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住在一个雇农家里,他是一个单身汉,他不让我解被盖,把他新缝的厚被子给我盖上。我们谈得很投机。
十九日到乡政府参加全乡干部会。有三百多干部参加,人数一天比一天多,这天是小组讨论和大会发言。群众要求合作化的情绪是那样强烈。
罗刘村原是这个区的落后村,此次规划时没计划在该村建社,但在讨论中,该村干部公开批评乡支书和乡政府,他们说:全国六万万人都走合作化道路,可是乡上却把我们罗刘村搁在社会主义的外边。他们要求建社。贫农都起来了,几天工夫,全村清了公粮、公债、贷款、计购粮,添了二十几头牲口,修理了农具。这个捐椽,那个捐土坯,另一个捐砖,准备办合作社。又整顿了互助组,坚持了计工算账。他们批评乡上领导说:“乡上总看我罗刘是个落后村,我们从前落后是事实,难道我们就不进步?为啥只看到我们从前落后,看不见今天已经变了呢?”
副乡长张述虎,从县上回来,路过该村,村干部、共产党员挡住他,要求建社。副乡长说:规划你们到明年,就是明年。村干和党员不同意,副乡长批评不服从党的领导。他不服来找支书提意见,说:“党号召走合作化道路,我们要求合作化,怎能说不服从领导呢!”为此,大会中间,召开了临时支部会,一致决定批准罗刘村的申请,今冬建立一个社,明春接着再建一个。丘家村也要求今冬建社,经支部研究,丘家只是少数干部积极,群众觉悟还不够,今冬进行准备工作,明春再建。
在许家村吃饭,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贫农,土改时分了地分了房,他住在过去地主的院子里,是一进四院的大庄院,全部分给八家贫农。
我和乡长吃饭的这一家,是辽宁人,九一八事变后到这里来的。土改时在这里落了户。主妇很健谈,也大方热情。她滔滔不绝地谈着土改和合作化的好处。声声不离毛主席和共产党。她很好客,饭菜很讲究。中午还端个缸子到会场来送茶水。晚饭包饺子。一户贫农人家,这样待承工作人员,让人体会到阶级感情是多么可贵和真实。
晚上开干部会,回去后和房东谈了许多贫农在农村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应起什么作用。
二十日,今天天气特别晴朗,早晨起来和房东的大哥谈到他的家庭。早饭后,到乡政府开干部会。讨论在群众会上的报告初稿。
赵村某富裕户主说:“高潮来了,人家不要咱,咱四十天都不发言。”原来挂号时,他来挂号,村干部说:“你有车马,你参加互助组吧。”他赶快说:“这是你叫我报组,不要我入社,今后你可别说我不积极。”
某富裕户说:“我入社我不怕,我娃在外做事,我再把家里娃全打发出去,剩上两三口人,光地分下也够了,再不够,我看些鸡、羊,吃蛋吃肉,再买两个钢丝床一睡。”
有些贫农说:“这下,人家把担子给咱搁上了,要依靠咱咧。”
这些人只是极少数,但必须在作报告时,解决他们的思想问题。
冯李村联组写了一个申请书来,要求建社。并提出他们干部不来,我们也不一定要干部来,我们自己建。昨晚他们在村上开会,有数十户报名要入老社,另有二十五户报名要建新社。与这个申请书同时寄来一个老社主任田振伯的汇报,说他昨晚在村召开干部会布置工作,联组干部一个也没有来。会后,他去联组探问,发现联组干部和群众正在开会,大家坚决要在今冬办社,已有二十五户报名,他的意见是批准他们办,不埋没群众走互助合作化的积极性,他和世荣保证把自己的老社巩固好,也把新社办好。
支委会接到这个申请和汇报以后,立即进行了讨论,决定明天上午请示区委会再决定,而乡上的干部,多数倾向于批准该村办社。
会后,帮助申同志修改了在群众大会的报告,又看了宣传部同志写的新闻稿。
和世明、志杰同回双王村。
