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玩艺儿,越有的越抠。不知是哪个留下的话儿,可在理。
宝秋老头就是这么个茬子。那一年在饲养所炕头上开会,老伙计从炕席下抠搜出个什么便吞下肚去。我问:“啥,你吃?”他说:“药片,不知谁掉的。”我很吃惊:“你不知啥药,就吃?”他理直气壮:“扔了白瞎,那不是钱买的?”
如今屯子里的日子是强了不少,可谁也比不上他老宝秋家里“趁”,人家老两口没儿没女,光奶牛就养了好几头,你说谁能照量过他吧。有些年轻人动不动逗他:“老爷子,家里钱长毛了吧,用不用雇几个人帮忙晒一晒?”到这时候,老头赶紧晃荡脑袋:“净扯鸡巴蛋,咱才有几个大子儿?”
如今一些人进城,常常是小饭店里一坐,弄几盘菜,喝他个忽忽悠悠。人家老宝秋可好,出门买几个包子,找个墙旮旯一蹲,饱啦。大家伙挖苦他:“老宝秋,胎里抠!”他死犟:“我抠,找你要钱花来,还是沾着哪个的相应啦?”咳。
屯子里小学的桌凳眼瞅都不行了,老师找我。我不是还多少管点儿事嘛。我算了算,那些桌凳要好都得全换,房盖也顶不住啦,想弄好,少了万把块不成,这得各家各户凑。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你到村民家试试:孩子大了的,说不再在这儿念了,新去的学校还要集资呢;孩子小的,说怎么他们念够了的不拿,我们才上学啥还没学到的反要先掏钱;更有那没孩崽的,你连谱儿也甭打!总而言之,动谁的钱谁肉疼。我这受气的干部,当得真是没劲。
学校的事拖了今天,躲不过明儿个,我如何就放心得下?可是,哪个肯站出来帮咱一把呢?
老宝秋道上撞见了我。“老弟,耷拉个头跟老二算帐呢,啥事愁成那鸟样子?”
我没好气。借集资的话把儿将抠门儿的恶骂一通,都是他这抠门儿的传染开来,才害得我坐蜡!别看他没儿女,学校不关人家事儿,可我骂了!
老宝秋不羞不恼。笑了笑,“当村长就这点能耐?找我呀。”找牵我到家,捞过一个枕头,撕开,里面就抠出一个、两个、仨纸卷儿来,“捐了。够不够?”
什么够不够?你捐一元钱我也知足,带个好头看大家如何说!我一个一个打开,我的娘,都是百元的大票子!
我当时就要给他下跪,为咱们偏僻山区的穷娃子们。他这回倒是腼腆起来:“别,别。这点钱还值得一跪?平时里牙缝间省省,就妥了呗,可孩子们不念书那还了得?看我,一辈子不识字,活得哪赶上个人呢,想想好心酸。我原本打算一家伙攒够了,使劲露他一把脸,咳,不中啦……”想不到老两口同时得了绝症……老宝秋说不下去了,浊泪顺着老褶子横淌!
这天晌午,我灌进大半瓶白酒,红头胀脸,掐腰在沟筒子血骂:“睁开瞎眼看看,哪个再讲究老宝秋抠,我日他原始的先人!”犯错误也罢,我骂了!
别说,大家伙一凑,钱使不了地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