果是老人感叹,贼人受戒。老人说:“如果不是师傅诚意够真,修养够深,不致此也。”贼人说我们不做贼了,其实做贼一点也不好,说完把刀折为两半,扔在路边,让玄奘给他们受戒,从此不再干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勾当。

当玄奘回来的时候,那些当初没去的人都跑过来围着他问: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让玄奘给他们讲佛影的故事。当玄奘给他们讲起佛影的时候,这些人不断地发出惊叹声,可是有些美好是想象不出来的,人生是一种体验,这种体验不是故事里能感受到的,也不是别人能替代的。

当玄奘离开佛影窟来到健陀逻国的时候,就从阿富汗进入了今天巴基斯坦。健陀逻国都城布路沙布罗就是今天巴基斯坦的白沙瓦。这个地方是佛教东传的文化中心,玄奘说“国多圣贤”,但是自古多圣贤的国家都是多灾多难的国家,大凡历史上圣贤比较多的时期,都是问题比较多的时期。因为钢是炼出来的,圣贤是逼出来的,问题才是思考的驱动力,没有问题就不会想方法。

健陀逻国就有这样的问题,如意法师就是典型的代表。如意法师是印度著名的论师,《婆沙》就是他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