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齐大圣公子在背后喷火的咆哮,唐三好撒开两脚没命地跑,热辣的脸颊和饱满的泪腺催促她一口气奔回了家。
她捂着被拍肿的脸颊不敢让府里的下人看见,可下人们都习以为常,根本没人愿意来对她嘘寒问暖。只有两个小丫头互相私语两句,随即掩嘴一笑了之。
她总是把脸丢得到处都是,也难怪别人不为所动。
她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多出一双粉白秀气的绣花鞋,扑鼻而来的胭脂味让她未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尴尬地缩了缩步子,她侧过半张完好的脸笑道:
“甜……甜儿,你这么早就回家了?”
“三表姐,你又被人欺负了?瞧你那张脸肿的。”
“唔唔唔,是我自己不小心……”
“摔得呗?也真难为你能耐,三天一小摔,五天一跟头,甜儿我都看不下去了,拜托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外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唐家人人都跟你似得没脑袋好欺负呢!”
唐三好鼓了鼓腮帮,略略抬了抬头,这头一仰可不得了,只见那前日里与她相亲的梁家公子正站在甜儿的身边,恭眉顺目地垂着眼帘。
顺着她惊讶的视线,唐四甜眉头一扬,嘟唇道,“三表姐也真是的,甜儿都不知道你每次是如何去相亲的,怎么转头就让梁家公子来向甜儿提亲了呢?”
梁家公子梁幸书被点了名,愣目一瞬,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娘亲对四小姐赞许有嘉,特让小生来问候四小姐的意向。”
唐三好眸光一暗,想走不能走,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听着刺耳的话。
“梁哥哥真爱开甜儿玩笑,甜儿都听三表姐说了,你亲手送了一只发簪给她,既是已有定亲信物,怎好再对甜儿如此轻佻?”嗔怪的声音伴随着娇柔弯弯绕绕,酥人骨头,“梁哥哥,你这么说话不是存心为难甜儿吗?这让甜儿和三表姐以后如何相处嘛!”
梁幸书听罢,为难地移目看向唐三好,那簪子就插在她的发笄上,当初只是顺着气氛随意买来的小玩意,如今要他亲手索回,难免显得小气,可唐四甜的言下之意,他又不能装作没听到。
“三小姐……小生……”他不自在地抬了抬手,瞥去眼色,不敢指明。
“唔!好好好!”不待他说破难听的话,唐三好毫不含糊地拔下头上的簪子,陪着笑脸双手奉还。幸好这簪子她还没带热乎,既然没什么感情,还了就还了吧,她不难过。
梁幸书接过发簪,松下一口气,唐四甜志得意满地挑起秀眉,故意无视梁幸书里簪子,迈开莲步,转开了话题:“三表姐,甜儿要送梁哥哥出门,回头拿些药去你房里给你擦哟,瞧你那脸肿的,真可怜。”
“哦……好好好。”她是配不起梁公子的废柴,但若是甜儿的话,应该还蛮般配的吧。
梁幸书未敢停步,擦过唐三好的身边,只是歉意满满地瞥她一眼,随即尾随唐四甜步出府门。
唐三好不自在地挪脚,让开与他的距离,待他们走远才深叹一气。
她的婚事又告吹了,又是以别人看上甜儿告终,甜儿果然是男人梦想中的那类型。
不过没干系,听说本朝男女比例失调,男多女少,只有男人当光棍,没有女人在愁嫁,她……应该没可能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状态下还当上旷古仅有的老姑婆吧?
唐四甜将梁幸书送出府门,她明知身后的书生有话要对她说,可她故意将碎步移得飞快,直到大门外,这才一福身,留下一句“哥哥好走”就旋身欲走。
老实说,这梁书生虽是西陆书院小有名气的才子,可委实呆过了头,口口声声替娘亲来提亲的话很不中听,着实冒犯到她四小姐了。
哼,好似如果不是他娘亲喜欢上她,他就算将就那位无滋无味的三表姐也无所谓,这臭书生不是太高傲便是愚木脑袋。可他这副无欲无求的迂腐模样偏偏引起她的兴趣来,既是他这么孝顺,只要娘喜欢娶谁都可以,那她偏要挑战征服了他,把他变得非她唐四甜不要,就算忤逆他娘也在所不辞。
她可不像三表姐那么没用丢脸。
“四小姐,小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总算舍得主动开口了。
唐四甜缓缓侧过眸,扑扇了一下眼睫,“梁哥哥,还有事?”
梁幸书并不想主动开口,可见唐四甜毫无表示,他心里无底,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四小姐,还未给小生答复,小生怕回头难以向家母交代。”
“咦?梁哥哥说的是……”
梁幸书紧捏住发簪,咬唇问道,“不知四小姐对我俩的亲事意向如何?”
