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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罗军,对家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身后响起一个冷峻的声喊“我”,要说的话太多了,能说得清吗?自己被捕了,妻子至今还蒙在鼓里,怎么向她解释?还有那可怜的女儿,她过几天就要上学了,刚刚走上人生之路,幼小的心灵却要罩上一个可怕的阴影。妻子还年轻,她能承受得了这沉重的打击吗?万一她走了,孩子呢“没说的就押走!”那个冷峻的声音在催促。

“请允许我给女儿写几句话。”他几乎是在乞求。拿起笔,那笔重得像根千钧棒。写什么呢?在报社他是有名的才子,能画能写能摄影,思维敏捷,思想丰富,报纸补白、编者按、诗配画,他手到擒来。今天是怎么了?他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此时此刻,真不知道该对孩子说些什么?“女儿,爸爸对不起你,你好好上学,听妈妈的话……”她毕竟是个不满6岁的孩子啊!写多了她不能理解,只有就此止笔。给妻子捎上几句什么?

“原谅我,也原谅你当初的疏忽,选择我,无疑是你一生最大的错误!因为我患先天性理智缺损,才酿成这后天性爱的不足。这毕竟是最后的一句真言啊,神圣的法庭会提供给你合法的证据。”他打好了腹稿,没施于笔端,只有一把酸楚的泪。看守所。一个可怕的夜晚。高墙、电网,头上是荷枪实弹的看守;铁门、铁窗,身下压着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污浊的空气令人窒息,肆虐的蚊虫吸食着麻木者的血浆。窗外,大雨如注,电闪雷鸣。伴着隆隆的雷声,监房外一家工厂的空气键发出均匀而有节奏的闷响。

此情此境,骤然在他眼前幻化出两幅十分熟悉而又十分可怕的画面:--个巨浪冲破地平线,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吞没这个罪恶的世界,观其势,闻其声,给人一种无比震撼的力量,同时给人一种世纪末的情绪。这是著名画家列维坦的名作《十级浪》。今天,他突然觉得这个巨大的浪正翻卷着朝自己压来,真的要把他吞噬。--条渔船在海上沉翻,落水者奋力与汹浦的海水搏斗。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活着的挣扎着叠起罗汉,居最上面的人手持一块白布条在奋力呼救。这是席里柯的名作《美多萨之夜》所表现的画面。这幅画不正是我们一伙人的写照吗?这次“严打”,团伙中的大多数人都进来了,我们同样也在呼救,还有希望吗?那个拿白布条的是谁?那些死去的是谁?我是其中的哪一位?躺在木床上,他似乎感到在大海的惊涛骇浪中稱荡。痛苦,绝望。看守所的一个不眠之夜。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人生。也许他一生中所走的路太顺了,没有荆棘,没有坎坷;也许是他生活得太知足了:妻子温柔,女儿可爱,家境殷实,职业令人羡慕。他快乐得像个王子,整天无忧无虑。突然到来的厄运使他面对严酷的现实,躺在令人窒息的监房里,他重新思考人生,寻找走上歧路的根源。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童年生活的画面蒙太奇般在他眼前出现:1948年,伴着新中国黎明的曙光,他降临在江西丰城这块富有革命传统的土地上。祖辈闯荡江湖,漂泊人生,幼年时随父母迁至湖南益阳。爸爸读过4年私塾后学木匠,极尽精巧之能事,长于雕龙刻凤。妈妈揸长玻璃画,将她笔下的鱼虫花鸟镶嵌在成套的家具上。小时候,他瞪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爸爸手中的刻刀,注视着妈妈手中的画笔,从这里潜移默化地受着美的熏陶。3岁,他跟妈妈学画。5岁,妈妈的那点家底给他掏光了。看着儿子小小的年纪学画入了门,妈妈打心眼里高兴。一天,妈妈买回一本小人书回家对他说:“小军,照它画吧。”那本小人书名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他看不懂。