今天吃饭是在王明新家。王家夫妇二人,四个小孩,最大的八岁。贫农,土改时分得五分田,田在北白村附近离这里太远,他卖掉了那五分地,又添了点钱,在河滩买了三亩地,现有地八亩,无耕畜,他本人是泥瓦匠,常出外做工,工价每天约二元五角(不管饭),他又是互助组长,今年因公事忙,外出较少。
他住着三间东厦子房,房内房外,收拾得很整洁。
晚饭后搬到王长江家来住,他是中农,头天晚上开会,我就感到这人与普通农民不同,看来很精明,有点骄傲的神气,眼睛在会场轱辘转,说明他的思想是锐敏的,脑筋很灵活,后来打听,才知他过去是汽车司机,多年在外开商车,“三反”后,因家中无人,才回来耕地。据说工作很积极,是党员对象。
我住在他家正院外面,牲口槽旁的房里,炕不小,房地窄,无房门,但主人把此房收拾得很干净,就是太小,无法写东西,转不开身。
开群众大会,在孝宏家车门下,东边放一辆大车,西边是一盘磨,群众就坐在磨盘上和木椽上,会时间不长,布置生产和讨论秋田实产,讨论了十三户评议员的产量,以便明晚讨论群众的。
妇女来的不多,明天上午要召开一个妇女会。
群众大会结束后,开干部会,检查工作订立了制度。教给他们应该怎样去做工作,不要把布置的工作,只成为群众会上的一句话,而要有计划,有领导,有检查地变为群众的行动。
睡时已十二点,鸡已乱叫了。头一天,还不习惯牛圈里浓烈的粪味,必须习惯起来。
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一
今晨起来已七时半,霜重。
志杰拟写第二个报告初稿,题目是合作社的性质、目的和优越性。一同研究了它的内容和写法。
早饭后,召开妇女会。三个青年妇女满村去动员人,村长和长江也在帮忙。会急忙召集不起来,人到齐时,天已过午。几个干部很着急,从干部的口气里,可以理解到,他们绝不愿让工作干部感到这个村的工作有什么落后现象。长江不止一次地解释道,前一个时期妇女开会人到得很快很齐,自从三干会开始,村干部抓了别的工作,学习放松了一步,因而最近又有些疲沓了。他一再说,学习上两三次就顺当了。
在会上,村长讲了生产安排问题,另外一个青年妇女代表也讲了话。最后要我来讲,我只作了一个动员性的讲话,强调妇女在各项革命工作中的重要性,并鼓励她们努力学习。因时间过长,未敢多讲,已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
最后村长又讲了几句,长江便帮着给妇女编组,并分组讨论今后学习纪律和制度。
有一个中年妇女,看样子很像双王村的老虎妈,个子不高,黑瘦,大方,很能讲,工作积极泼辣,她说:“我们那个组,馋火得很,多会儿开会,也是一叫就到。”说完,她又坐到一个麦秸积旁给另一个妇女讲解合作社的优越性去了。
女积极分子里有个青年团员,是长江三弟的媳妇,她的丈夫在北京地质学院学习。她本是个高小毕业生,去年夏去报考初中,因超龄未能升学,她是出嫁到婆家之后,才上学的。另一个女青年团员,小个子,沉着,看来很机灵,在会上讲话沉着老练,有条理,口齿清楚。
编完小组后,妇女们看来情绪很高。这个村的妇女骨干相当有能力,可以领导全村妇女有组织地参加社会活动。
散会后,长江送开水来。闲谈了好久。谈到本村秋田评产,他仔细讲了如何评,如何细致,结论是粮食问题不大。后来又谈到他多年在外做汽车司机,谈到他的家庭情况。他的二老全在,他弟兄三人。二弟现仍在兰州当汽车司机,二弟来信说,还被评为劳模,人称“三王模范小组”(三个车司机均姓王)。二弟媳已去兰州,现住酒泉。三弟在北京地质学院学习,三弟媳王莲香,是青年团员。他的妹妹在瑞泉中学上学。全家农业劳动,全靠他来做。
