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医书有曰,对症下药,方能枯木逢春。
当务之急便是找个熟人帮忙弄清楚他梁幸书的品位到底几何,喜欢勾搭哪种类型的姑娘。
要说起熟人,这西余城里还真不是没有他齐世子认识的熟人,可若这旧识是仇人的话,这事可就难办了……
想那家伙与他素有过节,在京城里同朝为官时就经常给他小鞋穿,见面时总喜欢官腔官调地堆笑作揖,背地里却恨不得能把他往死里整,这节骨眼会肯帮他才怪,不过既是故人,拜会一下也是无妨。
想到此间,齐天笙一撩广袖走进了西陆书院。
西陆书院西侧的厢房,书册成堆,卷宗成叠,香墨四溢的红木案台前端坐着一位白衣公子,正举笔挥毫在宣纸上疾书。
他下笔有神,胸有成竹,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窗口边,唇角挂着几丝似嘲非喜的笑。
笔未停,他依旧聚神写着,只是带笑的唇略启,“你问梁幸书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世子爷九千岁,你是否太看得起白某了?想要白某为您拉这根断袖红线?”
窗台边抿茶的齐天笙可不爱听这话,扇儿一展,脚儿高架,一副老爷派头斜眼道,“白龙马,你甭跟我在这逗闷子!单说你知不知道便是!”
“白某功名未成,顶无品级哪敢在九千岁您面前开玩笑呢,您问我答,可不知道的是,小生也爱莫能助。”
听出那话里的酸味,齐天笙闷声不语,一掀袍立起身,踱到案头,眼眉一低,他捻起那姓白的正书写到一半的宣纸,一抖纸张,只见一排隽秀的柳体跃然眼前——
“弹劾先皇顾名托孤辅政大臣齐南王世子——齐天笙,其君狂傲自居,目中无主,恐日后不臣,为绝后患,当止隐忧……”
“行啊你,当着面写折子参小爷一本?难怪京里人都叫你白龙公子白大掌柜,敢情你肚子里尽是别人的坏帐本,逮着了就找人算帐?”
那白衣公子默然不语,丝毫未有被人当场拆穿的尴尬,气定神闲地端茶自饮:“你我认识至今,我参你又何止一次,可只瞧你九千岁官位越做越大,如今官至极品,连太后都只好加封你见官大一级,说不准还是白某替九千岁参出来的福气。”
“得你大掌柜吉言,小爷还没这倒霉催的贱命,要人参着才能往上爬。”
这见官大一级的品级很好用,甭管多大的官,只要往他齐天笙面前一站,就得矮去一级。
这酸书生在朝堂里本就与他斗得翻天覆地乌烟瘴气。他老早就看他这位九千岁不顺眼,加上自己不得势不得志,一见死对头被封了个见官大一级,想到日后与他同朝为官该是何等憋屈,忍着一肚子的阴火,一气之下干脆撒手离朝丢官,免得被人莫名其妙大去一级,窝进书院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想多读几年“圣闲书”。
啐!假清高!嘴里嚷嚷着尽是“圣闲”书,可人一点也不闲着,三天两头死气白赖地找本参他!比如嫌他九千岁穿的衣服太过前卫不够体面啦,比如嫌他九千岁的府邸打扫得不干净啦,比如嫌他九千岁讲话官腔不够,普通话不标准,偶尔还会冒两句“逗闷子”的京城土话啦……
总而言之,只要是跟他九千岁扯上关系的,就连打他身边飞过的一只苍蝇也是有罪之身,有本可参,十恶不赦。
就算诛九族也没必要绝到连苍蝇都要砍吧?
娘的,辞官了也不消停,真当他好欺负了?
唰唰唰。
三下两下,齐天笙毫不怜惜地撕了这位公子爷写的妙赞柳体,一脸傲慢地问道:
“书院里都说你与那梁幸书交往甚密,你甭跟小爷说你对那姓梁的全无所知。”
那白书生一脸无辜,看着自己刚写的柳体顿时变成粉末柳絮漫天撒下,不怒反笑,“知——自然是知道一些,可白某不知九千岁你都想知道些什么?”
齐天笙无视这酸溜溜的浓烈官腔,直接挑眉刺探:“他上粉楼找什么样的女人?”
“恩……据白某所知,梁书生未曾上过烟花之地。”
“一个大男人没上过粉楼?你们西陆书院教出来的是何等怪物?”他只好旁敲侧击,“那他走过路过时都瞄什么样的女人?”
“九千岁,君子目不斜视,非礼勿视,白某以为这些基本道理您如果稍微看过点书,就应该知晓才对。”
敢骂他小爷没有文化寡廉鲜耻不够君子?
