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沟人穷惯了。
穷惯了也就习惯了,几代几十代几百代,岔沟人便是只顾得世界上有吃、穿等等三件事,仅限于果腹蔽体的程度,超一点,不敢,也没想过。单说手表吧,岔沟人建国后眼瞅四十年,差不多不懂得手表是啥东西。
没见过有没见过的好处。这就生生地让岔沟人练就了一套独特的硬功夫:看天。无论白天黑夜,干着干着活想伸伸腰或是睡着睡着觉想撒泡尿,肯定会抬头看看天,说,哎呀,都什么什么时辰啦。白天看太阳,晚上有星辰。其实说太阳星辰管的用也不尽合理,因为有时阴天甚至下雨,岔沟人也照样抬头看看天,淋得直眨巴眼,然后说,哎呀,都什么什么时辰啦。即使周围没有任何人,也要自己对自己告诉或是提醒一番,岔沟人习惯了。
近几年由于开放,岔沟人开始走出岔沟与外界接触。岔沟通外界,大概就是书上讲的“沟通”。外界除了飞机火车洋楼等笨重物件,别的什么引不进来?于是有了表。开始老年人看青年人绾着袖子戴起那银花花的玩艺儿,禁不住啧啧啧啧道,有几个钱,看狂的;后来多了,自己也羞答答地戴,很快,表在岔沟几乎普及,论成年人普及率,大约居全国之最。
戴上表,依旧看天。很快换算出北京时间几点几分相当于什么什么时辰。每看时间,先瞅一下表,心里说,七点十分,然后再瞅一下天,嘴里才说,是七点十分。于是方能肯定这表目前正走着,且很准时。倘只是看表而不看天,岔沟人决然不会说,现在啥时辰了。
时间一长也就惯了,每个岔沟人既会戴表又会看天,两不干扰:看表,象征富有;看天,象征智慧,岔沟人全了!
可是有一天,广播电台不知谁出了怪主意,要弄什么夏令时。岔沟人很恼火。明明是七点十分偏要说成是八点十分有什么用?这不是成心折腾人又是干什么?再说时间是定死了的,怎么好想说几点就几点呢?这时间也跟钱似的毛了么?
就不拨。岔沟人上下一心,凡戴表的谁也不多拨那一小时,能怎么的。上面有哪条文件说不拨表杀头或是罚钱来吗?不拨不拨不拨。
也就有人吃了亏。明天一早要去县城,到乡政府坐汽车。起来跑四十里路撵到乡里,他妈的汽车发走快一小时啦。丧气。汽车按夏令时。汽车也不是东西。你六点十分开说七点十分干什么?偏是山沟人好欺负?
吃亏的越来越多,类似汽车什么的丧气事不断有人撞上,岔沟人更恼了。啥哩!偏盯着山里人眼里有屎?好好好,不理你就是了。从此岔沟人看天,干脆连几点也不叫了。为什么不仍说老时辰,自己看天看得准准的,偏要跟人家学洋气,说什么几点几分,岂不是不自重?怪不得旁人。
岔沟人于是仍抬头一看天,说什么什么时辰了。而且吃惊与自豪的神情甚于任何一个历史时期。就是,干嘛自己看不起自己,看天既然比戴表准,为什么相信表?表有时能停了,天难道也会停么?真是。
岔沟人依旧人人戴表,但从此不必上弦,只当是装饰是摆设。上弦,有什么用?你好歹适用了夏令时,“匣子”里再有个谁说,搞秋令时冬令时春令时,你不气煞!
幸亏没丢掉看天这绝技,否则,岔沟岂不没有了时间?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