今天管饭的一家是翻身户。他们分了地,分了房。现住在原地主的房院内,他家分了三间东厦房,因地主仍在院内上房住,所以他在后墙开了门,不和地主同院了。未看见这家的男主人,女主人很热情,她说:不是毛主席来,就不得了。她原有很少的地,全都崩到河里去了。从来没住过瓦房,一直住草房。毛主席来了,才住了瓦房,有了地种。我问她是否挂号入社,她说,报了,不入社怎么办,光景根本过不前去。她听说要给干部管饭,便去买酱菜割豆腐。儿子去地里捡柴,捉得一只兔,也把它宰了,用兔肉炒萝卜。我告诉她不要用老碗给我盛饭,她换了小碗,可是却盛得那么满,她想尽量要工作人员多吃。其实她的生活还是相当困难的,没地方,吃饭的地方是一个极端窄小的草棚子,尽管这样,她的热情确实使人感动。
到王伯谦家去。
王伯谦和王居福正在后院摆个小桌计算各户产量,进行实产排队。他们已将各家的产量评出,现在正和各户协商定购定销问题。他们对农民群众有深切的了解,他们说,农民喜欢看样子,如果几户农民同在一起,如果头一户发生了问题,下不去,跟着全都会下不去。一个说不够吃,后边全会跟着说不够吃。因此他们的办法是先采取个别协商,有时遇到思想落后难说服的农民,他们便同时叫两户,即叫一户思想容易搞通,经济情况与那户难缠的农民相差无几的农户同来,先和这个思想开明的商量,商量通了,第二户思想顽固的也就会容易说服些。
来了一个老头,七十多岁,是孤老头,老人身材高大,看来体格很健康,就是耳朵有点不灵,他已报名入社了。他是个余粮户,已卖了余粮;并多卖了二十多斤,但秋田减产了,问他:够吃不够吃?他说:秋下来了,够吃了,咱也不到政府去买粮,买也没钱。接着他便大肆抱怨起来,骂那伙年轻人把他整了。原来他报名入社后,因社里牲口不够用,社外的农民来帮他种麦,那多是些富裕户,可是来给他耕地的人,做活做得很粗,脚不到犁沟去,犁不到的地方就盖起来了。老汉一辈子做庄稼是个精细人,他生气地说:“你们是做买卖的?还是做庄稼的?如果是做买卖的,我连屁也不放,如果是做庄稼的,你倒看看你做的倒是啥活?”不管别人说什么,老汉总在为这事愤愤不平。
天黑下来了,我们回房廊下,伯谦点着灯,此时伯谦的老婆回来了,伯谦问她送到啥地方?她说一直送到双王村口。我问她送谁?她说送她妹子玉英,玉英我是认识的,我说:“玉英?是老虎妈么?”她说:“就是。”这使我想起上午开妇女会的时候她给我的印象,我觉得她无论面相和作风都像双王村的王玉英,原来她们是亲姐妹。
别人都走了,只剩了他们夫妇二人,伯谦抱着他的孙女,坐在我对面的矮凳上,他老婆坐在桌旁的高凳上,他们谈起了这个时期群众的思想顾虑,先是女主人说:有些人思想有动摇,因在秋播时社内牲口弱,所以有人偶尔透露出这样的情绪:“社外美得很!”有人说:“还要报二次名呢!”女主人说:“人们并不直说我不入社了,可是口气里带着退步的思想。”她说她给人解释说:“社外美,看他还能美几天!”她说应该把思想抓紧,她的谈话里带着一点对动摇者进行思想强制的意味。
后来她又说到,上午在麦秸垛跟前,和她谈话的那个妇女,家里有丈夫,两个侄子和一个儿,三人全在外面工作。报名挂号时,家里小孩病得厉害,老头子不愿报名,可是她的侄子们在报上看到王家报名挂号准备建社,有一个在三原工作的,看了报很兴奋,但不知自己家报了名没有,于是连夜写了一封长信,鼓励伯伯入社。接着,第二个侄子也来信了,最后亲生儿子也来了信。老汉把信往桌上一甩,说:“看吧,不入社不得行啊,连儿子们也不许啊。”老婆也说:“咱原来还是个妇女组长,是个干部哩。没报名入社,看见入社的人,都觉得自己脸上烧的,走在街上,不由得想把头上毛巾拉得低低的,把脸盖住。”老两口商量的结果,坚决要报名入社。
伯谦老婆又谈到,有的人,不管怎样也不入社,她说,对门的老九对他说:“入社光荣,光荣又能怎?”老九和双王村李子明是姑表亲,子明的儿子江娃来劝他舅入社,舅推到妗子身上,妗子又推给舅,不管怎样劝说也不入。
这时伯谦接过来说:“我刚才说有些人明明自己打了五斗粮,也到仓库卖了五斗,出卖的余粮超过了定购数,可是自己还不愿承认,硬说自己只打了二斗,压低产量,他是宁可自己去多卖余粮,但却不愿说自己多卖了,不愿说实话。”伯谦说:“我所说的人就是老九。”