“那这么着吧,白大人。”他扇儿一摇,出了妙招,“你带他上一次粉楼,让他在情在礼瞪大了眼睛好好给我看看女人,帐目银两就算在本世子头上!”
“九千岁,恕白某唐突,既然喜欢别人就该表白,不要拿女人来测试梁书生的心,这样不好。”
“……姓白的,谁准你一边劝人表白,一边低头写折子弹劾本世子有断袖之癖的,那条公款吃喝贿赂举子上粉楼是什么意思?本世子用的是自己银两!”
没从姓白的那儿得到任何有用情报消息,反而碰了一鼻子灰,齐天笙不爽地跨步走出西陆书院大门,一抬眼便见着一张熟脸孔,不是别人,真是把那块唐家豆腐衬托得更加索然无味的唐四甜。
要说姐姐木鱼成那样,这妹妹却是灵巧可人,巧探人心,昨日撩拨了书生之心,今日便知来验收成果。在他看来,这女人可恶和可爱只有一线之隔,她若比男人提前看破了这男女之情的细弦,能精准地抓住谁对她有一丝好感喜欢,且懂得趁胜追击,享受着暧昧不明的感觉,那可真是……
太可怕了。
他不动声色地斜倚在门边石狮上,双手抱胸满是傲慢居高临下地打量站在门边等待的唐四甜,她一身蓝裙白帘,头带蓝色流苏,耳挂白玉耳珠,浑身上下绝不超过三个颜色,格调翩然色不杂乱,看起来甚会打扮自己。
不太友善的眼神甚是扎眼,唐四甜立刻感觉到有人在审量自己,她略微一撇头,正好对一双微微眯起灰透朦胧的瞳,满是戏谑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玩世不恭,仿佛知道这是姑娘家最难招架的气息却成心露出来招惹她,那探究的眼神根本不加掩饰赤裸裸地透露着:
“我对你有兴趣。咱们玩个游戏,过上两招如何?”
唐四甜并没被吓得缩脖子,反而唇一抿,朝这位华服公子露出嫣然一笑。
女人的笑对男人而言即是强心针,催化剂,她这摆明是叫他上去搭话。齐天笙哼笑一声,毫不扭捏地大方迈步走到她跟前,垂眸朝她靠近几分,她侧过脸去略有推拒,却听他酥哑低音突得扬起,惹来她一阵痴疑——
“喂,我要知道你的名字,告诉我。”
近乎命令的语气让她心口漏跳一拍,她从未被人如此唐突无礼过,眼前的男人不是她曾经碰过的任何一种,他不会明明对人有兴趣却闷而不语,也不会用“敢问小姐芳名”做开场白,更不会恭敬地作揖自报家门,他是彻头彻尾的“坏小子”,自负自信又自恋,好象料定她会心甘情愿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好象已经把她踩在脚底,征服了她。
新鲜感伴随着征服欲让唐四甜的心律加速再加速,竟是不自在的脸红了起来。
这细微的变化怎会逃过齐天笙鹰隼的灰眸,他轻笑,“就算不想告诉我,也用不着脸红吧?”
唐四甜为自己不争气的泄露被他左右的情绪又怒又急,咬住下唇忿忿地回道,“公子,甜儿在等人呢。”
“哦?”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尾音,换来唐四甜得逞的哼笑,“不是等您,是等另外一位公子。”
“我是在’哦,你的名字叫甜儿……”他不以为意地调侃她的大意,这喜欢把名字挂嘴边发嗲的习惯挺不错,让人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都难,改明儿也得让那块豆腐好好学起来。
“你……”
“甜儿,真可惜你等的不是我,要不,我险些要被你迷住了。”
“……”
“算了,你且继续等吧,不过……梁书生真的有这么好吗?”
“你怎么知道甜儿我……”
唐四甜还未问完问题,一个小厮领着一台轿靠向齐天笙,恭敬地深深一作揖,“伺候爷,小人给您顺好轿了。”
“呵,平日没看你手脚这么麻利,爷刚看上个姑娘你就蹦达出来了,既然轿顺好了,咱们走吧。”
那小厮骨碌着眼珠朝唐四甜瞟眼,未见自家爷对这姑娘有何交代,他也不多话,只是撩开轿帘伺候自家主子上了轿。
唐四甜只是斜了那小厮一眼,暗哼这下人有眼无珠,明知自家主子对她有意,还这么目中无人,她不太高兴地想移开了眼帘,可眸里的余光一直若有似无地落在那轿窗帘上,她唐四甜对男人的预测还没出过错,他的眼神分明对她有兴趣有意思,肯定舍不下她,会撩起帘同她说话。
直到那轿儿被人高高抬起,那轿帘还未如她所愿被人挑开,更没留下只言片语,她不信邪地等了又等,等来得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轿儿被抬出老远,那轿上之人仿佛对这次邂逅毫无留恋,更别提有把她这个人放在心上般走得潇洒自如。
她从未被男人这样对待过,一瞬间感到又是挫败又是屈辱,鼓起眼珠子故意别开眼不去看那顶轿子,玩什么欲擒故纵啊?他看不上她,她还瞧不上他呢,也不想想到底是谁想来搭茬的!
