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理想国(经典超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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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9正义的人更聪明,更能干,更好相处,而不正义的人呢?你简直无法与之合作。所以,说不正义者可以一致行动,实在有点不合逻辑——因为,他们如果彻底违反正义,结果必然是内讧。他们残害敌人,而不至于自相残杀,正是因为他们之间多少还有点正义感。哪怕就凭这么一点儿正义,他们做事才好歹有点成果;而他们之间的不正义,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他们自己的恶行。不如这么说,绝对不正义的、真正的坏人,绝对做不成任何事情!

30有一种善,我们乐意要它,只是要它本身,而不是要它的后果。比方,欢乐和无害的娱乐,我们仅仅想要那种快乐。还有一种善,我们既为了它本身,又为了它的后果而爱它。比如,明白事理,视力好,身体健康。第三种善,可以简称为赚钱术,比方,有人生病去求医,因此有了医术,这类技艺算是苦差,但有利可得,我们爱这种善的技艺,并不是为其本身,而是为了报酬和随之而来的种种利益。你看正义属于第几种?

31正义属于最好的一种善。一个人要想快乐,就得爱它——爱它本身是善,更爱它能带来善果。虽然一般人不一定这样想,总觉得正义是一件苦差事。他们拼着命去干,图的是它的名和利。至于正义本身,人们反倒是怕的,甚至尽量回避正视它。说“不正义比正义更有利”的那些人正是把这些看透了,所以才干脆贬低正义而赞颂不正义。

32如果任由不正义泛滥,人们就会误解正义的本质与起源。行不义之事是为了牟利,不义之人则是害群之马。大多数人是受害者,就算干过不义之事,得来的好处也不如受到的祸害多。大多数人都尝过行不义之事的甜头,也吃过遭受不义对待的苦头。甘苦自知,于是,大家觉得最好成立契约: 既不要得不义之惠,也不要吃不义之亏。法律契约就此出现,守法践约叫合法的、正义的。但是这么一来,正义却好像是最好与最坏的折中产物——所谓最好,就是干了坏事而不受罚,所谓最坏,就是受了罪却没法报复。大家之所以接受和赞成正义,不是因为它的本质是真善,倒是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去行不义。

33没有认清正义的本质,就会误以为把正义付诸行动的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而非心甘情愿地因为正义真善而去做事。他们会说,假设一个人正义,一个人不正义,我们给他们各自随心所欲的权力,然后冷眼旁观,看看内心的欲望会让他们何去何从?他们还会断言: 正义的人也会干不义的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都是在法律的强迫之下,才走到正义这条路上来的。

34父辈和师长总是告诫年轻人: 为人必须正义。但是他们的谆谆教导并不尽是正确的,因为他们并不颂扬正义本身,而是强调正义会带来好名声,只要有了这个好名声,你就可以身居高位,和不正义者一样能捞到好处,甚至不分上下。他们还说,诸神会把一大堆好东西赏赐给虔诚的、有好名声的人们。诗人这样歌颂诸神赐福正义的人——“诸神引导正义的人们来到冥界,设筵款待,请他们斜倚长榻,头戴花冠,一觞一咏,以消永日”——似乎美德能得到的最好的报酬,无非是醉酒作乐而已。所以,我们论述理想国的时候,要先强调如何规范诗和教育。

35诗人也好、世人也好,大家异口同声反复指出,节制和正义固然是美善的品德,但是太艰苦。纵欲和不正义听起来不良善,但很容易得到愉悦。大家都说不正义通常比正义有利,也羡慕有钱有势的坏人有福气,不论当众或私下里都口口声声崇敬他们。世人总是欺侮蔑视贫弱的人,哪怕穷人比富人更善良、更正义。如果诗文描写恶人富足、作恶轻松,譬如“名利多作恶,举步可登程,恶路且平坦,为善苦登攀”,那还有多少年轻人愿意从善呢?

36诗文中最叫人吃惊的是这样的情节: 诸神让许多好人多灾多难,一生中屡遭不幸,却让许多坏人享尽了荣华富贵。还有不少祭司和巫人,奔走富家,尽力游说,要他们相信: 即便他们或他们的祖先作了孽,只要献祭或使用符咒,他们依然能得到诸神的赐福;就算要杀敌,也只需念几道符咒,读几篇咒文,就能驱神役鬼,不管对方是正义者还是不正义者。甚至有人引用荷马的诗来证明凡人可以诱惑诸神,“众人获罪莫担心,逢年过节来祭神,香烟缭绕牺牲供,诸神开颜保太平”。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都能放心作恶,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37默塞俄斯与俄尔甫斯据说是月神和文艺之神的后裔,出版了很多书,世人就照书里规定的仪式祭祀祓除,让国民笃信: 如果犯下了罪孽,可以用祭享和赛会为生者赎罪,可以用特殊仪式使死者在阴间得到赦免;谁要是忽视祭祀,就会永世不得超生。对于那些比较聪明,能够推理思辨的年轻人的心灵,这种说法会有什么影响呢?年轻人多半会自问:“是堂堂正义,还是靠阴谋诡计来步步高升,安身立命,度过一生?”要做一个名正言顺的正义者,是不是自讨苦吃?反之,如果我并不正义,但因为赎罪敬神而换来正义者的名号,就能有天大的福气?

