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他在一所普通的中学读书,成绩不好不坏,能否考上大学,还真的是一个问题。
对于未来,他有向往,但是,跟所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他最爱打篮球,但是,打篮球是不能当饭吃的,他的母亲这样明白地告诉他,你还是好好读书吧。
父母原来是工人,下岗后,母亲在家门口开个小摊,父亲开始跑出租车,撑起一家人的日子。
他知道父母是爱他的,但是,因为贫穷,这爱便不免有些粗糙。父亲从来只会在他的生日才送他礼物,一本书或者是一份蛋糕,祝福的话无非是要他好好读书。父亲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能够将你养大送你读书,已经尽了全力,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了。这是一种提醒,提醒他对父母不能奢求太多。他开始沉默,有时父亲心情好,问他想要点什么,他说,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是知道他想要的他给不起,不如不说。
那年春节,父亲开车把他和母亲送到外婆家,说,今天的生意还是要做的,年饭你们不要等我,我再去跑几圈。
本来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饭的日子,但是父亲却不在。他很黯然,虽然他知道父亲是为了家人才这么辛苦,但是这辛苦被节日的气氛放大,让他觉得难受。
舅舅看出他不高兴,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帆布黑包,说,年前做清洁在阁楼上发现了一个好东西,送给你。
打开一看,是一把吉他。
红棉牌的吉他。舅舅说,这玩意十多年前可时髦了,不过,十多年没摸,弦都锈了,所以,给你换了新的。他把手放在弦上,拔出一串活泼的音符来,一下子吸引了他。
他和舅舅一起弹起了吉他,晚上九点,等他的父亲跑完生意来吃一个人的年夜饭时,他已经可以弹一小段《隐形的翅膀》了,知道了什么是音阶,什么是合弦。
舅舅对他的父亲说,大哥,我没想到小光这么有音乐细胞,他学起来很快。
他的父亲得意地笑着说,可能是遗传吧。
怎么会是遗传呢?爸爸可是从来都不会唱歌跳舞弹琴的。
舅舅说,你太不了解你爸了,当年他还是乐队的吉他手呢,留飞机头,穿喇叭裤,时髦得很呐。
他看着父亲,不可能吧,怎么也不能把父亲和猫王的形象扯在一起。父亲笑笑,说,我当兵时在部队学会了弹吉他,退伍回来在一个乐队当过两年业余吉他手。那时候年轻,净想着玩。后来结了婚,有了你,就再也没玩了,现在手生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弹吉他了。
舅舅说,大哥,这把吉他还是你送我的,你记得不?
父亲笑了,记得,当时还不是为了追你姐,好让你不像跟屁虫似地跟着你姐。
舅舅笑了,他也笑了,没想,平常一脸沉默,除了开车挣钱似乎没有什么爱好的父亲居然曾经是乐队里的吉他手,自己太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这把旧吉他让他像得到宝贝一样的开心。父亲说,真的喜欢?他点点头。于是,父亲给他报了一个吉他班,每个周末去上一次课。
因为兴趣浓烈,他的进步很快,不久老师建议他的父亲给他请一个更专业的老师来教他,父亲到音乐学院去,给他找最好的吉他老师。
两年后,他考上了武汉音乐学院的吉他专业,专攻古典吉他。
这几年,他一共练坏了5把吉他,当然包括那把15年前父亲送给舅舅,再由舅舅送给他的红棉吉他。只是这把红棉吉他没舍得扔,一直挂在房间墙上,它像一把钥匙,给他的生命打开了一窗扇。
而父亲更是为此而欣慰,十多年前,自己送给小舅子的那份礼物是为了爱情,在多年后,当它被转送给儿子时,则如同冥冥中的指引,让一个懵懂少年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方向。
原来,每一份礼物都会长大。
对子女最好的爱,就是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尊重他,让他学会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