“妈妈,这人咋和猴子长得差不多?”妈妈耐心地给他讲孙悟空的故事,他听得入了迷。妈妈的故事讲完了,他缠着妈妈问个没完没了。

“妈妈,唐僧为什么给孙悟空戴紧箍咒?”“是因为孙悟空经常犯错误。”“唐僧不也常犯错误吗,他不总是把坏人当好人吗?为什么不给他戴紧箍咒?”“因为他是师傅。”“干吗不让孙悟空当师傅?它本事比唐僧大。”“这……”妈妈无从回答。罗军被孙悟空的故事所吸引,一口气画完了厚厚的一本。那本孙悟空很快画完了,妈妈又给他买回一本。他的小人书渐渐地多了起来。

“小军,把你的小人书拿出来,我们办个小书摊好吗?”哥哥向他提出建议。罗军摇摇头。

“小军,开个小书摊租书,每本可以收回二分钱,租10本就是两毛钱,两毛钱就可以买一本新书了。”哥哥耐心地给他箅了一毛账。

“以后买书就可以不向妈妈要钱了?”罗军茅塞顿开。

“是啊,我们买了鸡可以下蛋,有了蛋可以孵鸡,鸡生蛋,蛋生鸡……”聪明的哥哥又给他箅了一笔长远账。罗军想通了,拿出他所有的小人书,和哥哥一起在家.门口办了一个租书摊。租书摊生意红火,正如哥哥所料,鸡生蛋,蛋生鸡,两个月下来,又新添了十多本新图书。罗军的小人书越来越多,他一本一本缠着妈妈讲,又一本一本照着书上画。一天,他突然发现借读者还来的书少了一张封面,心疼地哭了,“赔我的书,赔我的书!”他不依不饶地和借书者争吵起来。

“小军,莫哭!你不是会画了吗?画一张补上就是了。”哥哥半是劝慰半是鼓励说。自己画?!对呀!他抹干了眼沮,十分自信地拿起画笔。

“哥哥,你瞧我画的像不像?”“像,真棒!”哥哥半是鼓励,半是夸赞。

“噢噢,我要当画家,我要当画家喽!”哥哥笑了,妈妈笑了,爸爸也笑了。上课铃响了。这是二年级一班的美术课。刘老师把一只铃铛放在讲台上,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示范图。黑板上的铃铛画好了,罗军似乎发现了什么,同学们都在认真作画,唯独他嘴咬铅笔头坐着发呆。

“罗军,你怎么不画?”老师走过来,望着他那出神的样子问。

“你画得不像。”“哪里不像?”刘老师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不满7岁的孩子问。

“我不知道,反正是和桌上的铃铛不一样。”“你到黑板上画一个好吗?”刘老师鼓励说。罗军走到黑板前,踮起脚,在黑板的下沿重新画了一个铃链。有所不同的是,老师画的铃铛下端是一个椭圆,他画的铃铛的下端是一条弧线。刘老师上前擦去自己画的示范图,转身对同学们说:“罗军同学画的是对的,大家照着他的画。”同学们疑惑不解,刘老师心里有数,罗军同学发现了示范图的一个透视错误。莫非这孩子是天才,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强的理解力?刘老师暗暗称奇。

“老吴,这是我的学生,是个画画的小天才,就把他交给你培养吧!”老吴是刘老师的爱人,在市文化馆工作,是当地颇有名气的画家。从此,罗军成了吴老师家里的常客。吴老师发现罗军聪明伶俐,教他临摩、写生、素描。罗军刻苦好学,悟性极高,深得吴老师的喜欢。市文化馆门前有个画廊,在这里展出的字画无疑是全市文化艺术的最高水准。画廊前挤满了人,人们兴奋地指指点点,嘁嘁嚓嚓地议论。

“瞧,这幅画是五年级的小学生画的。”“才10岁的孩子,画得真不错。”“了不起,这孩子有前途!”他就是罗军。在吴老师的教导下,他进步很快,他的作品第一次登上了这大雅之堂。吴老师喜欢画画,也喜欢音乐。

“罗军,美术和音乐是姊妹艺术,我教你吹笛子、拉二胡好吗?”吴老师见罗军有音乐天賦和表演才能,引导他走进了另一块艺术园地。学画画罗军悟性高,学音乐罗军同样痴迷,不出半年,拉二胡他居然能和修炼了十多年的老师齐步走。初生牛犊不畏虎,在市里组织的文艺演出中,他登台独奏,竟意外地获得了表演奖。五年级下学期换了班主任,班主任老师教语文,对文学有所偏爱,他想选一个语文课代表,罗军进入了他的视线。