伯谦本来是不愿大胆讲问题的,讲出了某件事,但却不愿说出人名,在前,他说过这桩事,我问他是谁,他既不愿说出人名,又不好直接表示不说,便打了个岔,借口做事出房去了。
这正是这个人的狡猾处。现在他的女人滔滔不绝地讲起各种各样事情来了,他也争着讲,一个想打断一个,我也不知该听谁的好了,只得两面照顾,让他们二人轮流发言。
他们讲到在报名挂号时群众的热烈情绪。那天下雨,伯谦老婆说,早些起床吧,今天人们要来挂号。伯谦说,下雨,不要紧,可是把大门开开后,雨地里已站了好些人。他们说:“我们来了半早晨了。”为头的是一个寡妇。另有一人吃罢早饭才来,建社委员说,你来得迟,想必是家里也没商量通。不如在社外先站一站,看上一半年再说。那人很着急,立刻回到家里叫他老婆一起来报名。这便是第四十一户。
敲锣开会了,我们的谈话不得不停下来。
会后,长江谈到房云河和王自发的故事:房老家是山东人,三十年前因水灾,父母携着云河的姐姐逃难到此,在这里生了云河。他姐嫁与王家做二房。云河长大后,在王自发家做了六年活。土改时云河才分了房、地,这几年云河和自发在一个互助组里。实际上自发对云河在进行着变相剥削。规划期间,自发一直拉拢云河不要入社,要云河留在他的互助组里,可是云河觉悟了,坚决报名入了社。报纸上披露了这个消息,自发最近不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扬了。王自发是个新富农,房云河分得二亩水地,被王自发等两家看上了,找房云河说:“地对我适合,对你不适合,咱们调换一下,我有河滩地,你愿换几亩,咱就调换几亩。”结果硬说得把房云河分到的二亩水地换去了。在查田定产时,王自发不了解政策,怕把他定成地主,于是把十分荒滩地送给他的本家侄子。后来他没儿,把侄子要过来承嗣,写了合同,现已三年。最近老汉对侄子厌恶了,想把女婿给他弄来承挑,因为女婿在榨油厂做工,能挣钱,于是自发便要赶侄儿出去,调解不成,上县法院,法院规定,侄儿出来,带走原十亩地,并拿今年收获物的三分之一,侄儿不服,说我就给人拉长工也不至于落得这样。而王自发又连今年的三分之一也不愿给,说什么也没有了。侄儿出门无处可走,他的哥哥本还愿让他回家,可是嫂子不愿意,如今还是悬案。叔侄二人互相仇视,扬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不活。
夜间,志杰去作第一个报告,我给他修改第二个报告稿。
长江给烙了油馍,晚上吃得太多,不想睡,刚睡下鸡就叫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早晨世明来,说是要学习,但因时间太晚,志杰又要写讲稿,未学成。
上午帮志杰把讲稿前部分修改完,黄昏时又帮他誊写,一边誊一边修改。
世明和述虎来,世明谈到朱家村整社计划和步骤。述虎讲吴杨村粮食工作大成问题。原因是秋田评产时,区长李金峰住吴杨,他一方面要照顾全面,故而常要到区上去开会或到各村去检查,因而该村工作粗糙。二则他是区长,村干部有意见也不好和他争执,给他反映,他对村里情况不熟悉。考虑问题主观,村干部思想通不过,又不敢提,下去不做工作,睡了觉了,马马虎虎按照区长的意见办事,结果评产不确实,现在问题爆发了,首先是在干部中,有些党员干部思想搞不通,报实产时压低产量,粮食工作推不前去,想赶快蹬掉还急忙蹬不开,大有埋怨区长是官僚主义之意。
到伯谦家检查粮食工作进展情况,只剩几家尚未个别交谈,其他皆无大问题。惟效涵实产赶不上估产,相差太远,是个大问题。此人过去教过书,儿子均在外做事。解放前,有地近顷,农具齐全,经常雇一两个长工,土改时定为富裕中农。后来又定为中农,土地多,劳力少。村西有一大片地,据他自己说,那块地是在他爷手里上过粪的,以后再未上过,另有十几亩水地。有畜力,人力井一个,可是他无劳力,浇不成水,结果水地变成了旱地。他这次坚决要求加入农业生产合作社,其主要原因是土地多无劳力,又雇不到人,根本无法经营。看来其他贫农也是愿意吸收他入社的,因为他有大片的土地。
