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可我没办法,小苻。
坐在火车上我就看到你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你一遍一遍地说:登长白山喽,看天池喽。你是农民,住在长白山区却从未看过天池,这一次参加省刊的一个笔会而笔会中有登天池内容,难怪你这么欢欣鼓舞。
这一辈子总算没白活,你说。
全怨我坏了你的事,小苻。走到大瀑布脚下,我的心脏病就犯了,海拔两千多米呢,哪行,我个上海人。立刻有同乡老张老刘停下来搀扶我,但这时你说,那怎么成,上海的同志先上,李老师交给我,我是山里的孩子,保证能保护着他登上天池,我有经验。
大家还在犹豫。你手一挥,快,你们先请呵!
于是同仁们便随着人流往高处攀登,渐渐拧成了人绳,我的心也拧成了绳子。我拖累了你,我知道天池对你的诱惑。
那就挣扎着往上爬。你笑着安慰我,李老师,别跟身体过不去,心脏这东西勉强不得。我们就观赏这大瀑布吧,它不就是从天池上泻下来的么。
那天我郁郁寡欢,你却眉飞色舞。你陪我在大瀑布下共进午餐,我们还合了影。你给我讲你小时候淘气的故事,直到把我逗笑。我记得你写了一首天池的诗念给我听,说天池为什么不生在山脚下而跑到那么高的峰顶驻足?你写道,在山脚下接待的是观众,在峰巅上接待的是知音。诗写得棒极了,小苻。
人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返回,他们谈着天池,脸上挂满惬意与神秘,你接过同仁拣回的一块天池浮石,久久地把玩,象看着天池,然后,默默地还给了人家。
你回头冲我一笑,没什么,我是长白山人,又年青,机会有的是。
我说:“小苻,我回去好生锻炼,明年秋,咱俩补上,怎么样?”
你紧握我的手:“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在旅馆的同一房间里,我们俩都在装睡。
回上海后,我信心不足,早早地寄给你二百元钱,并附上那么恳切的一封信,希望你自己能上天池,否则,我终生不安。
可钱被退回,拒收。
忽一夜我来了,有些迟。长白山已有雪的征兆,我不怕。终于,我陪你攀上山巅,小苻快来哪,天池……当我醒来,真地踏上北去的列车。
你一定看到天池,小苻一定的,一定的……我的心在喊叫,我红肿着双眼与你的妻子握手时,我仍不相信,血癌真会夺去你那么年青的活泼的生命;你临终嘱咐,请朋友把你的骨灰带一点,葬在天池边。于是,我来了,谁也别想拦我。
天池,你的两个知音看你来了。一个很年青,他死去了;一个很苍老,他还活着。
好冷,北风剌骨,游人稀少。也许明日封山。
天池,我走了,把小苻留在这儿;小苻,我走了,让我们去年的合影陪伴你吧。有你精神的鼓舞,余下的路我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