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王汶石文集(第四卷)
10850700000038

第38章 犹争一唱醒万家(编后记)(3)

后一篇还是在陕西省高级干部自修班学哲学时,利用休息时间写作的。自修班设在城南一处树木葱茏,鸟语花香,流水潺潺,曲径通幽的休养的绝佳场所。别的学员一天学完后或去林间散步或去娱乐室下棋、打麻将、看电影。只有汶石例外,除认真啃书本做笔记,还在构思一部作品,终于在结业前,几易其稿,写出了《卖菜者》。按规定结束时每人要交一篇论文,汶石联系创作实践、体会,就哲学的普遍与特殊、共性与个性的原理,强调作品一定要写人的性格,要塑造典型写好“这一个”,严格选择突出的行动性格,色彩鲜明,一点俗尘不染的篇章、故事情节和细节,使读者对此人永志不忘的长篇论文。《卖菜者》正是汶石系统学理论后的一次实践。

这些作品发表后,本该把精力集中在写作上,可客观形势却不允许,“反右”运动一来。汶石大半年时间被消耗。写作受到干扰,担忧刚起步的写作中断,苦思冥想要保持写作的激情,使艺术之流不断、不枯竭。显得无奈与不安,烟瘾猛增,一天竟抽两包多香烟,有时夜半我醒来,仍看见香烟的火光,映照着他思绪纷繁的脸庞,他只有在静谧的夜晚才能构思他的小说,他割舍不下在农村熟悉了的那些人物和他们所从事的改天换地的伟大业绩。只能用忙里偷闲来形容他的写作境况,这年也只写了《套绳》《老人》《春夜》三个短篇小说。

一九五八年,汶石才终于迎来了小说创作的丰收。这年先后发表了《蛮蛮》《大木匠》《井下》《村医》《米燕霞》及《新结识的伙伴》等近十篇小说。《新结识的伙伴》首由《延河》十一月刊发,《人民文学》十二月就予转载,可见其对该作的赏识和重视,也开了陕西作家的作品首次被转载的先例。《人民文学》在这一年的四月发表了《春夜》,十一月发了《村医》,十二月又转载了《新结识的伙伴》,难怪当时有人感叹:《人民文学》让渭河平原的农民占领了!

一九五八年汶石在咸阳挂职生活时,遇上全民大炼钢铁,后来事实证明,这场运动是高层决策者指导思想的严重失误。但是人民群众中蕴藏的那种要发展生产、改变落后面貌,所迸发出的爱国家、爱集体的觉悟,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奋发图强的精神,走共同富裕道路的追求,这些崇高的思想境界,在革命的征途上,过去需要,现在需要,将来也仍需要。这也是汶石从青年时代起,追求革命,加入共产党时起便树立的理想和信仰。这些崇高的思想境界,激励感染着汶石,构思了中篇小说《黑凤》,把炼铁只作为背景,着重塑造了要建设新农村的知识青年黑凤与转业军人青年积极分子芒芒、葫芦等人物形象。

《黑凤》一书是汶石写的篇幅较长的第一部书,也是“文化大革命”前汶石写的最后一部小说。这部书倾注他的心血较多。该书一九六二年写出初稿,同年冬修改,一九六三年春,边修改边在刊物上发表,十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后多家出版社重印,版本是一九六三年冬第四次修改过的,先后共印三十多万册。由林兰改编成电影《黑凤》,发表于《电影文学》。

读者喜欢它,《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收获》等报刊均发过评介文章。也对黑凤和月艳的形象提了些意见。

一九六五年底,接中青社信:计划一九六六年五月重印《黑凤》一书时,汶石用近一个月的时间,仔细又修改了一遍,后几章实际上是重写了。改动较大,修改的重点:一是黑凤的性格更成熟一些,少一些稚气,对月艳的态度也变了,要帮助月艳。二是月艳改动的较大,使她不那么令人讨厌。三是基于上述主要线索的改变,文字上修改的地方很多,而最后五章改动更大,有两章已面目全非了。汶石认为,经这一番修改,看来比过去好一点,但仍不满意,他说:“故事发展气还不顺,留待以后再改。”这已是第五次修改了。

因为月艳的结局变了,汶石计划再写一部书,以月艳和她丈夫(一个乡村青年医生)为主角,写他们献身农村,为人民服务的奋斗生活。这部书可作为《黑凤》的姐妹篇。

“留待以后再改”,却成了作家永远无法兑现的一张空头支票,因为这部书的修改稿,也因“文化大革命”遭了厄运,至今下落不明。

在现实生活里,汶石对运动中的一些做法,如群众捞河砂,已无砂可捞了,也要坐在河滩到时间才让回去休息、对雨夜动员中小学生到工地劳动和不关心群众生活,不重视伙房工作等做法,在指挥部的会议上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强调要关心群众生活,要像战争年代彭德怀司令员关心战士那样,保护群众的积极性(在一九五八年的日记中均有记载)。对全民炼铁,忽视农业,水利等做法汶石是困惑的,在书中他塑造的主人公们都返回了农业战线,还重新修订了建设新农村的远景规划;此外,又塑造了二叔丁世昌这个人物。评论家认为二叔这个人物是作家“对生活做出的公正的、全面的判断。”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加上其他种种原因,国家遇到了严重的困难。特别是“五风”刮得厉害的地方,群众对干部不满,有抱怨,一些干部经不起批评,没有勇气纠正“五风”,便躺倒不干。相反一些优秀干部,能虚心听取群众意见,认真反思,总结教训,在实际行动中改正错误,积极带领群众渡过难关,取得群众的信任。汶石的《沙滩上》,就是塑造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农村基层年轻干部的形象——陈大年。