效涵这人近六十,他兄弟也五十多岁了。是商人出身,农业劳动的能力很差。
给干部布置了群众小组讨论会,出了讨论题,按小组配备了干部力量。
讨论会上,群众发言均很艰难,他们都想照着干部报告时的一套理论来讲,但讲不出,讲别人的话,即便讲得好,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会后农民××来玩,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很健谈,谈到喂牲口问题,人吃饭问题,和雁的习性以及赶雁的规律,滔滔不绝。一直谈到夜很深的时分。
十二点已过,还不见志杰回来,估计他可能到朱家去了,没有再等他。
十一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未起床时,世明就来了,催着去乡政府开会。慌忙起床,马马虎虎洗了脸,实际上只用毛巾擦了擦,便一同向许家村去,离此不过二里。
霜很大,犁过的土地上铺了一层霜,土块也冻结了。太阳红,天空湛蓝。四周靠近地面沉下来一层旱晨的薄雾。
到许村时,已有几个村的干部,先我们而来。人未齐,即开会,先是汇报工作情况,接着讨论了志杰写的宣传报告稿,后由组织部高部长传达县委电话会同副书记的指示和区委会的决定,最后讨论了粮食工作。简直是吵吵闹闹,每次开会前边总是很松,到最后提出一连串问题,草草率率地结束。
从各村干部的汇报中,可看出大家这几天做了不少工作。但也可以看出,不少的乡级干部学会了夸夸其谈,他们把上级讲的一大套,全套搬到群众中去,而汇报的时候又是这一套,其中有许多并非是实际做了工作,而是把原先那一套,又津津有味地讲起来,听起来好像工作蓬勃而有生气,实际上他们并未做或尚未着手去做。这种夸夸其谈,谎报成绩的作风,固然是少数人,但夸大成绩,一讲数十条的夸大狂,却是不少人沾染了的。还是支书和一些社主任最老实。
在开会的中间,梁村有一对青年夫妇跑来找乡政府,要求离婚,这一对夫妇,上无老人,旁无兄弟,只有两个孩子。他们经常闹别扭,男的是村干部,常在外开会,把家里事全留给妻子,妻子不满意,妻子也要去学习,男的又不愿意,常吵架,女的要离婚,先是说着赌气,男的说:“要不是两个孩子,我早和你离了,我倒是看上你那人呢?还是看上你的什么了?”女的大为不满说:“你现在是干部,将来不做庄稼了,一脚把我蹬开。与其那样不如早解决。”于是二人跑到乡政府,女的一边说,一边哭,男的开始还沉着脸,后来看女的坚决要离,他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离就离,你去享你的福去。”看来很伤情,女的此时大概有点心软,但还是不改口。几个干部调解了好久,叫他们先回去,但他们不走,其实每个人都不愿先走,似乎先走了,就是表示接受了调解。为了表示自己是坚决愿意离婚的,故而都不先出门,实际上正表示了,他们俩谁也没想要决心离婚,不过是一个不愿意让一个,意气用事罢了。后来调解干部对男的说:“你是村干部,你先走!”这才把男的打发走了,女的也就跟着出去了。
早饭是在罗刘村去吃的。罗刘村在许村西北,相距约一里多路。
在吃饭时,东头居民组长,抱着孩子在旁边坐着,他谈起他发明了几种新式农具。吃完饭,便去他家参观。有一架平推割麦机,一架拔棉秆的犁,一架给包谷垒梁的犁。这些农具构造简单,成本便宜,他共花了试验费十多元。用起来节省劳力,并能高出一个人劳动的数倍。他都已做过试验,现在他正在继续改进。这些农具很可以推广。