“罗军,你的作文写得不错,发展下去会有前途的。”“崔老师,我喜欢画画。”“文学和美术并不矛盾啊?”班主任老师不断地给他开小灶,不厌其烦地给他讲写作。《党费》是语文课本上的一篇文章,十岁的罗军被这篇文章里的主人公感动了,意犹未尽,他斗胆为王愿坚的《党费》写了续篇。当他把那篇洋洋万言的《党费》续篇交给班主任老师时,崔老师猛然发现,他的确是个文学天才,这小小的年纪,居然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说不定若干年后,他真的能成为一名大作家。老师的厚爱和鼓励,激发了罗军写作的热情,说不清他哪来那么多的灵感,也说不清他肚子里哪来那么多的故事,他的第一篇小说写了足足三万字。看完他的小说,崔老师惊喜不已,赞赏有加,并为这篇小说写了评价推荐到市文化馆,在市文化馆举办的作文比赛中,罗军的作文又放了一颗新星。为此,他被市文化馆评为“红色少年”,当了少先队的宣传委员兼校园墙报的小主编。少年得志,罗军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有名气的中学。刚刚上了半年中学,他失望了。

“老师,我要退学!”“为什么?”“在学校也不上课,还不如回家当学徒。”当年正是那个三年自然灾害勤工俭学的年代。老师没有更多的理由劝阻他,痛心地看着这个他们所钟爱的学生离开了校门。

“你上学,我们供得起,自己不愿意上,将来不要抱怨我们!”这是父亲的话。

“齐白石原先是个木匠,13岁学画,最后成为一代画师。上学也好,做工也好,干什么都要有毅力。”父亲见他执意弃学从工,也就不再阻拦。齐白石13岁学画,我今年不也是13岁吗?我要当齐白石I父亲一句劝勉的话,又一次萌发了他当画家的热望。辍学后,罗军来到父亲主持的木艺厂当了一名艺徒。如果说他日后能走上美术创作的道路,应当说是在生活和事业的岔路口上做了正确的选择。

他进厂6年,专事木雕2年,后改竹雕达4年之久。镁光灯、摄影机,给益阳竹器厂带来了殊荣。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来这里拍电影,消息一传开,小小的工艺车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们好奇的目光跟随着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一名年轻工人,他正在认真作画:快慢相间,深浅有度,挥洒自如,随着刻刀的转动,一幅《青虾嬉水》跃然而出。瞧那神态,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娴熟的刀法,精湛的技艺令人倾倒。他就是17岁的罗军。论年龄他还是一颗嫩竹,可在竹雕艺术上他已艺术娴熟。那年,他担负了全厂最艰巨最光荣的任务一一为广交会制作竹雕样品。他制作的样品《老雕工》在地区举办的美展中获奖。18岁那年,他学徒期满,当了师傅,这学徒与师傅的换位,使少年得志的他更加意气丰发。益阳是竹子的故乡,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和民族艺术的融合使竹器厂走向更加广阔的市场。养在深宫人不识,一举闻名天下奇。《老雕工》广交会一展风采,赢得外商的青睐,益阳竹器厂第一次走向国际市场,承担了出口任务。为完成出口任务,厂里请来了工艺美术专家前来指导。

“罗军,你的刀功不错,可你的美术修养还有待提髙。在学竹雕的同时,还要学书法、金石,这样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才能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罗军,竹雕是民间艺术,要创新要发展,还要提高文化修养,你文化程度低,要加强学习,不但要学专业,还要学文化。”经名师指点,罗军找到了自身的不足,明确了努力的方向。他报名参加了市文化馆举办的美术讲座,报名参加了文化补习班。工作之余,他努力学习,不断地充实自己,丰富自己,为日后的崛起他苦练着这个必要的“下蹲”。1966年,当那个势不可挡的“红色风暴”席卷中华大地时,罗军和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带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革命激情投入其中。团支部书记的他一跃而成为“红色暴动总队”的“司令”。从此,他不再从事竹雕,全身心地投入“革命”之中。他带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走乡串寨演出样板戏,他带领美术组东走西奔把毛主席的巨幅画像画上墙。当“司令”,一呼百应,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很抻气。他至今也不明白,他领导的“革命队伍”里为什么会出现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