党中央总结付出代价的教训后,提出“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文化战线也要精简机构,缩短战线,中宣部决定要停办一些报刊。作协分会负责人请示时任省宣传部长赵守一,《延河》如何办时,赵说,那就看咱省的作家是不是把高质量的作品给《延河》,给就办,不给就停。这是期待也是动员令。作协召开了党员作家会,传达了赵的意见。

汶石缘于对文学事业的责任和义务,出于对刊物的关注和支持,将《沙滩上》交给了《延河》。该稿两万四千余字,三月号《延河》刊出,《人民日报》就于四月十六日、十七日两天用整版篇幅连载,这实属少见。一些地方报纸也转载,某三干会上县委书记把小说拿到会上去念,有的单位还把这篇小说列为干部学习材料。该作发表后,又引发了读者、评论界对汶石作品新一轮的赞评。

作品中写了区委书记严克勤(《风雪之夜》),妇女队长张腊月和吴淑兰(《新结识的伙伴》),年轻的生产大队长陈大年(《沙滩上》),公社党委书记陆蛟(《严重的时刻》)等人物,不是当时偶尔遇到了他们才写的,而是汶石一生的经历,决定了他把主要的笔墨用来写这些新人。因为,“他们所代表的那一代人,是我多年来就认识了的同志和朋友,只有写他们,描绘他们的形象,展现他们的心灵,讲述他们的生活和故事,才能燃起我创作的欲望,引发我对生活的美感和艺术兴趣,拿起笔来才会灵感喷薄、想象活跃、得心应手、左右逢源。”(《我从事小说创作之前》)

汶石的作品一般都是构思时间长,一蹴而就的不多,写作进程都较慢,有的还是“春种秋收”,《风雪之夜》《新结识的伙伴》《沙滩上》《大木匠》《老人》、《井下》等都写得较慢,人物、故事、情节早构思好了,性格不鲜明不说,就一些细节、对话,人物如何出场、生活气息的浓淡、节奏的明快与否,开头、结尾更是反复斟酌反复推敲,甚至连开头的字写得不流畅都要废掉重来。这或许是他太爱严克勤、张腊月、吴淑兰、陈大年、木匠、老人、亚来们了,要把他们写得没一点瑕疵才满意,用他对人物的爱去感染读者的缘故吧。

汶石的作品数量虽不是很多,但几乎每篇作品都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和评论家、学者们的关注和赞评。据手边现有的资料,在国内出版的多种文学史中,对汶石及其作品均有专章论述。汶石作为建国后一代作家和他的代表作一起被列为高等院校的教材。其作品也被多种选集录用。

时代是要过去的,可描绘了时代生活,塑造了推动时代前进的新人,讴歌了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是不会过时的。在整理汶石的创作系年时,有多家出版社在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之际,先后将汶石的部分小说、散文分别收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年文学名作文库》(作家出版社)、《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人民文学五十年精品文丛》(新世纪出版社)、《百年儿童文学精品库》(知识出版社)、《新延安文艺丛书·小说卷》(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短篇小说精选·当代卷》(西北大学出版社)、《二十世纪中国散文大系·当代卷》(河北教育出版社)。《共和国文学五十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论述了汶石的作品。

此外,汶石的作品除翻译为英、日、俄、世界语,以及朝鲜、越南、南斯拉夫等文字外,其作品也受到一些外国学者的关注。美国汉学家范德克里·高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读了《新结识的伙伴》《风雪之夜》,认为反映了中国农民的生活、情趣和田园风光美。法国有学者认为,王汶石是一位勇敢的艺术家,在“左”的思潮下,敢于谈艺术。国外的一些中国文学的研究者说:“王汶石颇有一个艺术家的自信而竭力通过高超技巧,去表现他所熟悉的生活。”(引自法国巴黎第七大学东亚出版中心出版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稿》)一九八四年《人民文学》应邀为南斯拉夫选编一本新中国三十年的短篇小说集,收录了三十位作家的作品,王汶石是其中之一。日本和光大学教授釜屋修,为在日出版的《中国近现代文学辞典》撰写了王汶石的词条。釜屋修的学生今村律子的毕业论文,也选择了研究王汶石的作品。

这些该是对作家的最大安慰,也是汶石辛勤耕耘后的最大收获。汶石一生虽为党的文学事业拼搏奉献,但他没有别的希求,正如他在题《雏鸡图》中所写:“岁逢辛酉满花甲/半世风云何须夸/天白未了雏年志/犹争一唱醒万家。”这就是汶石一生从事文学工作的追求与企望。

“文化大革命”中对汶石的折磨摧残,我把它封冻在记忆的深处了,却记着这样一个夜晚:午夜已过,汶石不知被押到什么地方去挨斗回来,神情疲惫,饭不吃,话不说,只喝水,猛抽烟。我慌了神,一时又语塞,因为鼓励、安慰之类的话不知讲过多少遍了,再说也是多余。便气呼呼地说:“不要愁!没啥了不起的,从今往后不再写东西,不当作家不就得了?”汶石听后才似乎灵醒了,低沉沙哑的声音像从胸腔深处发出似的说:“不!党教会了我这门手艺叫我写,我还要写!”我看着汶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泪却一下涌出了眼眶,眼泪流出了我的委屈、懦弱和动摇,流出了我对汶石更多的怜爱和对他更多更多的尊崇和信赖。这也正是我俩在那地倾天斜的苦难年代里,最需要、最珍贵的一点精神支柱和财富了。

从一九五六年专业写作开始至一九六六年的十年间(仅仅只有十年啊),可说是汶石创作的黄金时期。对一位艺术素养成熟、思维活跃、精力旺盛的作家讲,十年真的太短太短,假如,假如再给他十年、二十年,那他的人物画廊里将会出现多少新面孔、新人物。这只是善良人们的美好企望,也是作家抱憾终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