视线一拉开,她吊着一口怒气,看着青天白云咬着粉唇,突得身边传来一阵窃笑的调侃。
“你可是在气我没撩帘望你?”
“你?你怎么——”唐四甜瞪大了眼,只见那顶本该走远的轿子突然半道折返,一柄玉扇挑开的轿帘后露出那贵公子半是揶揄半是得逞的懒笑。
一颗被瞬间煞到的心在胸口上下跌宕,杀得唐四甜措手不及,她早年聪慧,对人情事故更是看得通透,这男女关系该怎么暧昧怎么调节怎么玩闹,她自有一番领悟,总觉得自己早已把男人尽数玩转于鼓掌之中,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男人她看不透,搞不定,要她承认人外有人,根本是天方夜潭。
可齐天笙突如其来,没章没理的这几手,让她应接不暇,心弦被肆无忌惮地上下撩拨,希望失望,得意失意,几个来回下来,她口干舌躁,还从没有哪个男人让她享受过这般刺激。
“你不是走远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走是走远了,当突想起,好似没告诉你名字,怕他日相见,你借口是陌生人不理睬我。”
“……那你叫什么名字?”
“齐大圣。”
“唉?”
“要护唐僧取经的那位。若你腻味了那梁书生,我护你一程也未尝不可。”
他讪讪一笑,手轻扬,轿儿转头又上了路。
他特意回转轿头,只是为了给她留个名儿?这算什么意思?是想追她吗?所以才对她百般留心,不着痕迹地刺探她与梁幸书的关系,可看他性格如此自大傲慢,若是真心喜欢她必定会不分青红皂白自己插手上来夺她,又怎会反过来叫她撇下梁书生对他偷怀送抱?还是说,他对她感觉未到,喜欢不足,觉得她还够不上资格,引不起他的妒意让他放下架子来和男人抢她。
所以他只是把她看成随便的姑娘,想随便同她玩玩,所谓地护她一程,还指不定是多久?
唐四甜揪紧了衣袖皱了皱眉,不想承认这这突然而来又骤然而去的人一瞬间上了她的心头,他不按章理出牌地吸去她的注意力,若有似无的讨好后分不清真假,若有酸意的话却叹息不显醋意不浓,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常言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她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地步。既然他不想损了男人颜面争抢女人,那她就逼他开了这个先河,呵,这样岂不是更显得她与众不同。
管他是什么男人,她唐四甜都有办法把他乖乖地收服了。不能把男人的嫉妒和占有欲给勾搭出来,让他不顾一切玩尽阴谋手段地只想得到自己,那还叫什么女人,卖豆腐得了!
“四小姐,您怎会站在这里?”
梁幸书不知何时站在了唐四甜身后,她转还头去看着一脸无解的梁幸书,心却早已从他身上飞走。
现在,他梁幸书不再是她需要主攻的难题了,除了他是三表姐曾经谈过婚嫁的男人外,他不再有什么吸引力,也让她没了征服欲,不过喜欢她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她才不会给机会让男人讨厌她呢。
弯起润唇,她巧颜笑道:“梁哥哥,甜儿想向您打听个人。书院的齐公子您可认识?他的气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普通书香家的公子哥呢。”
“咦?齐大圣公子?小生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并非熟识。”
“那就好办了,”不熟,慢慢变熟就好了,“甜儿若是有事托梁哥哥帮帮甜儿,你可会应承甜儿?”
“这……”
“梁哥哥——”拉长的尾音带着缠人的娇气,小手也跟着缠上梁书生臂膀。
梁幸书脸色微红,不自在地推拒开,“四小姐自重,这……小生若有能帮到四小姐的地方,定当义不容辞。”
“好呀,谢谢你哟。”哼,敢叫她自重还拒绝她!
连豆腐都不懂吃的呆子,要不是你还有用处,指望你帮我查查那齐大圣到底是什么人,顺便让他误会咱俩的关系,要他嫉妒吃酸,小姐我还不高兴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