他过去曾做过手艺工人,当过皮坊匠人,和刘述贤同过行。他说他学啥就会啥,今冬再打算研究几种农具,还计划编快板,宣传合作化。这是一位农村的科学家和文艺家。
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块田里,有一个新坟堆,旁边有一个用柴草搭的棚子。胜明说,那里住着人。我以为是穷人没地方住,才住这里。他说,不是,是一个富裕农民,是朱家村的朱明海老汉。他给自己打好了墓,用砖砌了墓穴,现在就住在墓穴里。老汉把墓挖得很深,他说他要埋深些,怕将来拖拉机把他揭出来。我们同去看,在平地挖下一个四方坑,约一丈多深,在北端挖了洞,洞里和洞口全用新砖砌着,而那穴坑就变成了一个小天井。南边挖了一条斜坡,有土阶通到坑底。天井里有瓷瓶,栽着菊花,有葡萄架,做了天井的顶棚。墓门锁着。我们推着门,从门缝往里看,墙上还挂着毛主席像,贴着其他画片,中间摆一张床,但是床上已无铺盖,想是主人因天冷搬回家去睡热炕了。窑里还放着油缸之类用品,窑的顶上是个小花圃,满栽着菊花,在小花圃的东边有个大坟,是朱老汉已故的老伴儿。
这老汉的外号人称“鬼”,平时门道很多。心眼很鬼。解放后,对共产党表示爱戴,原因是不怕土匪,不怕拉兵,不受国民党、保甲的气了。在一九五三年统购时,他将一千五百斤小麦藏在麦草积里,干部知道了,便在会上说:“有人把麦藏在麦草积里,不愿卖给国家!”他儿回去给明海老汉说:“爸,不行了,人家知道了!”老汉当晚就跑到评议小组“自动”报名,卖出余粮一千五百斤,后来还当了余粮户代表,在大会上讲话,我还给他照过一张相呢。
去年建社时,他们参加了朱家村合作社,儿子在社里表现得还积极。
明天要给全乡党员和发展党的对象,讲党员标准第二、三、六条。晚上写了讲课的提纲。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几天来忙忙碌碌,夜里睡得很迟,未曾写日记。
二十四日中午,在乡政府给全乡党员讲党课,听讲的是党、团员、非党积极分子,男女约一百五十余人。讲了党员标准第二、三、六条,整讲了三个小时,从十二时十分到三时十五分始毕。
回村里休息了一会儿,召开干部会,全体干部分片包干进行政策宣传,女干部也分了工。把三个小组,划成五个,晚间小组会开得较好。
十二时始睡。
二十五日,早晨和世明谈改进领导问题,和加强乡干之间的团结问题,特别是注意领导农业合作社大面积增产问题。世明详细谈了七、八两乡合并后,乡干部之间的问题。
早饭后同志杰去双王村,据说有人民代表要来访问。到双王后,和述贤去田间看他们的麦田,先看高额丰产田,定额是一千二百斤(亩产),这块地共二亩,原是白菜地,种时,全是刘述贤一人用手溜种的(前边用耩子冲,他在后用手撒种子。)撒得十分均匀,株距窄,但麦行本身宽,现在已是一片深绿。
和周围麦田比起来,大不相同。其他地亩平均四百五十斤,他们定额要丰产七百,社干们都为自己的小麦而自豪。
在办公室和述贤、刘西杰谈了很久,大杰也在。
办公室周围正在打墙,述贤把自己的一块庄基和三间厦房(原是榨花房)也借给社里用,圈在新墙里边。办公室近几天又改作了民校上课的地方。此外,还成立了俱乐部,办公室后边小院改作羽毛球场,中间还拉了网子。
下午二时回王村,述贤要留吃饭,谢辞了。
黄昏召开村干部会,汇报宣传工作和群众思想反映。干部会开完后,即开群众大会,由志杰作了第二个报告。
到朱家村参加党小组扩大会,主要议题是检查党员思想作风,解决近一年多党员存在的问题,讨论党课。
朱万思检讨很勇敢,也很沉痛,把自己的思想过程,极其细致地谈出来,说出了隐藏在心里的话。
居仁检讨很直爽。广廷、春桂检讨得很皮毛。雇农薛克义发言好。
会开到将近十二时,世明送我回村,我只让他送到半道。回到房子不久,长江、伯谦、文辉、寿山、生信等来谈效涵的粮食问题,谈到鸡叫二遍人才走。
