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故乡行
在来永丰之前,我是不知道欧阳修的家乡的。《醉翁亭记》中有句“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而古庐陵也是在来吉安之后我才知晓。欧阳修的墓地在距我所居的城市不远的新郑,那里倒是去过多次,最近一次去,他墓前的大殿正在翻修。新郑是黄帝故里,也是白居易自小生活的地方。欧阳修葬于此,对新郑来说是一种骄傲,对欧阳修来说也是不错的一种归属。欧阳修在不远的开封做官,他像包拯一样做过开封的知府,并且在朝廷里做过枢密副使、参政知事。欧阳修去世后,按照朝廷的规定,大臣的墓葬必须在京城五百里之内,因而,他没有葬回家乡。
车子顺着崎岖的乡路蜿蜒而行。到处是绿树碧草,田野里生长着的水稻已经扬花。一条恩江在路的拐弯处突然出现,那江好辽阔,江水并不湍急,一些沙渚在水流的冲击下这里那里地涌出水面,阳光中泛着白光。
车子终于停住,顺着一段堤坝走下去,远远地见了一处古色古香的建筑,是设在永丰的欧阳修纪念馆。欧阳修的第三十五代嫡裔欧阳勇显得极为热情,引着我们看了馆内的展品后,听说我们还要去欧阳修祖地沙溪,便给他的姐姐打手机,要他姐姐在那里等着我们。欧阳勇告诉我,县里对他姐弟很照顾,姐姐在老家照料着“西阳宫”,他是独子,县里还给他特批了一个生育指标。实际上,无论在永丰还是在沙溪,欧阳修的后裔已经不多,不是远走他乡就是在外地聚集生息,如我前次到过的钓源古村仁派一脉,就是欧阳修后裔的一个分支。
车子在一条乡间路上又行进了好一阵子,时近中午时分方到达沙溪镇。镇上安排用了午餐之后,才穿过一条并不宽大但很热闹的乡间小街,来到了一处高墙的外面。高墙里围着的是一所以“欧阳修”命名的乡镇中学。镇领导领我要看的并不是这个有着多年历史的中学的面貌。走进中学的偏门,看见的就是那个有着“西阳宫”三个字的砖瓦老房子。说是“宫”,其实并不大。欧阳勇的姐姐欧阳水秀这时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极普通的乡间妇女,笑着说她的弟弟已经打来电话,她还专门洒扫了庭院,早早开了门锁等着我们。她说原来这里是一个道观,曾有“文忠公祠”,有“画荻楼”、“读书堂”等好多建筑,后来都毁弃了,只剩了这么几间房子。
进入这个双层阁楼的砖瓦建筑,依然能看到雕梁画栋的古朴与文气。引人眼球的是那块被列入国宝的泷冈阡表碑,在这里真切地矗立着。抚摸着这块暗凉的碑石,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手臂传扬而来,似乎上面还留有着欧阳修著文时的气息。
欧阳修对他的父母有着深重的情感,多少年里他一直都想为父母写篇祭文。从有这个想法到写完这篇“泷冈阡表”,经过了十几年时间,由此了了他的一份心愿。
这块碑石也是欧阳修在山东青州做知府时特别留意寻找选定的。这块碑原先就立在欧阳修父母的墓道上,后来才移到这间房子里保护起来。欧阳水秀说文革当中还遭历了红卫兵的冲击和破坏,是欧阳修的后裔设法保护才不至于被毁掉。现在看这块碑,依然有时光的烙印在其上。
实际上欧阳修对他的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他是随着母亲长大的。广而传晓的“画荻教子”的故事就是说欧阳修自小就受到母亲良好的教育。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去世时欧阳修才三岁,那是在江苏的泰州。第二年,母亲带着四岁的欧阳修回乡葬父,由于生活所迫,随后母亲又带着欧阳修流落他乡。
欧阳修是从母亲那里知晓了更多的做人的事理和家乡的秀美。欧阳修与母亲的感情是深厚而绵长的。他在母亲的身上寄托着对父亲、对家乡的多重的感情。因而他是在母亲的目光里和期望中一点点长大成人,并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母亲在父亲去世四十二年后归天,欧阳修这时正值应天府,距离家乡千山万水。想到母亲是那么的热爱父亲,热爱家乡,他决定了却母亲的心愿,于是第二年四十六岁的欧阳修扶着母亲的棺柩一路南下,历尽千难万险,陆路加水路,将母亲安葬于父亲的身边。
按现在的说法,欧阳修是有幸的,他名成一代文豪,是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从母亲以画荻教子开始,至后来功名著作等身,对欧阳一脉很是值得一表。然而另一方面,由于长期从政,在那个圈子里不断地受到排挤与陷害,不断地遭贬而迁徙,一生之中并不顺畅。也许是愤怒出诗人的缘故,他的很多的文章是在贬谪的任上做就的。
另一点便是在情感上,早年他二十四岁中进士,与自己老师的女儿十五岁的胥氏成婚,之后欧阳修去洛阳为官,跟妻子是离多聚少。胥氏十七岁那年不幸因难产去世。两年后欧阳修又续娶了妻子杨氏,没想十个月后杨氏又染病身亡。两次丧妻使他痛苦不已。这期间也是他东奔西走的时候,为此更增加了他的痛苦和思念之情,写了不少追思亡妻的诗词。之后不久他又遭贬,这次是湖北夷陵(今湖北宜昌)。为排解孤单与忧烦,又娶了薛氏。回乡葬母的时候,欧阳修深情地将前两个妻子安葬在了父母的坟茔旁。
从随母葬父与回乡葬母,欧阳修一共回过两次家乡,对家乡的认知也只有这么两次。在欧阳修的情感深处,是有着深深的故乡情结的,尤其是母亲死后,他的思乡情意益重。母亲去世时,欧阳修打算把母亲安葬在自己任职的颍州,以便于祭扫,但是想到自己居无定所的生活,加之母亲对父亲和家乡的情感,才将母亲的灵柩送回了家乡。这样一来,祭扫父母与亡妻就成了欧阳修的一个心事。虽然后来他又得到重用,在首都开封长期任职,但他还是不断地向皇上请求,希望能回江西任职。那个时候,在中央做行政长官已经不为重要,重要的是能在余生守着父母与家乡。十年间欧阳修曾经为此事上了七次奏折,都没有得到允许。
我们从欧阳修的诗中可以看出:“为爱江西物物佳,作诗尝向北人夸。”欧阳修在归葬母亲时曾经指着凤凰山说过此后也要葬在此地,他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父母说的。然而十九年后,欧阳修病逝颍州,却没能按约回归故乡。
告别欧阳水秀,梦星领着我登上了一座满是红色山石的高岗,梦星说这就是泷冈。泷冈位于凤凰山下,远山近水环抱,翠林荻花相绕,四下里看去,还有一片片墨绿色的茶油林,一看就是一个风水宝地。欧阳修父母的墓就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墓柱上的一幅对联很有意味:“千表不磨从国范,古坟犹带荻花香”。若欧阳修与夫人薛氏也葬于此,则是一个完美的终结了。
从永丰回来,我又一次来到新郑欧阳修的墓地。我想向他说:我去了先生的家乡,那里仍然是“青林霜日换枫叶,白水秋风吹稻花”的美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