唐四甜如梦初醒般地怔了怔,仿佛这才想起有这事,勉强地勾了勾唇,“恐怕甜儿要对不住梁哥哥……浪费梁哥哥的一番抬爱了。梁哥哥忘了,四甜前头还有一位三表姐尚未出阁吗?就算她是我娘未生出甜儿之前,过继给我们唐家当女儿的,但长幼有序,三表姐毕竟还是甜儿的姐姐嘛,她都没嫁出去,甜儿怎好抢在她前头先行嫁人啊?”
过继?
梁幸书微微一愣,他怎么也没料想他会碰个软钉子,这枚软钉子还是他自己刚拒亲的唐三好。他以为唐四甜介意那簪子,定是也对亲事不反对。他想着早点完成母命,这才破釜沉舟,怎料这四小姐的心思如此溜滑,难以琢磨。
唐四甜捂住檀口,“呀!梁哥哥不知道三表姐并非亲生,是我娘从娘家过继来的女儿吗?甜儿以为,梁哥哥是三表姐的相亲人,该是交往很亲密无话不谈才对……”
“三小姐从没向小生提过此事。”
她开口闭口全是他曾与唐三好相亲之事,分明就是介意,却又不肯应承他的提亲,这到底是……
“呀,那既然三表姐这么介怀自己的身份,梁哥哥就当甜儿没说过吧。”唐四甜吐了吐粉舌,朝梁幸书娇道,“只当是甜儿和梁哥哥没缘分,梁哥哥还是请回吧。”
唐四甜一边说一边将梁幸书往外推,梁幸书深叹一口气,女人的心思他不懂便不猜,更不想多做纠缠,拂袖欲走。
一见这呆书生毫无挽回之意,竟然真的打算一走了之,和她原定计策不同,唐四甜轻咬住唇角,眼珠子儿灵动一转,葱白的指儿突得从门缝里扯住了梁幸书的袖口。
被人扯住了袖口,梁幸书转过头去,只见一双嫩白小手不避男女之嫌地缠着他的袖子,一双汪汪的眸儿蒙蒙雾雾地看着自己,满是无辜。
“若梁哥哥对甜儿真有情意,就证明给甜儿看吧。”
“咦?四小姐……”
“吱——啪”
柔夷收回,府门应声关闭,徒留初次被情弦拨弄一池春水的呆书生立在门外。
唐府门口不远处的巷弄边,齐天笙轻摇着坠玉扇,目光嘲幽地斜睨着被女人摆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梁幸书,嘴角满是不屑的讥笑。
没想到这唐家还有个半桶水半吊子的高人,他还以为各个都像那个唐家豆腐似的,木头歪脑。
不过……他总算找到这丫头为何如此难嫁的根结所在了。
——唐四甜。
有她这个爱耍小聪明,能把男人摸得透透,处处想把人比下去的妹妹在,她唐三好怎能不成为困难户呢?
看来,光帮那废柴女人还不够,这唐四甜身上,他也得做做功夫。
病急乱投医。
听说男人缘差就要去拜狐仙,唐三好是见佛就跪见庙就拜,可偏偏没去拜过那座狐仙庙。
常听众人告诫那狐仙庙是给坏女人去供奉狐狸精的,只有想狐媚男人想当狐狸精的女人才会去跪拜,可她现在顾不得许多。
脸颊抽痛,发簪被摘,没有谁比她更需要一点狐狸精的狐力来对付男人了。
香烛高香拜狐神,一尊石雕狐狸坐在高台上,细眼尖嘴满脸妖媚聪明相,高高抬起右爪的姿势让它有些像招财猫。
唐三好跪在软团垫上,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尊仙不像仙,妖不像妖的石相,再看向跪在她身旁的女人,咦,怎么好象都是妓楼里的红牌美姑娘,各个穿着凉爽,薄纱披身香肩半露。
唔,已经这么狐媚了,干吗还来求狐仙,分点仅剩的小狐媚给她这块豆腐用才对呀。
一个扑跪在地上的女人斜目看向唐三好,皱眉出声呵斥,“喂,拜狐仙怎么可以大不敬地直视!你这女人懂不懂规矩!咦……你不是昨天那个没用的废女人?”
“咦咦咦!!你是昨天抽我的……呀!”
唐三好一见这是昨天抽得自己旋转三百六十度眼冒金星的女人,吓得掉了魂,也顾不得狐仙的规矩,爬起就想逃,无奈后衣领被那女人拽住,动弹不得。
“哼,就知道你是故意装柔弱,以退为进,否则哪会有被女人抢了男人不争反逃的?真阴险啊,在男人面前装无辜,转头跑来这里跪狐仙?”
“我我我……呀!你抬手做什么,你又要抽我呀!”
“看也知道吧!”
“这样不好不好不好!不要抽我呀!”
“啪”
一柄坠玉扇突得横在快要落下的巴掌前,拦下了那丹蔻手指并起的巴掌。
那女人还没回过头来,一锭重银伴着凉飕飕的声音自上而下的砸下来——
“小爷要听的话有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她这张脸,小爷还得多怜着几分,可不准你再给抽下去了。”
“齐公子,这女人又在装柔弱,你不要信她啊!”