几天来群众思想已动起来了。
在二十四日天黑时,我正在门口,来了一个农民,叫王子杰,人黑,个矮,来找我拉闲话,问乡长在不?我说去县上还没回来。他便说:“有点事给你说也一样。”他向旁边看看,很神秘地说:“有件事想请你给我解决一下,给我帮助。”我说,到屋里去说。
点上了灯,他谈起来,原来他要入社,女人通不过。他说:“我这几天难受得很,见了人都觉得没脸面,咱一向是前进的人,要走社会主义路哩。可是女人是个麻缠,无论怎样也跟她说不通。咱说一句,人家能说十句。”我问他:“她究竟有什么顾虑呢?”他说:她的顾虑在这儿里,在她娘家妈身上,她娘家妈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家里只有二亩地,全靠女婿来种,大女儿在赵村报名挂号了,指望不上了。就全指望二女儿了,就是指望我给她种地,因而,女人说,咱迟进上一步。接着他便提出,乡上是否可给冯云村去个命令,吸收老婆入社,他就没问题了。或者他自己入,他女人不入,让她留在社外。
他女人和他父亲很不和谐,他的丈母娘很落后,常到女家来住,住时,她女儿便和公公闹架,对公公不孝,全家闹得不和。王子杰本人尽一切办法向妻子让步。人都说他怕婆娘。
据说他在讨论会上发言很积极,而他老婆说:“他入叫他入,把我的一份留下。”
今天,二十六日,晨去乡政府开会,汇报各村工作,并讨论第三个报告的草稿,下午二时回来。
晚饭在王生礼家。生礼女人很热情,看来精明能干,她包饺子款待工作人员。在做饭和吃饭时,随便拉闲话,才逐渐弄明白了她的思想情况和她的家务事。
事情原来如此:前几天晚上,有一农民来闲谈,是个很健谈的人,叫王生信,给人当过雇工,是个做庄稼的能手,今年三十七岁,单身汉。他是王生礼的亲弟弟。他的本家叔父王自发,是个狡猾的老人,老两口没有儿子。土地多,在查田定产时,怕把自己定成地主,便把十亩荒沙地,送给生礼弟兄。后来又要王生信给他去承嗣,生信便带着叔父原赠的十亩荒沙地,给叔父过了继,努力劳动已过了三年了。今年老两口盘算,她的女婿在榨油厂当工人,收入大,故又想把女婿弄来承嗣,要把生信赶出门外。生信不服,村中调解不下,起诉到了县法院,法院调解:生信仍带原来十亩荒地,再将今年农业收入的三分之一带出。与叔父脱离继承关系。生信不服调解,最后判断和调解相同。生信上告中级法院,法院又调解,维持原判。但叔父母很刁滑,说家中粮棉均已无,不愿付与生信的三分之一收获物。闹得二人冲突很大,双方声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近经过村干调解,生信也报名入社,故愿按原判断结束讼案。
可是生信搬出来后,往哪里去呢?回到哥哥那里去吧,哥哥愿意,可嫂子不愿意,这是年初的情形。
今天吃饭时,生信的嫂子开口闭口说我们三个人去学习,我初不理解,只有她夫妇二人,怎么三个人去学习呢?我提到生信的讼事,她说你们可劝劝生信,别闹了,人家不要就算了,自己干脆出来。后来她又讲到报名入社的事,她说:“我们今后三个劳力,都是很强的。”此时,我才想到,原来她现在是欢迎她单身小叔子的,因为他不但有十亩荒沙地,而且是一个很强的劳动力,就为这,故而在参加合作社时,欢迎生信回到他的家里来。无怪乎,生信在村西头碾米,她把饺子煮好后,盛了一老碗。对她的儿子说:“快给你亲大大送到碾子上去。”
从这里可看出这个女人的精明来,会打算。她说她在土改时是村里的干部之一,常参加会,她的丈夫在家里老大的不满,后来她生了孩子,不常出去,而在互助生产中,她的丈夫又成了干部(组长),现在又是建社委员,整天很积极,回来拿两个馍就走了。现在他也知道学习和开会是多么重要,她夫妇二人常常争着要去参加学习会呢。
她对她的丈夫充满了自豪感,说他生产上什么都会做,庄稼行里,他是本村头排里的。