38年轻人怎么可能从这些高论中得知应该如何处世为人,如何使一生过得有意义?既然智者都说,“貌似正义”远胜“真正正义”,而且,假扮正义才是幸福的关键,想要幸福只此一途,因为所有论证的结果都是指向这条路。年轻人肯定要想: 我何不全力以赴追求假象?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我们还要拉帮结派,要有辩论大师教我们讲话的艺术,以便我们在议会、法庭上慷慨陈词,软硬兼施,以求尽得好处而不受惩罚;反正,只需道貌岸然地把“正义”拿来装装门面,我们生前死后,对人对神都会左右逢源,无往而不利。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去选择正义,并舍弃极端的不正义呢?

39假定没有神,或者有神,但神不关心人间纷扰,那么,做了坏事被神发觉也无所谓。假定有神,神又确实关心我们,而我们所知的关于神的一切都来自故事,可那些诗文告诉我们: 祭祀、祷告、奉献祭品,就可以把诸神收买到我们这边来。如果笃信这些诗文,我们完全可以放手去干坏事,再拿出一部分不义之财来设祭献神,即便我们是不正义的,也终能保住既得利益,先干坏事,然后向诸神祷告求情,最后也能安然无恙。假如关于真理的所有信息都由这些智者传达,还怎么能说服有聪明才智、有财富、有体力、有门第的人来尊重正义?

40假如你称赞的不是正义,而是徒有其表的正义美名;假如你谴责的不是不正义,而只是不正义的表象,那你不过是在赞扬浮名实利,等于在告诉不义者:“小心!不要让人发觉你其实在行不义之事!”假如你坚信正义是至善,那就必须证明: 正义就像视力、听力、智力、健康,以及其他德性那样,不仅会得到好结果,其本质也是最好的,绝非浪得虚名。

41谁拥有正义,正义就赐福谁。谁不正义,不正义就贻祸谁。有个人的正义,也有整个城邦的正义。城邦比个人大得多,我们先来探讨在城邦里的正义是什么,然后,再缩小到个人身上加以考察,这叫由大见小。如果我们能想象一个城邦的成长,也就能看到正义和不正义的成长,做到了这点,就有希望厘清正义和不正义的本质。

42之所以要建立城邦,是因为我们不能单靠自己达到自足,每个人都需要许多东西,为此,要招来各种各样的人,作为我们的伙伴和助手,每个人分一点东西给别人,或者从别人那里拿来一点东西,这样有进有出,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就把这个公共住宅区叫做城邦。

43那就让我们来建立一个城邦,看看需要些什么。首先,最重要的是粮食,民以食为天。第二是住房。第三是衣服及其他。接着的问题是: 怎样才能物资充沛,够整个城邦的人用?要有农夫、瓦匠、纺织工人吗?还要加上鞋匠或别的照料身体需要的人吗?那么,最小的城邦最起码要有四五个人。假设农夫有两个选择: 一是花所有时间和劳力准备食粮,用来和他人交换;二是花四分之一的时间生产自己所需的粮食,再把四分之三的时间用来造房子、做衣服、做鞋子,免得同他人交换。可想而知,大家各有所长,第一种办法显然更方便、更实际。换言之,城邦里的每个成员都要为公众奉献自己的劳动成果,才能更简捷地获得自己所需的一切。

44工作不等人,你不能有空了再去慢慢搞。不论干什么事,失去恰当的时节,有利的时机,就会前功尽弃。所以,工人应该全心全意,把工作视为头等大事去做,不能三心二意,马虎敷衍。每个人都应该在恰当的时候干适合他性格的工作,专攻一行,放弃其他的选项,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劳动有效率,成果有质量。

45任何城邦都不可能完全不需要进口货物,因而,还得有人到别的城邦去做进口生意。但是,我们派出的人不能空着手去,否则也会两手空空地回来。一定要带去人家所需要的东西,换来人家能给的东西。所以,城民不仅要为本城邦所需而劳动,还得额外生产在质量、数量方面都能满足为我们提供货物的外邦人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们的城邦需要更多的技工,外加专门做进出口买卖的人——也就是商人。

46交换产品是我们建立城邦的初衷。那么,在城邦内部,我们如何交换各自制造的产品呢?显然是靠买和卖来交换。于是,我们有了市场,用货币作为货物交换的媒介。假设农夫或匠人拿着自己的产品去市场卖,可是想换取他产品的人还没到,那他只能闲坐,白白耽误他的工作时间。因为有这种情况发生,就会出现专门为他服务的人: 他们整天守在市场里,先买进货,再卖出货。我们把这种常驻市场做买卖的人叫做店老板,或者,小商人。在管理有方的城邦里,这是身体最弱、不能干其他工作的人干的事。至于大商人,则是往来于城邦之间做买卖的人。

