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的性格:布衣读《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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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韩非的“叛逆”

韩非主修刑名之学,最终自己却被无情地套上了枷锁,这仿佛是一个魔咒,比如作茧自缚的商鞅,致使后来的士子们不得不把步履收敛起来。我无数次在想“慎终追远”这句话的涵义,一个人成就功业固然重要,而后天的修持却决定着功业的阴阳。作为悲剧性的人物,韩非一生钟情的学术主张,如一杯酒,练就了他的人生性格和人生信条,而最终,这杯酒却成了为他壮行的最后晚餐。

韩非子,韩国的贵族,和秦国后来的丞相李斯是同学,师出荀子。按理说,六国多辨士,不说口若悬河,口齿伶俐也是基本功夫,可是我们的主人公偏偏患有严重的口吃——命运跟韩非开起了玩笑。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秦王赢政只要轻轻推开函谷关,映入眼帘的,便是挡路的韩国,直挡了他的千万虎狼之师的东进路线。门口拦着块石头,换谁都会不爽。于是,秦王的剑锋便直指近邻。

而韩国国内,韩王的作派和大多数职业国君一样,无非酒林肉池,把一些正直之士当作眼中钉。因此,戏剧性的情况便出现了,当边关吃紧时,才慌忙想起我的那些大臣大将们都在家抱小孩呢,于是临时征调他们去挡一阵子。要是赢政稍打一个盹,他又温柔富贵乡去了。有这样的国君,可以想见韩国的局面。

韩非要也跟大多数公子哥似的,没事哼个小曲,溜个鸟,倒也罢了。问题在于,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有他自己的主张与抱负。眼见着韩国国势一天不如一天,不仅仅是忧虑,而是忧愤起来。他多次上数韩王出谋献策,洋洋洒洒写了十余万字的著作,诸如《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之类,来阐明他的理想。这样努力的结果是,他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听众,可惜这个听众不是韩王,而是作为对手的秦王赢政。

公元前233年,韩王安五年,也就是秦王十四年,距秦统一中国仅剩12年。韩国被秦王折腾得实在没办法,最后想起了韩非子,派他去秦国试一试,开展开展外交攻势。可是,这一试,外交努力没试成,韩非的命却试没了。

韩非在秦国是这样开展外交作为的:他对赢政说,只要你赢政听我的,不灭了赵、韩、荆、魏、齐、燕,我就不是人。不但不是人,命你也可以拿去。(“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韩非不愧是个法家出身,要多无情他就有多无情。苏武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受尽艰苦,无非就是为了一个使节的骨气,可他倒好,反水还在其次,却要带部队打自己的祖国,难怪后人骂他。

可是,嬴政对这个计划很感冒,“悦之”,但稍稍迟疑了一下,“未任用”。

关于赢政的迟疑,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从史书的记载看,赢政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况且韩非还是他极想见到的人物,《史记》上说,秦王为了见到韩非,甚至命令部队加紧进攻韩国。可一旦见到神交已久的韩非,又很看中他的计划,赢政却一反常态,举棋不定?这事确实很费思量,唯一的解释是,秦王未见到韩非本人。也就是说,除了外交场合的客套,他们之间尚缺少一次足以达成共识的深谈。而这次没有兑现的深谈,对双方都是重要之极。秦王可以借此进一步认识韩非,要想用你,总得见见面吧。而韩非也可以借此进一步阐明理想,取信于秦王,进而保住性命。

什么原因造成秦韩的失之交臂,不得而知,我想,其中最主要的因素,当是韩非的口吃。韩非深知自己的功力不在嘴皮子上,而是纸张上,因此,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而韩非因口吃而丢掉的机会,却给了同学李斯一个可乘之机。西方有个哲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他人即是地狱。这句话本来很恐怖,但用在李斯与韩非之间,却是贴切之极。

楚人李斯,也客卿秦国。所谓客卿,就是中国留学生取得美国国籍,正准备参加议员选举,还在准备阶段,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韩非,对他的竞选构成了严重的危胁。结果自然不难想象,这个擅长心计且妒忌心极强的楚国人,不顾同窗之谊,准备干掉他。

李斯还真找到了韩非的死穴,他对秦王说:“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这句话因袭了李斯在《谏逐客书》中为秦国谋划的攻防思想。他为秦王谋划说,“诸侯名士可下财者,厚遗结之,”那些名人名士,能拉扰的,不惜一切代价拉拢来,实在拉拢不了的,干脆“利剑刺之”,免得为敌所用,老给我们添麻烦。

赢政怕的就是这个,于是不分青红皂白,派人将韩非逮捕下狱。狱中的韩非要见秦王,李斯不让。要申诉,李斯也不让。不但不让,还擅做主张,派人拿了一杯毒酒,说是秦王御赐的,逼韩非喝下去。而等秦王缓过神来,韩非,这个因为口吃而错过与秦王面谈的人物,早已吃过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晚餐。

《通鉴》中有两人评论了此事,一是扬雄,一是司马光,二人的论点和李斯一样,都是人情。扬子认为,韩非之失在“说不由道”,没有基於“以礼动,以义止”的操持,口出狂言,不留後路,犯了自大病。司马光认为韩非为秦国谋画,“首欲覆其宗主国”,太禽兽了此人,死有余辜。而太史公在《韩非列传》中说:“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说的是韩非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