“她若知道怎么在男人面前以退为进装柔弱,小爷打赏你的可就不只这么点银两了。”连自己很有利用价值的可怜身世都不懂稍加利用,真是呆透了。
狭长的灰眸轻佻地微眯,懒懒的声音淡幽幽地哼出,“唐三好,你这三声’不好’可真是值钱啊,若你平白无故被人抽一大耳贴子还能’好好好’,就算小爷能点石成金,对你这块烂泥也回天乏术了。”
唐三好双手捂脸,一脸不信任地看着面前的不良少年,她以为自己没种地逃跑后,和他缘分已尽,再无下文,怎知这人竟追她追到狐仙庙来了,唔……真的这么喜欢她么?从没人对她这么执着过,她的心不争气地一动。
“不过,经过昨日一测,你这个女人的废柴程度比小爷想的高出许多,竟如此没种,丢下小爷独自逃跑,让小爷在街上丢脸,该死!”想到此间,他忍不住又摸上腰带上的鞭子。
“唔!你不是来救我的,而是来找我算帐的么?”不准别人抽她,并不代表他不想抽她呀……唔,还是用鞭子抽她。
她微动的心停下悸动,准备等他一句回答,再考虑动心不动心。
他勾起唇,志高气昂地掀唇,“小爷不仅是来救你的,更是来造化你的!”所以,首先要让她敢说这个“不”字,然后……要做的功课还有很多很多。
没时间了!她还有闲情拜什么狐仙,啐!与其拜一只畜生道的狐狸精,不如……
唐三好被齐天笙拽进了离狐仙庙不远的寸心亭,她摸不着头脑看着坐在石椅上交叠双腿的这位少爷,他不住地上下打量她,眉宇间满是纠结,好象她是个什么碍眼的残次品,帮她想广告词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他一仰下巴,身边的小厮端着一盏茶交到她手里,她看着手里茶呆问,“做什么?”
“敬茶。”
“给谁?”
“小爷我。”
“咦咦咦?为什么?”
哼,倒是学的快,现在不再什么都答“好好好”,还知晓问“为什么”。
他傲慢地撩起银红衣袍,轻轻一掸,“与其拜狐仙,不如来拜小爷!”
“拜……拜你?”拜猴子不会比拜狐狸高级到哪里去呀!
“七日。”他伸出手指,漫不经心的说道,“只要你乖乖听小爷的话,只需七日,小爷定让那梁幸书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真……真的吗?”梁书生那边,她已经差不多死心了耶,他竟夸下海口,说自己有本事让枯木逢春,死灰复燃?
她满是期许的呆样让他似笑非笑地勾唇,从她手里拽过茶盏,掀开盖子抿下一口,半是诱惑半是试探的笑意让她顿觉不安。
果然,他突得侧过灰眸凝住她——
“不过,你也得答应小爷一个条件。”
“唔……我什么都没有,付不了工钱的。”骗子总是盯上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要是得付工钱,她立刻掉头就走。
“哼,小爷的模样想讹人缺钱的主儿吗?不用慌,这件事你定然做的到。”
“什……什么事?”她揪紧衣襟。
他眸光微敛,一指顶住她的脑门,将他们的距离拉开得又远又安全,“你——不准对我动心,不准喜欢上我。因为,小爷讨厌多余的麻烦。”
她只是用来圣上积福为他平步青云的道具棋子,是一个任务,一个祸害,是他被人摆了一道才惹上的麻烦,他可没兴趣和麻烦纠缠一辈子。
管她看上了谁,只要这个祸害能顺利嫁出去,他就能功成深退荣耀返京加官进爵。无奈这块豆腐既没原则又容易动心,他若一个不慎勾挑起了她的凡心,赔来她的非君不嫁,他可就进退两难了。
为了不积福成祸,养虎为患,他得率先一步明哲保身,杜绝一切被人将军的可能。
“……唉?!”唐三好呆怔片刻,急忙心虚地移开了在他身上流连的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条件,这也太有难度了,他分明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容易让人喜欢上的可口样子嘛!
她眨眨眸,吞着口水在他娇好的身段偷偷打量。
她欲拒还迎的模样让他觉得危机四伏,瞳色一冷,他反手摸向腰后的银皮鞭,露出正宗恶霸的表情威胁道:
“如果让小爷知道,你胆敢对小爷有非分之想,小爷就先用鞭子狠抽你一通,然后用马车碾你几回,再也不管你死活。听到没?”
“好好好!”
唔……一只无敌帅但是脾气很暴躁的猴子,她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她见他依旧没有放松手里暴力武器的意思,急忙数起三根指头,若有其事地发誓。
“我唐三好保证,绝不对齐大圣公子你动心,绝不对齐大圣公子有非分之想,也绝绝对对不会喜欢上齐大圣公子!如违此誓,就让我……让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没男人要,当老姑婆!”
“……麻烦你换个毒咒。”
“唉?”
“该死的!你嫁不出去,小爷麻烦更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