47还有另一种人为我们服务,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堪负重体力活儿,但在智力方面没什么优势。这些人按一定的价格出卖劳力,这个价格就叫工资。他们只能靠工资为生。

48如此安排之后,人们的生活方式会是怎样呢?他们要烧饭,酿酒,缝衣,制鞋,还要造屋,夏天赤膊干活,冬天需要厚衣厚鞋。他们用大麦片、小麦粉来煮粥,做糕点,烙薄饼。晚上,他们斜躺在床上,跟儿女们尽享天伦之乐,或许还会头戴花冠,高唱颂神的赞美诗。就这样其乐融融,没病没灾,免受贫困与战争的干扰,太太平平安度此生,最后无疾而终,并把同样的生活方式传给下一代。真正的国家,就是这样健康的国家。

49假如考虑的不单是城邦的成长,更是一个繁华城邦的成长,反倒便于观察正义和不正义是怎样在一个国家中萌生壮大的。既然繁荣了,大家都会想要奢侈品,使生活稍微舒服一点,比如让人斜靠的睡椅,免得太累,还要有几张餐桌,配上杯盏碗碟,装着可口的甜食,还要调味品、香料、香水、歌妓、蜜饯、糕饼等等。我们之前所讲的那些必需品——房屋、衣服、鞋子——是不够用了,还得花时间去绘画、刺绣,想方设法寻找金银、象牙以及诸如此类的装饰品。

50如此一来,我们势必要再扩大城邦,增加许多人,比如: 猎人,模仿形象与色彩的艺术家,一大群音乐人,诗人,还有附带的朗诵者、演员、合唱队、舞蹈队、管理员以及制造各种家具和用品的人,特别是做妇女装饰品的能工巧匠,还要更多佣人、家庭教师、奶妈、保姆、理发师、厨师,甚至更多医生……在早期城邦里用不着这些人,但在目前这个繁荣并扩建的城邦里,他们就都变成必需的了。

51繁华城邦还需要大量牲畜与农产品,因而需要足够大的耕地和牧场。地从哪儿来呢?显然只能从邻邦那儿抢一块来,换一块来。假如邻邦也不满足,无限制地追求财富,势必也要夺一块我们的土地。下一步就要走向战争了——我们在此找到了战争的起源。无论对国家还是民众,战争都会带来极大的灾难。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大的城邦,要能够容纳军队,以便抵抗、驱逐入侵者,保卫城民的生命和财产。

52军队必须是专业的。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擅长许多种技艺,打仗也是一种技艺,专心做鞋的人没有打仗的技艺,鞋匠也当不好农夫、织工或瓦工。不管哪一行,选拔人才的时候要看他的天赋,弃其所短,用其所长,让他们集中毕生精力,精益求精,专搞一门。哪怕是掷骰子,你不多练,也不可能精于此道。更何况是军事呢?军事可太不简单了,农夫、鞋匠岂能带兵打仗?可想而知,在重武装战争中,谁也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为饶勇战士,不管谁手持武器,都需要严格训练才能胜任作战。护国安邦的军事工作是最重大的,因而,挑选军人首先要看有没有天赋,然后,相比于其他行业的人,军人需要花更多时间,用最多的知识和训练加以培养。

53不论是马,是狗,或任何其他动物,必须生气勃勃才能战胜对手。这一点,沿用到城邦的护卫者身上也是一目了然的,他们也应有这样的身心品质。但是,如果他们生来就有这样的意气,那会不会在彼此之间发生冲突,甚至跟城邦里的百姓发生冲突呢?这该如何避免呢?他们应该对自己人温和,对敌人凶狠。否则,用不着敌人来消灭,他们自己就先消灭自己了!可是,真的有既温和又刚烈的人吗?这两种性格显然是相反的,但若两者缺一,就成不了好的护卫者。

54确实存在同时具有相反禀赋的事物。比如,喂得好的狗,对熟人非常温和,哪怕这个人没对它表示什么,它也乐于摇着尾巴迎上前去,对陌生人却恰恰相反,哪怕人家完全没有恶意,它也怒吠不已。狗完全凭认识与否区别敌友——不认识的是敌,认识的是友。在狗身上能看到这个,在人身上更能,这不违反事物的天性。除了秉性刚烈,护卫者的性格中还要有对智慧的爱好。在真正善的护卫者的天性里,爱好智慧和刚烈、敏捷、有力这些品质能够完美集合于一身。

55凡事开头最重要。特别是生物,在幼小柔嫩的阶段最容易接受陶冶,有如一张白纸,任你如何描绘定型。所以,我们不应该放任不相干的人给儿童讲不相干的故事,让他们的心灵接受不该有的影响。古希腊的惯例是先教音乐,后教体操,把故事包含在音乐里。故事有两种。一种是真的,一种是假的,在教育的过程中两种都应该用,先用假的,因为我们要对儿童讲故事——故事从整体看是假的,但其中也有真实。要鼓励母亲和保姆给孩子们讲那些已经审定是编得好的故事,以此铸造孩子的心灵,这得比塑造他们的身体更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